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大人莫急, 此歌姬妖媚惑主,一貫爲駱小姐所不喜。此次回京, 途徑蜀王殿下屬地爲蜀王看中,多次討要,駱大人皆拒絕。此番她犯了錯, 被駱小姐送與蜀王。如若她於途中惹了樑大人不快,駱小姐只怕要將她打殺了方能解心頭之恨。樑大人且放她一條生路罷……”
聽得此言,樑禛收回了落在此歌姬身上的視線,低頭思忖。陳冉如此忌諱這歌姬露出臉頰, 想來必是一副勾人的狐媚模樣, 竟然勾得連駱璋這樣一臉正氣的傢伙也變成了色胚,捨不得將她送人, 以致爲駱菀青所嫉詬。
又想到駱菀青對自己那讓人招架不住的熱情,如若被她知曉自己非要瞧她府上的狐媚歌姬,怕是又要滋生事端。對那駱菀青, 可是一點牽扯也莫要有, 自她府上出來的人, 哪怕是貓貓狗狗都莫要沾染,那女人蹬鼻子上臉的功夫可是非同一般的!
思慮至此,樑禛強迫自己忽略掉心中涌動的不安, 自己安慰自己:有駱府作保,想來應無大礙。他轉頭看向陳冉,“陳統領既如是說了,本官自不好強求, 本官不看便是。陳統領帶上她們自行離去罷,後會有期!”
馬背上的齊韻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樑禛小賊倒是挺不好對付,差一點就露餡了,自己萬莫再心軟纔是。
……
七盤嶺本是秦嶺餘脈,秦嶺山脈在由北而南的延伸過程中,在陝西寧強西溝一帶異峰突起,形成了高入雲表的七盤山,七盤山再向南,山勢漸趨平緩,七盤嶺便是七盤山的主峰。
七盤嶺腳下的一處山坳,溪水淙淙,此處有一座破舊的土地廟,朱成翊已在此處盤桓十餘日了。數日前,巴拉帶着部衆及負傷的白音終於趕到了七盤嶺,朱成翊懸着多日的心終於放下,如今只等周波的消息了。
此時正值正午,烈日當空,炎炎夏日,正值午間好眠之時。朱成翊赤身坐在溪水中沐浴,長久的逃難生活將他的臉脫去了稚氣,磨礪出了些許風霜之色,爲着搏命人倒是壯實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樣羸弱不堪。
他靠坐在溪邊,眼眸低垂,也不知周波的情況如何,可曾探尋到姑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沉入水中,無論如何再過幾日都得要過了七盤關,等不到姑姑的消息,便將巴拉與吳懷起也留下吧!
耳旁響起吳懷起“軟糯”的呼喚,“大公子……”
朱成翊帶起滿臉水花,他抹開雙眼,看向岸邊的吳懷起。
“稟大公子,周波回來了,帶來了齊小姐的信……”
……
朱成翊最後擦了擦腰間的寒鐵劍,走出廟門,門外,白音及巴拉率衆已備好馬匹等着他。
朱成翊咬咬牙,姑姑拋棄他了,她再也不會來見自己了。剛聽說周波只帶來齊韻的信時朱成翊便有了不好的預感,不過因自己現實的情況,朱成翊倒是早早做好了被人拋棄的準備,姑姑拋棄自己實屬正常,自己不怪他,誰讓自己如此沒出息呢?
朱成翊抹抹眼角的溼潤,他沒有時間哀悼自己早夭的愛情,便得繼續自己的逃難之路。他利落的翻身上馬,催馬揚鞭,一行人魚貫奔入山林,往七盤嶺而去。
七盤嶺倚峻險、臨深澗,不入其中無法體會這峻險二字的真諦。因道路盤桓,朱成翊一行騎馬行至半山腰便都棄了馬,牽馬步行。越是接近嶺峰,越是覺得道空百磴懸,遷緣曲如蚓。一行人穿梭於崖壁懸磴之上,如那渺小的螞蟻,小心翼翼接近七盤關。
七盤關位於七盤嶺一處小山坳,號稱西秦第一關,作爲劍門蜀道入川的第一道屏障而名震四方。七盤關雖爲官道關隘,然作爲難於上青天的蜀道第一關隘,毫不質疑的擁有讓人畏懼的震懾力。
自遠處望去,七盤關好似生生自崖壁上長出的一塊關隘,“上有千仞石,勢欲壓人頂,下有萬丈溪,清欲攝人影。”自下而上,仰視難引頜。自上而下,深疑入眢井。
朱成翊與白音一行立在接近關門口的一處拐角,他們身上有最完美的路引,不懼盤查——除了錦衣衛。
“大公子,咱們在土地廟盤桓太久,不知錦衣衛是否已佈防至此處,不若先由吳懷起前去查探一番。”白音拉住朱成翊低聲建議。
朱成翊頷首,“也好,那便有勞吳小將軍了……”
吳懷起領命,率數名部衆走出拐角,朝七盤關關口走去。
也許是因爲路太難走,連行腳商都懼了此處,七盤關關口很冷清,孤零零的幾個兵丁守着關門,守關將領不知躲去了何處,只有一名把總靠在門樓後吹着山風打瞌睡。
吳懷起滿臉堆笑地來到一名守關兵卒面前,“軍爺,咱要過關,這是過所……”
那兵卒許是站了太久,連五官都遲鈍起來,老半天才看了吳懷起一眼後,衝身後的一名正昏昏欲睡的瘦弱兵丁猛踹一腳,“查過所!”
