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

駱菀青醒來時沒有看見意想中樑禛的臉, 只看見自己的父親一臉憂慮的望着自己。

見駱菀青醒來,駱璋滿臉激動地一把握住她的手, “青兒!你終於醒了……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駱菀青怔然,“父親……我怎麼了……”

駱璋雙目通紅,“青兒, 你沒事跑去東軍大帳作甚,那樑少澤又不在,畫鳶也是個不懂事的,站的老遠也不知道看着你。你吃壞了肚子, 獨自跑去了後山, 結果又暈了過去,多虧安遠侯夫人與閔太妃經過, 正好瞧見,便將你帶回了觀瀾殿。只她們不識得你,還是後來那齊家大公子見了你, 知道你與左都督熟識, 喚來了樑少澤, 爲父這才尋得你啊……”

駱菀青恍然,莫非自己的計劃失敗了……

可自己分明看見樑禛進了大帳,還扶着自己與自己說話呢!恍惚中她記起樑禛握緊自己的手腕, 將自己五花大綁了起來,還將自己的嘴堵上。當時自己已然神智不清了,只感覺熱,各種焦躁, 可樑禛將自己固得死死的,自己動不了,喊不出,體內猶如藏着一座火焰山,那生不如死的感覺實在再也不想回憶了。

駱菀青試着動了動手腕,果不其然,關節處火辣辣的疼。意識迷糊時,除了熱,最大的感受就是痛,繩索緊繃的痛,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綁緊後蒸在大籠屜裡的螃蟹。再試了試手肘、腰、背、腿,都好不了哪裡去,該死的樑禛這是把自己當女匪徒了,綁得如此用力,生怕自己暴起奪了他的清白麼!

很顯然樑禛做了什麼手腳導致事件的結果被扭曲成了這樣,不僅將自己撇的一乾二淨,連那該死的齊家與八杆子打不着的閔太妃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證人證詞可算是構建了完美的證據鏈了,自己算計半天原來只是爲了給自己多找兩個恩人!

駱菀青憤懣不已,這趟苦就算白吃了麼?樑禛小兒莫要高興得太早!她心中冷然,面上卻慘然一笑,“爹爹!您當真相信女兒只是吃壞了肚子?”

駱璋凜然,“女兒何意?可是有人陷害於你?”

駱菀青以袖掩面,失聲痛哭,“爹爹!是那童鶯兒!她給青兒吃了些糕點,青兒吃下後便不舒服得緊,這才跑去外間想嘔吐出來,結果……結果……嗚嗚……”駱菀青趴在錦被中,早已泣不成聲。

駱璋眼看寶貝女兒如此難過,胸中怒火直衝天靈蓋,忍不住拍案而起,“該死的賤婦!這童鶯兒是何方神聖,如此猖狂惡毒!”

“爹爹……她便是……便是樑大人房中的……婢女……”

……

皇家圍場榮安殿,參與秋狩的部分文官便住在此處。

翌日清晨,榮安殿大殿內,安遠侯樑勝只覺得頭疼,自己早說過煙花柳巷的女子上不得檯面,莫要去搞這些有的沒的的。可母親與夫人偏要找一個什麼瘦馬送與兒子,這下好了,在這圍場秋狩,全城顯貴皆在的重大時刻,興平侯駱璋找上了門來,還選在大殿當中,喋喋不休地向自己訴說這名瘦馬是如何給自己的寶貝女兒下毒的。

“咳,咳!我說興平侯爺,小兒頑劣,收來這不知事的賤婢。”樑勝乾咳兩聲,適時打斷了駱璋的訴說,“賤婢犯了錯,我樑府自然是留她不得了。我這便去喚來犬子,叫他押來那賤婢,杖斃當場。子圭您看如此處置是否妥當?”

“樑侯爺言重了!璋萬不敢有殺人泄憤之意,王爺好容易答應承接大寶,普天同慶之際怎能隨意殺生。璋只盼左都督能識人知面亦知心,莫要被蛇蠍婢女迷惑了心智。只是吾手中並無線索,至今不知小女究竟中了何毒,去尋了那替小女看病的劉太醫,劉太醫卻在今日一大早回宮替貴人看病去了。菀青乃吾膝下獨女,此番受此大罪卻是受得雲裡霧裡,不知樑侯爺能否替吾查證一番,如若是我駱府有奸人與他人勾結,讓人鑽了空子,也好讓璋在回雲南前能剷除內鬼,路上也能行得安心……至於貴府如何處置家奴,璋萬不敢隨意置喙。”

“子圭且放心,吾這便親自去犬子營帳查探,定要給侯爺您與令愛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樑勝神色凜然,人家的獨女在兒子帳內出了事,雖說兒子不在,但畢竟是在兒子地盤出的事,於情於理都應該給人家一個說法的。

