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幕使在瓜洲碰頭後,張道涵與朱之瑜返回荊州,郭銘彥返回上海,張兆南下廣州,周望、陸世明則迅速北上,分別就任中原戰區統帥與參軍總管之職。唯有林純鴻留在了瓜洲,待田楚雲率領東南軍抵達瓜洲後,再一同北上。
一時間,瓜洲成了整個南部大明的中心,各路急腳遞將情報、請示彙集至瓜洲,再將林純鴻的命令傳達至各地,每日往返的信使不絕於路。
情報中,就包括朱由檢、楊嗣昌、高起潛以及盧象升等人的動靜。
聽聞楊嗣昌、高起潛與盧象升因迎戰、避戰一事鬧得不可開交,朱由檢左右搖擺時,林純鴻跌足長嘆:“氣數啊!氣數!不管是迎戰,還是避戰,總得有個既定方略,如此左右搖擺,讓將士們如何自處?”
從內心而言,林純鴻還是傾向於接受盧象升的觀點,在保證邊關穩固的情況下,與韃子決一死戰。
盧象升的頭腦還是冷靜的,這從他僅僅率領五千天雄軍將士趕到京師就可以看出。不過,要說楊嗣昌和高起潛有什麼錯,也談不上,無他,出發點不同而已。盧象升不當家,當然不用考慮柴米油鹽,但楊嗣昌總得爲整個朝廷、整個政府的運轉做全盤考慮。
其中,楊嗣昌千方百計地節省錢糧,欲運往河南、陝西賑災,這點林純鴻就讚賞不已。當前,安內還是甚於攘外,沒有這批賑災的錢糧,河南和陝西說不清什麼時候又亂作一團。
待林純鴻得到消息,朱由檢命盧象升節制各路勤王兵馬,又命高起潛節制關寧諸路援兵後,林純鴻恨極,差一點將桌子掀翻在地。
“昏庸、糊塗!既然想迎戰,又爲何讓最精銳的一支力量作壁上觀?”
林純鴻大罵朱由檢。高起潛與楊嗣昌站在一起,將關寧鐵騎握在手中,必然拼盡全力實施避戰的策略,如此一來,等待盧象升的命運就只有一條:戰敗!
敗了也就敗了,大明擁兵上百萬,少幾萬人影響不了根本。但是,盧象升在堅決主張迎戰的情況下戰敗,以他一根筋般的性格,必然選擇馬革裹屍!
盧象升戰死,絕對是大明無可挽回的損失!
林純鴻氣急,不免大聲嘶吼道:“田楚雲到哪裡了?讓他加快動作,別磨磨蹭蹭的!”
……
林純鴻的氣還未消,又接到了兵部的命令:令荊州軍至聊城、廣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廣平一線半步。
林純鴻直接選擇了無視,將命令扔在一邊,並下令嚴密封鎖這條消息,以免影響十多萬將士的士氣。
緊接着,林純鴻又收到了鄭福林的戰報。
當林純鴻得知鄭福林先後採用圍望海堝城不攻、佯裝築城等計,引誘滿清韃子來攻,而薩穆什喀和皇太極均未上當後,林純鴻心裡一動,情不自禁地念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崔玉兒正好在林純鴻身邊,聽到之後,不免一愣,隨口問道:“三哥哥,說的什麼?”
林純鴻自失地笑了笑,又唸了一遍。
崔玉兒聽清後,只覺得回味無窮,執筆舔墨,將對子記了下來。
Wшw▲ тTk an▲ ¢o
崔玉兒盯着自己的手書默然半晌,方嘆道:“道盡了人世間的滄桑與無奈……非大苦大悲之人,無法寫出這些話。這應該不是三哥哥自創的吧?是誰寫的?”
林純鴻苦笑不已,寫這句話的人還要等八九十年纔會出生呢,歷史已經改變,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出生。不得已,他隨口敷衍道:“偶爾聽人念過,覺得有道理,便記在了心頭。”
崔玉兒有沉吟半晌,方纔問道:“不知這句話與鄭叔有何關係?”
林純鴻道:“鄭叔在遼東數次引誘韃子來攻,結果韃子奸猾,始終不上當。我在想,能不能趁機會,乾脆在旅順築城。”
崔玉兒思索片刻,道:“說到戰陣,玉兒自是不懂。只是,韃子發覺鄭叔真築城後,豈不是還有傾力來攻,鄭叔能抵擋得住嗎?”
林純鴻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妙就妙在這裡啊,鄭叔越是把築城一事鬧得跟真的似的,韃子就越是疑惑,猶豫不決之下,豈不是錯過了最佳時機?”
林純鴻轉眼望向輿圖,盯了良久,道:“萬一韃子最終發現上當受騙,傾力來攻,我們就趁機來一場韃子決不願看到的大決戰,把韃子的腸子打出來!”
