衛所的客房靜謐又溫暖, 陸離坐在外間於一堆卷宗中奮筆疾書,嘎吱一聲, 門響起,一名僕婦端着藥碗進了房。
“放小几上罷,我這便端進去喂她喝。”陸離頭也不擡便吩咐道, “蜜果子端了麼?”
“奴婢取了一盞釀梅子,跟藥碗放一處呢。”僕婦恭謹地回道。
“好的,你且退下罷,過一盞茶時間再過來。”陸離放下筆, 揉揉手腕, 走向小几,端起托盤轉身進了內室。
內室窗戶全開, 房間內亮堂堂的。晴初自昏迷中醒來後便不肯單獨待在黑暗的地方,於是陸離便將她搬來自己房間與自己同住,並照顧她。
“來!咱該吃藥了, 今日可是釀梅子呦!”陸離面帶討好的笑, 如同哄小孩般朝躺榻上的晴初喚道。
“陸哥哥, 晴初喝一口藥便要吃一顆釀梅子!”晴初扒着寢被,露出尖尖的小臉,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的, 只要晴初乖乖的,自然可以這樣吃,不過,我可是會檢查的, 如若一口藥太少,那麼下一口便沒有梅子。”陸離笑盈盈的,滿眼都是溫柔。
他深深的看進晴初的眼睛,還是那雙眼睛,可裡面曾經漫溢而出的少女對自己的愛戀卻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般的純真無邪……
晴初不認識他了,她經受了那晚太過恐怖的經歷,她的身體已強制她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不僅丟掉了過去,連她的心智似乎也回到了幼時。
陸離在經歷了初時的震驚,難以置信後,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活着便好,其餘的一切都好說。連開封城最有名的老大夫都說晴初活不過三日,可如今,她不僅活過了三日,還活得很好,自己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只是在這“幼小”的晴初心中,陸離——陸大人消失了,重生的晴初喜歡稱他爲哥哥,“因爲陸離對她的好,讓她有找到兄長的感覺”。當陸離第一次聽到晴初如此描述她對自己的感覺時,他失望極了,他一點都不想做晴初的兄長。但晴初是病人,病人爲大,她想怎樣便怎樣罷。陸離也認爲不要記得以前爲最好,現在雖然晴初變成了“稚兒”,自己降格爲了她兄長,好歹她是快樂的,還有什麼能比晴初快樂更重要呢。
聽聞每喝一口藥還要被檢查,晴初妙目圓瞪,立馬就想拒絕,但瞥見陸離了然的目光,又覺得有些羞赧。她漲紅了小臉,扭捏半晌,終是抵不過釀梅子的誘惑,點點頭,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
她乖乖的張開小嘴準備迎接陸離的藥湯匙,陸離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藥,吹了吹,稍稍試了試溫度,便向晴初張開的小嘴送了過去。
藥湯入口,鮮紅柔軟的丁香小舌沿脣邊掃了一圈,捲去了脣上藥汁,丹脣翳皓齒,秀色若珪璋。陸離癡癡的看着她,忘記了動作……
晴初瞪大雙眼,嬌聲喚他,“陸哥哥!陸哥哥!”她該吃梅子了,可陸哥哥一副忘記了的模樣,不興如此騙人的!
陸離回神,見她望望梅子,又瞪着自己噴火的炯炯妙目,不禁啞然失笑。他衝晴初挑眉眨眨眼,咧嘴一笑,捻起一粒釀梅子塞入她口中。
用完藥湯便該上藥了,陸離起身待要去喚那僕婦入內,卻被人扯住了衣袖。他轉過頭來對上了一雙波光盈盈的大眼睛,裡面裝滿了乞求,“陸哥哥,我不要上藥,太痛了……”
“乖晴初且忍一忍,不上藥可不成。你受了傷,如若不上藥,傷口會腐敗,往後會更痛,想要日後不疼,便得上藥。”陸離輕撫她的臉,溫言勸她。
“可那嬤嬤弄得晴初太痛太痛!晴初受傷,定是陸哥哥未能照顧好,該罰陸哥哥替我上藥!我要你替我上藥!”她惡狠狠地瞪着陸離,氣鼓鼓的小臉豔如三月桃花。
陸離一口噎住,他無奈地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將她攬入懷中,溫柔的聲音傳入晴初的耳朵,“你受傷全賴我,陸哥哥對不住你,所以陸哥哥會照顧你一輩子。可這上藥一事幹系重大,哥哥手粗力氣大,可是比那僕婦還粗手粗腳多了,你確定要我上藥?”
