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燦擠兌李紹翼,直把李紹翼氣得鬍子亂抖。
李紹翼好歹還有一份理智,知道自己雖然代表着楊嗣昌和朱由檢,但也不能公然與熊文燦爭執,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一旁,劉宗岱和傅恭眼觀鼻、鼻觀心,不肯多說一句話,李紹翼看得氣不打一處來,陰聲道:“劉大人怎麼看這事?”
熊文燦與李紹翼互相對咬,劉宗岱正看得暗爽,哪想到李紹翼點到他頭上?他深恨李紹翼,暗罵不止:這條瘋狗誠心讓老子淌渾水,實在可惡!
劉宗岱藉着整理官服之機,小心組織語言後,道:“林純鴻擅自動兵,也不是一次兩次,好在他兵鋒所指,盡是賊寇和海賊。這次他又調兵北上,亦不知有何圖謀,照下官看來,不如派一人至荊州軍中,弄明白林純鴻的目的,再做計較。”
李紹翼啐了一口,冷笑道:“是何理?擅自調兵還弄出理由出來了?劉大人,朝廷丟不起這個面子!難道洪大人調兵時,不需要向兵部備案的?還需要兵部主動詢問洪大人爲何調兵?”
李紹翼的反問,讓熊文燦、劉宗岱和傅恭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着李紹翼。
尤其是劉宗岱,心裡更是翻江倒海,片刻無法平靜,沒有誰比劉宗岱更明白,自林純鴻逼着朝廷認可金牌後,洪承疇也產生了異樣的心思,開始靜悄悄地在陝西排斥異己,力圖增強獨立性。
難道朝廷掌握了證據,也有敲打洪承疇之意?
劉宗岱竭力保持着鎮靜,訕笑道:“李大人說笑了,下官被林純鴻擅自調兵嚇壞了,慌亂之下,胡說八道,還請李大人見諒。”
李紹翼哼了一聲,轉頭問傅恭:“傅大人有什麼說法?”
孫傳庭倒沒有洪承疇活泛的心思,傅恭沒什麼壓力,坦言道:“規矩就是規矩,不容踐踏。諸位都是朝廷命官,自然不適合至荊州軍中質問林純鴻,不過,咱們這裡,不還有荊州軍的監軍麼?”
傅恭的話音剛落,衆人的眼睛齊齊盯向一旁的太監陳奎。
陳奎一直在廣州擔任鎮守太監,藉着林純鴻設立定點貿易處的東風,讓朱由檢的內帑鼓了不少。而且在廣州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撈錢的機會着實不少,於是,陳奎的職位迅速引起了內廷太監的覬覦。
陳奎一直不善鑽營,三兩下就被擼了下來,重新回到了宮中。陳奎本就屬於高起潛的圈子,這次被擼下來,顯然被高起潛當做了犧牲品,與曹化淳進行了利益交換。
陳奎雖不願意回到壓抑的宮中,但也無可奈何。這次瞅到有離宮的機會,主動請纓,作爲高起潛的代表,來到了禹州。
陳奎不是高起潛陣營中的核心人物,但也知道,高起潛與楊嗣昌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默契,共同支持攘外必先安內和驅虎並狼之策。高起潛派陳奎至禹州,也有幫扶李紹翼之意。
李紹翼衝鋒在前,陳奎當然樂得輕鬆,一直沉默着,哪想到,傅恭還是把他擡到了臺前。
看到衆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的心裡頗有點緊張,道:“現在荊州軍中哪裡還有什麼監軍啊!”
李紹翼得到傅恭的提醒,也覺得讓陳奎至荊州軍中正合適。畢竟,內廷不像外廷,講究什麼程序合法,只需要朱由檢一句話,什麼事都做得。
李紹翼慨然道:“荊州軍中,不可不設監軍。陳公公擔任過荊州軍監軍,皇上也沒有明確昭示取消荊州軍的監軍,還望陳公公念在朝廷艱難,繼續把這份活幹起來。”
熊文燦聽了李紹翼這話,不免心驚肉跳,這李紹翼到底是愚蠢還是聰明絕頂,居然敢幹涉內廷的事情?難道皇上對楊嗣昌的信任到了這種地步?