說完,林純鴻自顧自地拿起幾個小人,在遼東半島、皮島還有濟州島之間擺來擺去,開始推演戰局。推演一開始,林純鴻即陷入忘我境界之中,渾忘了旁邊還有崔大美女。
崔玉兒苦笑不已,復又拿起剛纔的筆墨,琢磨對子中的韻味。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崔玉兒進來出去業已兩次,林純鴻方纔醒過身來,大聲叫道:“張傑夫……張傑夫……”
張傑夫就在外間,聽到叫聲後,立即進來行禮,問道:“都督有何吩咐?”
“傳令狄威,令其立即率領龍虎軍團剩餘兩軍,自巴達維亞出發,一個月內至濟州島駐防待命。”
“傳令戴哲,令其暫停修築淡馬錫城,率領麾下全部工匠至皮島待命。”
……
“傳令張道涵……”
說到此處,林純鴻忽然頓住了話頭,似乎心有所慮,還未完全考慮成熟。張傑夫放下速記的硬筆,滿眼疑惑地望着林純鴻。
林純鴻揮了揮手,道:“算了,給張府令的命令就不要記了,本督還是親自修書吧……”
張傑夫躬身行了個禮,接令而出。林純鴻則坐在了案臺前,開始執筆修書。
書信之中,林純鴻詳細講述了自己的計劃,並且着重強調了實施這個計劃,需要加撥大圓的大致數目及需要增加的民夫數量。
修書完畢後,林純鴻在書信之後蓋上了大印。
這個大印一蓋,法律效力則與普通書信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加撥大圓、加派民夫,這些都是命令,張道涵不得推諉。之所以以修書的方式傳達命令,無非就是擔心張道涵不解上情,帶着怨氣執行命令而已。
發出書信後,林純鴻方纔稍稍減輕了點朝廷禁止荊州軍跨越聊城、廣平一線的隱憂。正所謂西邊不亮東邊亮,戰場並不僅僅只有華北一處,能在遼東半島大量消耗韃子的有生力量,效果並不一定比在京師附近鏖戰差。
且說盧象升得知兵部令荊州軍不得跨越聊城、廣平一線後,大驚失色,差點暈倒在地。
盧象升並不是一個莽漢,而是一個親自操刀上陣、心思縝密的儒將。這次,他力主朝廷堅決迎戰,一方面出於他對理念的堅守,另一方面,就是林純鴻奉詔率重兵北上。
所以,他纔敢將天雄軍主力駐防在宣大一線,自己親率偏師勤王。甚至,當他聽聞朱由檢將關寧援兵交予高起潛統帥之後,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有了林純鴻十多萬精銳荊州軍,關寧援兵充其量只能錦上添花,並不能發揮一錘定音的作用。
現在,朱由檢僅僅因爲擔心林純鴻趁機作亂,就將荊州軍擋在了聊城以北,差點讓盧象升抓狂。
盧象升與林純鴻接觸多次,相互之間有過合作,也有過算計,總體上合作多過算計。從盧象升對林純鴻的認知上看,盧象升一百個不相信林純鴻會趁機作亂。從現實情形來看,除非林純鴻想與天下人爲敵,纔會在韃子入侵的情況下,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朝廷爲敵。
林純鴻這個口口聲聲把黎民百姓掛在嘴頭的人,何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盧象升心裡悲苦,忍不住對楊延麟說道:“朝廷危難,本督死不足惜,只是憂慮大廈將傾,無人支撐……”
楊延麟本爲經筵講官,以文章節義聞名天下,與黃道周、倪鴻寶齊名,並稱爲“三翰林”。不過,這節義放在楊嗣昌眼中,就如茅廁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既不懂得經世致用,脾氣又臭,見到大山,唯知一頭撞上去,不到南山不回頭。楊延麟以節義自負,自然看不慣楊嗣昌避戰,向皇上上奏章大罵楊嗣昌。
楊嗣昌當然不願意看到這隻蒼蠅在耳邊嗡嗡叫,授予楊延麟兵部職方司主事之銜,至盧象升軍中任參贊。
當下,楊延麟聽了盧象升的話後,大驚道:“總督大人何至於口出如此不詳之言?”
盧象升搖了搖頭,道:“今日方知,袁元素當年之悲苦。等待本督的,很可能就是元素之覆轍!”
盧象升提起當年的一段公案,並聲稱自己很可能會如袁崇煥一般被千刀萬剮,直把楊延麟嚇得目瞪口呆:“這怎麼可能?”
盧象升道:“暢言復遼,卻被韃子殺到京師城下;本督暢言驅逐韃虜,卻慘遭敗績,與袁元素有何兩樣?”
楊延麟雖絕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但又不得不承認盧象升說得有理,有氣無力地反駁道:“戰事還未展開,就說慘遭敗績,總督大人是不是過於悲觀了?”
盧象升也不接楊延麟的話,默然片刻,忽然慨然道:“即便千刀萬剮,又有何妨?本督當據理力爭,勸諫皇上下詔,令林純鴻速速北上抗擊韃虜!”
(五百章了啊,諸位不用紅票、月票表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