駱璋頷首,見目地已達到,放下心來,復又衝樑勝深深一揖,“子圭叨擾多時,這便告辭……”

已被樑侯爺單方面決定了死亡方式的婢女童鶯兒並不知道自己已然活不長久了,她安頓好來訪的駱菀青後,正要回到自己的偏帳便被駱菀青帶來的婢女畫鳶喚住了。畫鳶告訴童鶯兒,自家小姐帶來了樑大人的寵物白雪,爲了讓左都督一回大帳便能看見整潔貌美的白雪,讓童鶯兒及一干婢女都去河邊給白雪沐浴薰香。至於駱菀青這兒,有她們幾個照顧自家小姐就夠了。

童鶯兒從不爲這些瑣碎小事傷腦筋,她壓根沒有多想便接受了畫鳶的安排,所以等樑禛狼狽不堪的再次回到大帳時,童鶯兒正在偏帳舉着一把雕花檀木梳細細地替白雪梳理那一塵不染的長毛。

“鶯兒,你躲去了哪兒?我要沐浴時,竟一個人也尋不見……”樑禛望着滿臉閒適的童鶯兒,回想自己剛經歷的驚心動魄,沒來由的竟覺得委屈至極。

“大人!您鑽去了哪兒?爲何把自己搞成這般模樣!”童鶯兒驚訝極了,她一把扔開手中的木梳,衝到樑禛身邊,踮起腳費力地替他拍打頭頂及肩頭的木屑。

“兩個時辰前,駱府的姑娘來了,在您大帳內吃茶等您,可您久久不歸。聽衛兵們說樑侯爺也來尋過您,今晚找大人的人可真不少,只是他們都等不及大人回了,都又走了……”

樑禛無語的看着兀自忙活的童鶯兒,半天憋出一句話,“你家大人被人賣了或許你還會替那歹人數數錢。”

“大人緣何有此一說?”童鶯兒驚呆了,樑禛爲何如此蔑視自己,自己可是一直都在矜矜業業地幹活,“鶯兒可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大人儘管明示!”

樑禛煩躁的揮開她的手,扯了扯沾滿木屑的領口,“我要沐浴。”

童鶯兒得令,麻溜地轉身衝出了偏帳便替樑禛張羅開來。樑禛本想問一問駱菀青究竟吃了何人給的吃食,變成了那樣。可一看見童鶯兒那剪水雙瞳,便知如若問她,必定會迎上一張懵懂的臉。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童鶯兒接下來的話,“還會有這樣的事?奴婢怎麼就不知道?”

最終,樑禛什麼話也沒問,只狠狠地揉了揉臉,一把甩開偏帳的門簾,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向自己的大帳走去……

今日無事,沒有圍獵安排。肅王爺昨日初定繼承大統,今日尚有諸多事項需要溝通,行圍暫停一日,明日再繼續。樑禛昨日折騰狠了,白日隨扈圍獵一整天,傍晚回到營帳又鑽木堆,又是扛女人躲避搜尋的,身心都疲憊不堪,一直睡到午時方醒。睜開眼來便覺得心中惴惴,雖說把駱璋糊弄過去了,但昨晚之事,干係重大,須得搞清楚來龍去脈纔好。

樑禛僅着中衣坐起身,靠在牀頭,喚來童鶯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昨晚之事,你有什麼可說的麼?”

童鶯兒愕然,咬着羅帕使勁回憶了一下昨日自己的表現,沒發現有什麼不妥呀!難道是前日……又努力想了想前日的事,也算良好,莫非是前前日……

樑禛滿頭黑線,只能將目標再縮小一點,“駱菀青來我大帳時可有何不妥?”

原來是問駱小姐,童鶯兒終於放心了,這件事自己可是清清白白的毫無紕漏,並且舉止都很得體,童鶯兒自信極了。

“昨日酉時剛過,駱小姐便來了,沒有半分不妥,精神極了。帶了四五個丫頭,十數個護衛……還有大人您的白雪!”

“駱姑娘瞧見你了?”

“那是自然啊!可別小瞧了人,奴婢便是那麼拿不出手麼!”童鶯兒禁不住朝樑禛翻了個白眼。

“不會給大人您丟臉的!是奴婢迎接的她,駱小姐很和善,說話也好聽,奴婢很喜歡她,便給她擺了糕餅茶水,讓她等着大人回營。可是大人,昨夜您回得太晚,奴婢從河邊回來時,駱小姐和她的隨從們便都走了。”

樑禛眉頭緊皺,“河邊,你爲何去河邊?”

“畫鳶姐姐說,大人您的愛寵白雪回來了,讓我們都去將白雪洗洗乾淨呀!”

