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永遠不會有早晨的山谷, 透過谷口猙獰的亂石與雜草,樑禛的視線極力穿透那氤氳谷中的層層暮靄, 向山谷深處望去,這裡沒有旭日朝陽,只有不同於世間的陰冷黃昏。
微微靠近谷口, 蒼鬱陰沉的密林深處,穀風悲號之聲隱隱傳來,如哭似泣。竟然有人真的住在如此死氣沉沉,不見天日的山谷之中, 這青龍會果然是見不得人的……樑禛摸摸脖子上被冷沁山風吹起來的雞皮疙瘩, 心中默默地想着。
樑禛收回視線,沿谷口上下搜索。似是知曉樑禛所想, 陸離一個展臂,將樑禛引向西北方向,“樑大人, 且隨我來, 入谷的暗河就在前面。”樑禛頷首, 退回大道,一行人繼續向西北方向走去。
繞過一塊巨石,蔥蘢綠樹掩映下, 一方碧潭突現,碧潭盡頭果然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馮鈺一個招手,隊伍後一架架馬車逐次駛向潭邊,車上拉着一摞摞嶄新油亮的竹筏。
軍士們自動分組上了竹筏, 先後駛入洞中,雖然陸離鳧水跟蹤青龍會僕婦入洞時並未發現機關或埋伏,樑禛依然安排了每個竹筏間隔十數丈的安全距離。
於洞中暗河行進了約莫一刻鐘,樑禛與郭慷一行進入了霧氣沉沉的山谷。小河淙淙蜿蜒流淌于山谷間,小河兩側怪石嶙峋,枝蔓叢生。山間古木參天,遮天翳日,偶有烏鴉啼鳴,讓這片山林愈顯陰冷可怖。
須臾,前方密林深處果然出現支流,如陸離所言,樑禛選擇了右路繼續前行。行船約莫半個時辰後,迷霧倏然散去,衆人眼前皆豁然開朗。
此處爲一片盆地,開闊又平整,自悠蘿谷洞口流出的小河環繞着這片土地,蜿蜒而行。陽光明媚,暖風燻人,與適才林中的冷冽陰森判若天淵。極目望去,亭臺樓閣,鱗次櫛比,茂林修竹,小橋曲水,真真乃一處離世修仙的世外桃源。
尚未完全進入這塊開闊地,樑禛便看見了扼守盆地入口處的那一座竹樓,竹樓旁一塊巨型河石上,“珞錦莊”三個字龍飛鳳舞。
據王鏘所言,珞錦莊外有悠蘿谷,珞錦莊內設九宮八卦陣,僅此二項便已可當十萬雄兵。故而開設的暗哨便少了許多,除卻紮營於八陣之中的青龍會私兵與打手,哨臺便唯有入口竹樓這一處了。竹樓於午時與戌時各有一次換防,此時的守衛最爲鬆懈。
樑禛看看天色,已然漸近午時,時間正好。他一個擡手,示意衆人就地埋伏於密林之中。郭慷帶來的劉姓副將則帶上十餘名赤膊武士縱身跳下竹筏,口含蘆葦管,潛於水下,悄無聲息向竹樓游去。
竹樓中的武士正在換防,時至正午,一衆人正肚餓的慌,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的位置挪出來給接替的人,新來接替防務的亦打着哈哈,神魂尚未歸位。加上珞錦莊從未有過被人自由進入的記錄,哨兵們果然未能留意到外人的靠近。