想到此處,熊文燦更沒有與李紹翼爭執的意思,反而打定主意,暫時讓李紹翼囂張,讓李紹翼、陳奎與林純鴻去糾纏。
熊文燦打定了主意,自然不會輕易表態,只是平靜地盯着陳奎。
要說,陳奎對再一次有機會進入荊州軍中,倒有幾分期待,但他萬萬不肯被李紹翼牽着鼻子走。
他拱了拱手,尖着嗓子道:“咱家離京前,皇上令咱家多看看、多聽聽,將河南的戰況如實彙報給皇上。至於監軍一事,皇上沒有吩咐,咱家不敢擅專。”
陳奎左一聲皇上,又一聲皇上,無非就是拿着朱由檢的由頭推諉,直把李紹翼、傅恭聽得膩味。
不過,這話的效果非常顯著,陳奎擡出了朱由檢,李紹翼和傅恭也不能再要求他去林純鴻軍中。
李紹翼皺着眉頭,思索片刻,忽然轉頭對熊文燦說道:“熊大人,在座的每一位,至荊州軍中都不合適,我們又不能放任林純鴻帶兵至禹州,目前唯一可行的,就是下一紙軍令,嚴厲斥責林純鴻逾越,命令荊州軍立即停止前進。”
熊文燦苦笑道:“軍令恐怕也不頂用。”
李紹翼恨聲道:“死馬當成活馬醫吧,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林純鴻還有一絲廉恥之心,還有一絲忠君爲民之心!這軍令,恐怕只能由熊大人下了,無論是我,還是劉大人、傅大人,都不合適。”
熊文燦一想,還真是如此,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點頭答應。
看見熊文燦點了頭,李紹翼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冷笑轉瞬即逝,他又將目光轉向劉宗岱和傅恭,朗聲道:“天下幸虧有忠君爲民的洪大人和孫大人,否則,還真讓賊寇和林純鴻成了氣候,禍亂天下。洪大人、孫大人,國之柱石!”
李紹翼突然轉了話鋒,劉宗岱和傅恭皆不知何意,訕笑道:“李大人說的是。”
李紹翼笑道:“這點,朝廷都是知道的。皇上也常掛在嘴邊,讚不絕口。”
談笑間,李紹翼又把朝廷和皇上請到了前臺,直把劉宗岱和傅恭驚出了一聲冷汗。李紹翼拿着朝廷的信任要挾他們,到底有什麼難事要他們去做?
且聽李紹翼繼續說道:“至於林純鴻,朝廷就是一萬個不放心了!世間忠義之士難覓,遂讓林純鴻這個奸賊成了氣候!劉大人、傅大人都是公忠體國之士,不如隨下官一道揮動筆毫,勸解林純鴻重新回到忠君的路上來。”
劉宗岱和傅恭面面相覷,劉宗岱更是在心裡大罵:這廝憑地歹毒,想逼着老子表態反對林純鴻。老子表態不打緊,只是這文章一寫,豈不是把洪大人也牽扯進來了?
見劉宗岱和傅恭兩人猶豫不決,李紹翼冷笑道:“耍耍嘴皮子,動動筆毫子,很爲難麼?”
劉宗岱和傅恭被逼無奈,只要咬了咬牙,道:“常聞李大人文采出衆,不如由李大人執筆,我等附名即可。”
李紹翼大笑道:“好,今日下官就勉爲其難!拿筆墨來!”
……
李紹翼素有文名,果然不是吹的,只見他略微思索片刻,拿起筆毫,片刻也不停頓,下筆如有神,不到盞茶功夫,一篇文章就大功告成。
末了,李紹翼大筆一揮,又簽上了自己的名,轉頭對劉宗岱和傅恭說道:“怎麼樣?還入得了兩位大人的眼吧?”
劉宗岱和傅恭面如土色,這文章哪裡是勸解,分明就是痛罵,其尖刻程度,比陳琳痛罵曹操的檄文不逞多讓!
但是,李紹翼以大義名分和朝廷的信任壓着兩人,兩人哪有反抗的資格,萬般無奈地簽署了自己的姓名。
李紹翼吹了吹紙張上的墨跡,哈哈大笑道:“熊大人,將這文章一起送至荊州軍中吧!”
……
熊文燦下了軍令之後,越想越不對勁,這李紹翼看起來像個愣頭青,像個狐假虎威的淺薄之徒,楊嗣昌怎麼會派這個廢材到禹州來呢?
難道李紹翼的囂張跋扈另有圖謀?
心裡一旦有了疑問,思維就顯得非常敏捷。熊文燦忽然恍然大悟,這李紹翼哪裡是個廢材啊,分明就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聰明之士!
熊文燦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在他一心想做觀楊嗣昌和林純鴻相鬥的情況下,無論李紹翼有多麼囂張,他都不會計較。
李紹翼正是抓住了他的弱點,表現得囂張跋扈,讓各路雲集禹州的文臣武將形成朝廷依然很強大的印象。
後來,李紹翼不經意間,讓熊文燦下達了斥責林純鴻、令林純鴻停止前進的軍令,在表面上將熊文燦擺在了荊州軍的對立面。
緊接着,李紹翼又逼着劉宗岱和傅恭在痛罵林純鴻的文章上附名,公開告訴各路人馬,洪承疇和孫傳庭是堅決反對林純鴻的。
難怪楊嗣昌派小小的副主事跑到禹州來,這李紹翼果然有過人之能!
熊文燦不由得感到心寒,楊嗣昌內得皇上信任,與素有知兵之名的內臣高起潛交好,外有李紹翼這樣的能人爲之前後奔波,恐怕,在相當長時間內,楊嗣昌將徹底掌控朝政。
只是,林純鴻會允許楊嗣昌肆無忌憚地算計他嗎?萬一兩者相鬥,會不會波及到我?熊文燦揉着額頭,感到頭痛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