樑禛瞭然,那駱菀青中毒多半是在童鶯兒去河邊時發生的,此事當真與自己脫不開干係了……只是童鶯兒顯然並不知曉之後發生的任何事情,他定定地看着童鶯兒那張與齊韻幾乎能以假亂真的臉,心中莫名地忐忑更甚。

他伸出手緊緊握住童鶯兒的手,“鶯兒,日後如若有人尋你的不是,都來尋我,禛替你做主……”

童鶯兒看着樑禛凝重的表情也有了一瞬的愣神,轉瞬又噗嗤一聲笑出來,“大人,您披頭散髮,不梳不洗便就是要與奴婢說這些?讓奴婢瞧瞧咱莊肅的左都督可有目眵(眼屎)……”

樑禛一口氣噎住,滿腹的不安瞬間被扔至了爪哇國,他一掌推開童鶯兒湊過來的臉,“休要胡鬧!快替我梳洗!”

童鶯兒咯吱笑着,抓起樑禛的頭髮就要幫他綰個髻,樑禛倏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木梳呀。”童鶯兒奇道。

“你用昨日梳過狗毛的木梳與我梳頭?”樑禛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有何不可?奴婢將白雪洗的可乾淨了,前前後後洗了好幾次,若琳還拿了香爐,點了大人您最愛的蘇合香,給白雪薰了快一個時辰呢……”

樑禛不想再與她多言,自己還有事,這婢子嘰嘰咕咕說個不停,耽誤了手上功夫。索性揮揮手,示意她趕緊,就這麼着吧,能快些出門就行。就在樑禛站在牀頭任由童鶯兒替自己整理衣冠時,小廝汀煙進來了。

“稟左都督,侯爺派了人來,說……說要帶走童姑娘……”

樑禛訝異,父親專門派人問自己要一個婢女?可是稀罕事!他隔開童鶯兒伸至自己頸間整理領口的手,踱步來到汀煙面前,“侯爺可曾說了緣由?”

“不曾。”

樑禛咂咂嘴,思慮片刻,轉頭對上童鶯兒疑惑的眼,“我陪你一道去榮安殿,鶯兒莫怕。”

……

樑禛攜童鶯兒剛走到榮安殿門口便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了,殿門外軍士較以往多了一倍,皆全副武裝,披堅執銳。待至抄手遊廊處,所過宮人無一不衝童鶯兒狠狠地看上幾眼。剛進樑勝所住的小花園,一隊軍士長刀短劍的猝然將童鶯兒團團圍住,樑禛大怒,拔出佩刀就要砍人,忽聽背後傳來一聲爆喝,“孽障!”

轉過頭,樑禛看見自己的父親負手自影壁後轉出,龐眉皓髮,勢氣凌人,“童鶯兒留下,禛兒回去。”

“父親!您這又是爲何?”樑禛手持大刀,驚愕不已。

“童鶯兒陰險狠毒,罔顧倫理綱常,以下犯上,以招待興平侯府駱小姐爲藉口,卻暗地裡投毒。致駱家小姐中了那淫-穢浪蕩之毒,多虧被閔太妃與安遠侯夫人半途救下,才未釀成大禍!二位夫人良善,替我樑家與駱家遮掩,只說是吃壞了肚子,又遣走了太醫。可那媚藥之醜卻是實實在在,人證物證確鑿!此乃我樑家之恥,如今本侯就要整肅家風,清剿惡奴,拿下童鶯兒,給興平侯府一個交代!”樑勝瞋目切齒,重氣凜然。

童鶯兒如五雷轟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侯爺在說什麼,爲何自己一句都聽不懂?她怔怔地看着樑禛,滿面淚痕,聲音卻低如蚊蚋,“大人……鶯兒沒有害過人……”

樑禛的心猛然沉入谷底,這便是這個局的目的吧!自己與童鶯兒都是這場局裡的獵物,自己僥倖逃脫了,童鶯兒卻該如何脫身……

他呆怔地看着面色蒼白,癱軟在地的童鶯兒,狠狠嚥下胸中苦澀,“父親,兒子有異議……”

“人贓俱獲,異議無用!”

“可以待兒查證後再做決斷麼?”

“投毒案發生在你帳內,你有何立場查證?莫不是你就在賊喊捉賊?”樑勝怒不可遏,“給我把人帶下去!”

童鶯兒百念皆灰,痛哭出聲,“大人……救我……”

樑禛四肢發軟,竟然生出了想哭的衝動。他滿目柔情,溫言安慰着軟成一灘爛泥的童鶯兒,“鶯兒,禛都知道……你莫怕,先隨他們下去……禛晚些時候便來接你……”

作者有話要說:  樑禛愛上童鶯兒了麼?

他愛這張臉,至於人本身,虛虛實實已讓樑禛看不清自我。

平安無事時或許分辨不清,但童鶯兒作爲韻的投影,當二者利益發生衝突時,影子想要奪取正主的光輝,卻很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