於無聲息中,劉副將帶領部衆便已然奪得竹樓的掌控權。待見到竹樓上打出約定的安全旗號後,樑禛與郭慷率部順着河流繼續向西北前行。
掩身於河岸的蘆葦叢中,樑禛看看手中的地圖,再看看眼前的建築羣。這是一處形制規整的碉臺與高樓的集合地,四周並無高牆圍欄,而是留有不少門戶。樑禛與郭慷交代一番後,喚人取來隨行的馬匹,率部策馬於蘆葦叢中衝出,直撲西向的一處門戶而去。
馬蹄疾扣,碉臺內的哨兵驚愕地發現居然有一隊人馬自河邊蘆葦叢中衝出時,慌亂了好一陣。能在珞錦莊看見外敵實乃生平第一次,好不容易架好弓箭就要迎敵,樑禛率部已然衝至碉臺後的小巷內。匆忙中,幾隻箭矢稀稀拉拉散落而出追向巷中的樑禛,無奈已然錯過射擊的時間窗口,只能無力地噼裡啪啦落於虛無。
碉臺的哨兵們來不及閉上嘴,驚愕再度襲來,陸離率部如幽靈般出現碉樓內,一道道寒光劃過,青龍會的碉樓守衛們便如一袋袋麻草噗噗倒地。奪得碉臺的陸離亦立時打出旗語,召喚郭慷前來接應。
小樓青磚黛瓦,小巷安謐幽深,小弄堂橫向環連。偶有舉刀相阻的武士自弄堂內衝出,皆被騎乘高頭大馬的錦衣衛隊乾淨利落地一刀解決。樑禛心無旁騖策馬向東發足狂奔,按地圖所示,生門便在一方垂花門後。
小巷盡頭,一方雕花彩漆垂花門突現,黝黑的匾額上兩個朱漆大字“澹園”。
樑禛心中微定,快馬加鞭,直奔澹園。入得園內,左右遊廊上分別衝出一隊武士朝樑禛部衆撲來。一時間刀光劍影,打鬥聲四起。因樑禛閃電奇襲,青龍會猝不及防,一時間接應不及,須臾,“澹園”的守衛被錦衣衛剿滅後,樑禛得以順利脫身。
離開澹園,樑禛不敢停留,馬不停蹄朝北向進發。身後遠處傳來模糊的喊殺聲,樑禛未作理會,那是郭慷與陸離在幾個據點掃平前來阻攔的青龍會守衛。
根據事前與郭慷的約定,爲防止吉達與王衢逃脫,樑禛率部奇襲位於珞錦莊中央區域的會青園與幾個常用來接待貴客的院子,力求一舉抓獲吉達與王衢。郭慷與陸離則負責於樑禛後方,打通並清掃珞錦莊西北方向至中央區域的通道。
眼前是數條曲折深幽的小巷,兩側爲高大的山牆高樓。白牆青瓦,馬頭牆高低起伏,層層疊疊,垛頭高聳入雲。
樑禛勒馬擡手止步在了這片徽派樓羣外,他一改之前的極速突進,勒轉馬頭,於巷外上下查探,來回逡巡。
見樑禛如此躑躅,馮鈺策馬上前詢問道,“大人,可有何不妥?”
“子珵可覺此處安靜得過分?”樑禛擡手,用馬鞭指着眼前的高樓大院。四下裡針落有聲,烏泱泱一大片高樓裡一絲人氣也無。
馮鈺頷首,“確實安靜得緊……”復又低頭掏出懷中的地圖,辨別一番後,“可是大人,依圖所示,咱確實應該穿過此片樓宇,此處東向出口便是咱的目的地。”
“此處樓高,皆二三層,牆垣又高出屋面甚多。且巷道過處皆牆垣,其上無窗。如此一來巷道甚是封閉,如一深桶。如若巷尾有人射箭阻我,亦或屋頂有人擲石伏擊,我等皆無逃生可能。”
樑禛沉吟片刻,“子珵覺得用火妥否?”