瘦弱兵丁被唬了一跳,手中的長矛差一點被扔下山崖。他趕緊扶正帽子,摸一把還不夠靈活的面龐,一搖一擺的來到吳懷起面前,接過過所上下左右仔細瞅了瞅,又遞到面癱兵卒面前,“大哥,應是無礙的……”
面癱兵卒瞟了一眼過所,“河南商販去往蜀地販運草藥?就你們這幾人?”
“小的尚有部衆在後,因山高路陡,咱拖着馬匹,無法聚一處一同走……”
面癱兵卒點點頭,裝模作樣的將吳懷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卻不說話,也不說讓走。吳懷起聞絃歌而知雅意,立馬從懷裡摸出一枚銀錠,“軍爺守關辛苦,小的請軍爺喝茶……”
面癱兵卒終於露出微笑,衝吳懷起打着哈哈,“待會你部衆來了,我自會放他們過關,你且放心先行下山罷。”一面說一面直揮手示意吳懷起可以走了。
吳懷起心中歡愉,沒想到七盤關如此好過,忙作揖道別,一番客套後便順利過了關。眼看下山路蜿蜒沒入叢林,吳懷起忍不住哈哈一笑,心中暗忖,功夫不負有心人啊!下了這七盤嶺,大公子便真的海闊天空了!吳懷起收拾好心情,留了一名部衆在關門口等候朱成翊,自己則繼續前行尋了一處小樹林一邊休息一邊等候朱成翊。
白音於遠處見得吳懷起順利過關,自然也放下心來,招呼朱成翊及餘下部衆牽馬過關。待得來到關門,面癱兵卒得了好處,自然爽快的緊,隨意問了兩句,便一人做主將衆人統統放了過去。
關門後吹山風打瞌睡的把總一直都未曾擡過一下眼,朱成翊一衆人皆順利過了關,不多時也到了小樹林,見到了等候在此的吳懷起。
“大公子,不用休息了罷?下了七盤嶺便進了蜀道,咱們便不用再擔心錦衣衛追蹤了。”白音看向朱成翊。
“嗯,白音統領說得對,咱抓緊時間,趕緊下山!”朱成翊也一副卸下重擔的清爽模樣,他大手一揮,一聲令下,一衆人立時牽馬繼續前行。
白音揉揉額角,此次過關順利的不可思議,沒想到樑禛竟然這麼容易就放棄了抓捕,莫非有詐?白音不由得轉頭再看了看山樑上巍峨的七盤關城門,城門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白音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連同大公子明明好端端的立在這下山的路上,許是幸福來得太突然,自己反而被嚇到了。他不再多想,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緊跟幾步,追上大部隊。
出了小樹林,不多時眼前出現一片開闊的草甸,隊伍最前方的白音卻突然頓住,擡手止住了大家前行的步伐。
“白音統領,爲何……”朱成翊剩下的話被自己生生吞回了肚子,他看見了草甸對面樹林中的點點寒光,那是箭矢的反光……
一路披荊斬棘而來的逃難小分隊被濃濃的哀傷、憤懣所包圍,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了,卻在下山的路上遭遇此人生的最後一劫。
往原路返回是不現實的,樑禛很明顯是有備而來,後路定然已經被堵上了。這是一場硬仗,樑禛準備先用弓箭消滅羽林軍大部分有生力量,最後再用刀劍清剿現場,看來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朱成翊的心蕩到了谷底,自己時運不濟,終是要被人斬殺於此地了,只可惜了自己身邊這幾十名羽林兒郎,跟着自己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便隨自己陪了葬。他甚至開始設想,如若自己一人主動投了降,樑禛會不會放過白音他們。
白音卻並無朱成翊這般多路子可想,他是軍人,主人的命便就是他的命。白音牙關緊咬,面色沉靜,他緩緩抽出腰間的馬刀,“除吳懷起、特木爾部從,其餘人等皆隨我上馬衝過草甸,待我等清場完畢後,吳懷起、特木爾護送大公子繼續下山。如若我等失敗,吳懷起、特木爾護送大公子沒入山林伺機再動。”
羽林衛的小夥子們根據白音的命令默默分作了兩隊,一隊軍士迅速將朱成翊緊緊包圍起來,餘下部衆則隨白音與巴拉騰然躍上馬背,呈一字排開,馬刀在手,軍容肅然。
只聽得白音一聲令下,英勇的羽林衛兒郎們一字排開,催馬緩步走出密林來到草甸邊停下。此時對面密林中的錦衣衛弓箭手也前出至草甸邊,擺好箭陣。前置一排兵卒持長排盾,搭配長矛自盾隙間斜刺探出,以抵禦突破箭陣的騎兵。
空氣中的燥熱愈發濃重,戰馬打着響鼻,山風過處,密林號哭。朱成翊聽見自己胸腔裡咚咚咚的心跳聲猶如戰鼓擂起,他汗流浹背,緊握劍柄的右手滲出了密密的汗,他只定定地望進草甸對面的密林深處,心中默唸,“太-祖爺爺、父親,翊不會給你們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