晴初一聽,轉頭看向摟着自己的大手,那是一雙像蒲扇的手,每根指頭都快趕上自己兩根粗了,上面還老繭層疊……
晴初猶豫了,雖說陸哥哥對自己態度很溫柔,但如此粗手大腳的,怕是不能多輕柔的上藥了……
陸離見自己勸說有效,幽幽的笑起來,他拍拍晴初瘦削的脊背,俯身湊至她耳旁,“上完藥,便有桂香樓的蜂蜜桂花糕伺候。”
他看見晴初的眼中綻開朵朵焰火,她眉眼彎彎,笑逐顏開,陸離心情大好,捏捏她的臉,起身離去。
他尚需趕去書房,胡錦榮等他許久了,開封府尹陳克禮登門造訪,攬春院的二東家劉老鴇跑去了開封府衙喊冤,說錦衣衛爲與人爭搶一名歌妓,冤枉攬春院包庇逃犯,強行奪走妓人,關押老鴇。
這攬春院果然惡人先告狀,居然還能強詞奪理,倒打一耙,且不說這回是萬萬不可能再讓攬春院帶走晴初,他王衢想通過攬春院一個妓館替吉達趕走錦衣衛?可沒那麼容易!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且說樑禛于思峰山將青龍會四百餘名部衆統統捕獲,亦抓獲了王鏘,可謂收穫頗豐。然,未能捕獲吉達,朱成翊的尾巴都沒摸着,這對樑禛來說,任務依然是失敗了,他還要繼續追蹤朱成翊的下落。這幾日錦衣衛抓緊審訊王鏘,鑑於王鏘有過一次被劫獄的經歷,這次錦衣衛對他實施的戒備之嚴,已然堪稱最高等級。
這一日,樑禛親自在審訊室呆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往守備府中自己的臥室走去。剛進嚴府後花園,待要穿過花園去往自己的小院,樑禛遠遠的便看見身着淡紫色紗衣的齊韻撲在嚴府花園裡池塘的欄杆上,朝池塘裡張望着什麼。
他微微一笑,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快接近齊韻身後時,猛然撲上去,口裡“嗷”一聲,抱緊那架在石欄杆上的纖腰猛轉了一圈。
耳畔傳來陌生女子的驚叫,樑禛大驚失色,瞬間便將轉至一半的腳步生生止住,繃直胳膊將懷中的女子直直杵在地上,穩穩立住。
他仔細看向立在眼前驚魂未定的年輕女子,她同齊韻一樣纖細嫋娜,個子也差不離,雖然眉目並不十分相似,但也散發着同齊韻類似的氣質,真真也是眉梢眼角皆含情。他驚訝不已,回過神來,先深深向她作了一揖。
“在下樑禛,錯認姑娘爲他人,冒犯了姑娘,罪該萬死!”