想要捉住吉達,留給吉達思索判斷的時間自是越少越好,樑禛這一隊人馬的行動準則便是“快”。如要派人慢慢入室搜索,攀牆查看後再做打算,黃花菜早涼了。馮鈺自是知曉樑禛用火的意思,雖然有失火導致擴大目標之嫌,但在當前情形下已是最好的選擇了。他點點頭,轉過頭便開始佈置起來。
錦衣衛軍士們取出預備好的可燃燒箭頭,架於弩機上,用火摺子引燃箭頭後,他們將樑禛圍於隊伍中,待樑禛一聲令下,一衆軍士策馬揚鞭衝向正中間的一條小巷。剛進巷口,軍士們便手舉弩機將一支支火箭射向青瓦房頂。
不出所料,馬頭牆頂傳來箭矢噗嗤入肉聲,及呼號奔走聲,不時夾雜重物跌落高樓之聲。雖有爲數不多的冷箭自房頂射下,皆被衆人一一化解。樑禛深知牆頭敵人定然不會只有自己射中的這些,與敵糾纏於此地乃大忌。他振臂高呼衆軍士加速,一衆錦衣衛策馬奮蹄揚鬃,擊電奔星般衝入了巷尾的一個庭院內。
根據王鏘的圖例所示,此處爲突破乾門大陣的第三個節點,亦是最兇險的一個門。爲此次突擊,樑禛亦做了萬全準備,衝入巷尾庭院那一瞬間,當先十數名錦衣衛軍士迅速俯低身子,乾淨利落地朝庭院左右及正前方射出一排凌厲的火頭箭。
箭矢纔出,一陣悶哼並重物倒地聲伴隨箭矢噗嗤聲便傳入耳中。樑禛伏身馬背,躲過迎面而來的嗖嗖冷箭,余光中看見庭院內銅圍鐵馬,黑壓壓圍了一圈手持長矛的武士,長矛斜出,齊整整一片滴水不漏的長矛高牆。在正對去路的道上,一位彪形大漢被一干武士合圍其中,橫刀立馬,目露兇光,正虎視眈眈盯着猝然衝入庭院的錦衣衛們。樑禛夾緊馬腹,絲毫未頓,愈發催馬加速。
但見當先十數位錦衣衛軍士射出數排火頭箭後,扯過馬頭分作兩隊直撲李挺的左右翼,自分開的隊伍中則直直衝出一名錦袍男子,猶如一支離弦的箭,直直衝向正中攔路的彪形大漢。
長矛齊齊指向樑禛的來路,長矛陣後的李挺見樑禛竟對長矛視若無睹,不管不顧的就衝將過來,不由得訝異非常。不知這樑禛又要耍什麼花招,李挺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大刀,擡至胸前,做好了防禦準備。
長矛陣寒光閃閃,樑禛身下的大宛戰馬猶如飛蛾撲火,被釘死在了長矛陣前。在長矛刺來前一刻,樑禛直起身來,腳下一個用力,踩住馬鐙,踏上馬頭,騰空而起……
自馬頭彈起那一瞬,樑禛左手腕一抖,一隻飛爪飛上李挺身後的廊檐。咔嗒一聲,飛爪卡緊,樑禛借力飛爪,直挺挺擦着李挺的頭頂飛向廊頂。
李挺驚訝地看着猶如蜘蛛般在自己眼前突然轉向,直飛沖天的樑禛,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覺眼前寒光一閃,下意識提刀來格。刀鋒相錯,樑禛右手的繡春刀堪堪擦過李挺的面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李挺大怒,轉過頭看見樑禛剛至廊頂,扭轉馬頭便要來砍。纔剛起步,廊頂的樑禛左手一揮,李挺暗道不好,翻身就要藏於馬腹下。耳旁傳來硬物破空劃過的聲音,李挺就要放下心來,左肩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終是沒能躲過全部暗器,李挺只覺左肩疼痛難忍,幾欲落下馬來。
看見李挺受傷,樑禛咧嘴一笑,一個猛虎下山,推離開廊頂凌厲又兇狠地朝李挺撲將過來。李挺擡刀相搏,刀風烈烈,李挺只覺面前如有滔天巨浪劈頭蓋臉而來,心中一顫,自己怕是要抵擋不住。勒住繮繩的左手一緊,跨下馬步微頓。