“無事,一路上早已有數人喚我爲齊姑娘,顯見大人的這名紅顏知己與我確實有幾分相似,樑大人毋需愧疚,菀青並不介意。”靜默片刻,耳畔傳來陌生女子的迴應,似是知曉樑禛心中疑惑,她又補充道,“家父乃雲南巡撫駱子圭,嚴大人今日邀家父來守備府公幹,奴家與嚴家大姑娘乃閨中密友,故而亦來嚴府玩耍。”
樑禛瞭然,終於想起昨日嚴戈曾專程邀他參加今晚的家宴,說是爲巡撫大人駱璋舉辦的,最近雲南有些不太平,雲南巡撫駱璋要專程進京彙報,途經嶽州,因曾與嚴戈爲故交,二人的嫡女亦是好友,故而有此家宴。
這駱璋說來也算得上是“皇親”,駱璋的夫人蔣三娘是肅王爺的外家表妹。駱璋祖籍便是雲南,乃雲南麗江一帶豪紳,原本就實力雄厚,自娶了蔣三娘,攀上了皇族,便一飛沖天,謀了個興平侯的爵位。尤其現在肅王爺入主紫禁城,駱璋的行情更是一路看漲。
駱璋仕途順遂,可子孫福卻薄得緊,膝下唯有駱菀青這一個獨女,自小便寵若珍寶。駱菀青也不負駱璋所望,聰明伶俐,八面玲瓏,深得肅王爺生母蔣太后喜愛。蔣太后曾多次在太-祖面前誇讚駱菀青,並將駱菀青收作了幹孫女,給駱菀青謀了一個華英縣主的封號。這不駱璋回京述職,也不忘帶女兒回京拜見蔣太后。
樑禛昨日還曾滿口應下,心道雲南指不定乃朱成翊逃竄的方向,正好趁此機會向駱璋討教一二,今日事多,竟然把這一茬給忘了。
樑禛愈發恭謹了,又深深作了一揖,“原是駱家小姐,樑某這廂有禮了,不知姑娘趴在這池邊做甚?今晚宴席上,在下再向駱大人與小姐賠罪。”
駱菀青嫣然一笑,“大人多禮了,我在瞧她們摘蓮蓬。”言罷她伸手指向池塘。
樑禛順着她手擡眼望去,果然見三個婢子,一個撐着船蒿,另兩個手握數只蓮蓬,呆愣愣地望着他們二人。見樑禛看過來,三人慌慌亂的忙見禮,腳下的小船裡也散落着數十隻蓮蓬。
“不知這位齊姑娘是否也會參加嚴府的家宴,好讓菀青也看看這名與我相似的姑娘是何仙人之姿,也讓菀青多個好友。”駱菀青笑咪咪的說道。
樑禛心下酸澀,齊韻乃堂堂首輔之女,如今卻落到如此畏首畏尾的尷尬境地,連自己都不敢正大光明地將她介紹出去。因齊韻是被自己半夜率部搶回來的,便只能對嚴戈說,齊韻乃自己府上出逃的家奴,此次公幹正好遇見,便要將她捉回去,所以整日都將齊韻關院子裡,此次家宴他也是不準備讓齊韻參加的。
只如今巡撫大人的千金對齊韻產生了如此濃厚的興趣,還專門提出來要見齊韻,自己再斷然拒絕,便顯得有些不通人情了。既不是人犯,主人相邀不成,連貴客相邀也不應承實在說不過去。
於是樑禛頷首,“齊姑娘如無其它不妥,亦是會去赴宴的,彼時見面還望駱姑娘勿要笑話她粗鄙。”
駱菀青掩面吃吃笑道,“大人過謙,是怕我與嚴姑娘欺負她麼?大人且放下心罷,我與嚴小姐皆是和善之人。”
樑禛大囧,“在下非是此意……讓姑娘笑話了……”
駱菀青突然覺得讓樑禛吃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她莞爾,繼續問道,“齊姑娘可是大人的侍妾?”
樑禛尷尬不已,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嘟囔了許久,只得沿用對嚴戈的那套說辭,“她是……是在下的家奴……”
樑禛只覺眼前這女人老挑他尷尬之處說話,實在難纏的緊,便再次表達了期待晚宴上與駱璋及駱菀青的會面後,快速道個別,轉身匆匆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打個預防針:第一部分女主協助廢帝逃難,過程中自貶身份是爲了成功送走廢帝,一路高歌猛進日後回京怕是得寫滅滿門了。
爲了順利金蟬脫殼小天使們不要爲了女主一時委屈而不甘,本文HE,我也不愛悲劇的,悲劇都屬於配角!
爲了邏輯合理及完整性,接下來小虐女主一下,畢竟受點委屈不要緊,最後輝煌是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