已至半空的樑禛哪容得他躑躅,刀花一挽,已將李挺密密實實裹在自己刀風之內。李挺左右躑躅那一瞬,樑禛已然擠上他的馬背。李挺只覺右手腕一麻,手中長刀已然落地,脖間一把繡春刀冒着寒氣,反着寒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李挺頹然靠在身後樑禛的肩上,右手無力垂下,腕間血流如注。樑禛調轉馬頭,猛夾馬腹,挾着李挺便要迎上身後洶涌而來的長矛。
手持長矛的武士們見長官被擄,還被當作盾牌往自己刀尖上湊,哪敢再迎,一排排直往後縮。樑禛冷笑,伸出握住繮繩的左手,探身一把握住身側的一柄長矛搶頭,扭臂一旋,奪過長矛便調轉槍頭,使出個橫掃千軍。長矛武士歪倒一片,生生被樑禛打出一片空地。
馮鈺見樑禛得手,一刀劃過被自己困在身前的武士的脖頸,轉身便來策應樑禛。二人一衝一突,將長矛陣衝了個七零八落。
李挺手腕破了大血管,兀自滋滋噴血,被樑禛挾持如此之久,晃來蕩去,早已沉沉昏死過去。眼看院中還在死扛的武士已所剩無幾,樑禛一把推開身前的李挺,收起繡春刀,舞起長矛,甩開膀子大幹了一場,終是將滿院的武士清理了個乾淨。
衝出馬頭牆樓羣,樑禛率衆奪了馬匹繼續向東。老遠便見紅幡飛舞,豔幟高張,濃烈脂粉香撲鼻而來,竟是花樓一條街。
“怪不得吉達小兒來了珞錦莊便不走了,王家果然是會享福的,住在此處確實賽過了活神仙。”樑禛冷哼一聲,拍馬便往最小那道巷走去。
花樓鱗次櫛比,密密匝匝,卻無人活動。“大人,此處亦安靜的緊……”馮鈺見樑禛絲毫不疑便進了小巷,心中惴惴,便湊上來於樑禛耳旁低語。
樑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馮鈺,“姑娘們夜間是極累的,自是要多歇息,你以爲是你這樣的莽傻子,幾宿不睡都龍精虎猛的?”
馮鈺一口氣噎住,憋了半宿又開口道,“咱不是攻來了嘛……難道不該有人來攔咱們……”
樑禛指向小巷路沿的泔水桶,及溼漉漉的路沿,“此巷乃花樓後廚聚集地,此時剛過午時,此間瀰漫濃郁飯菜泔水味,顯見得才清理過膳食碗盞不久。故而此間諸人皆活動如常,想來咱進攻速度過快,傳令官尚未來得及將訊號傳來此處,咱自顧往東即可。”
他頓了頓,復又開口,“不過,一定會有人來阻攔咱們,只是不知會在何處,子珵莫急……”
馮鈺啞然,忙喚來十餘部衆,代替樑禛策馬走在了隊伍最前方。轉過一道花影壁,隊伍最前方的幾匹馬猝然跪地,箭矢聲嗖嗖不停。走後面的幾位軍士翻身滾下馬,手忙腳亂拖住前方几位同伴的腳,連滾帶爬回到了影壁後。
“大人,影壁後灑滿了扎馬釘,道路前方有花樓的打手擺了箭陣等着咱。”一名面帶稚氣的錦衣衛軍士氣喘吁吁地向樑禛彙報。
樑禛擡首看向小巷兩旁,花樓密密匝匝,因此乃陰面,大都關緊了窗戶。他喚來馮鈺,耳語數句後,帶了數十名部下,掏出飛爪,矯如靈猴,蹭蹭蹭便爬上了花樓房頂。馮鈺見衆人已於房頂騰挪直奔青龍會打手後方,亦擡手示意部衆拉弓搭箭,以影壁作掩,朝對方射箭。
青龍會打手們全心全意地與馮鈺對峙,壓根未能留意到身旁花樓上步步緊逼的錦衣衛。待得一位眼尖的打手看見已奔至頭頂的樑禛時,他大叫一聲,衆打手紛紛將弓箭瞄準樑禛便射。
樑禛吸引了打手的注意,反倒掩護了他的部衆們順利的繞過打手頭頂,往打手陣營後方進發。箭雨紛至,腳下一扇格窗半掩着,樑禛一個縱身翻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會有兩章破獲青龍會的描寫,畢竟男主要立功,不登上塔頂,怎麼有資格奪回女主。
爲了讓男主立功,也是絞盡腦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