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局勢的變化,引起了連鎖性的變化,即便是遠在北邊的朝廷,也在影響之列。
這個影響,最初從三封國書開始。這三封國書,乃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三國所上,讓朱由檢看得一頭霧水,疑竇頓生:
“譴責大明支持海盜?我朝深受海上賊寇之苦,什麼時候支持過海盜?胡說八道!”
朱由檢接着往下看:國書痛斥大明擴張成性,打破了幾十年南洋形成的穩固局面,強行攝取呂宋島、棉蘭老島、爪哇島……並且在南洋的咽喉處築城,駐紮重兵,阻礙東西方自由貿易和交流。
這點,朱由檢倒是清楚得很,畢竟,林純鴻和鄭芝龍控制了一個島嶼,都會在禮部備書,宣稱這些領土都屬於大明。
也就是說,大明朝廷兩百多年,以本朝開疆拓土的功績最大。可是,大明朝廷除了在呂宋設置了可有可無的呂宋總督外,獲得了什麼?
最終,大明朝廷還背上了擴張成性的罵名。
朱由檢心裡猶如吃了蒼蠅一般,噁心至極。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開疆拓土的朝廷面臨着如他一般的困境。
雖然看得生氣,朱由檢還是接着往下讀,結果,下面的內容就有點觸目驚心了:國書痛斥大明朝廷公然買賣奴隸,御使戰俘從事非人勞動,折磨致死者不計其數。
販賣奴隸?折磨戰俘?這從何談起?一定是林純鴻和鄭芝龍折騰出的煩心事!
大明朝廷從未做過這些事情,從未從中拿到一分的好處,卻被蕞爾小國橫加指責,這種憤懣,任何人都難以忍受。
更加讓朱由檢惱火的是,大明朝廷還不能有半分推脫之辭,總不能說這些事情都是鄭芝龍、林純鴻搞出來的,這兩人我管不住,你們去找他們吧?
朱由檢將楊嗣?
??喚來,詢問該怎麼辦,結果楊嗣昌推脫:國書涉及禮部,應詢問禮部尚書林欲楫。
朱由檢無法,只好將林欲楫喚來,哪想到,林欲楫對海外兩眼一抹黑,連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三國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如何能對處理國書提出建議?
直到此時,朱由檢方纔明白楊嗣昌的意思:找禮部郎中楊一仁問策!
找楊一仁問策,那與問林純鴻有什麼區別?朱由檢心裡冒出一股無名之火,心裡極爲排斥楊一仁,順帶着對楊嗣昌也充滿了怨氣。
不過,在朝廷中誰又能比楊一仁更瞭解海盜和販賣奴隸一事?想來想去,朱由檢決定先把楊一仁招來問問海盜和奴隸是怎麼回事,至於問策就免了,他丟不起這個面子。
當楊一仁奉詔進宮後,朱由檢的臉色非常冷淡,開門見山地詢問海盜一事。
楊一仁回道:“皇上,西洋人所說的海盜,十有八九指的是大白鯊艦隊。崇禎七年時,海寇劉香肆虐時,江陵侯臨危受命,至廣東剿滅劉香。當時,要兵沒兵,要船沒船,不得已之下,只好組建小股艦隊四處襲擾劉香,這就是大白鯊艦隊的由來。後來,劉香被剿滅之後,西班牙人在廣東沿海作亂,當時江陵侯實力不濟,不得已之下,只好延續了這個傳統,令大白鯊艦隊繼續襲擾西班牙……”
朱由檢一點表情也無,示意楊一仁繼續往下說。
楊一仁也不管朱由檢什麼感受,徑直說道:“現在我大明控制了整個南洋,正積極往西洋、大西洋拓展,西洋人豺狼之性,不甘心失去南洋,對我大明子民前往西洋(印度洋)、大西洋諸多限制。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大明自然也得爲西洋人制造點麻煩,所以,纔有大白鯊繼續活動在西洋一事。”
楊一仁的回話,直接承認了林純鴻指使部下劫掠一事,讓朱由檢有點吃驚。不過不過,楊一仁所說的“來而不往非禮也”倒是大對朱由檢脾胃,什麼時候,大明也有這個實力說出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句話?
楊一仁見朱由檢若有所思,心裡頗有點忐忑。西班牙、荷蘭和葡萄牙向大明朝廷上國書一事,荊州方面早已得到通報。荊州迅速判斷,西班牙和荷蘭不甘心在南洋的失敗,葡萄牙面臨着大明商人咄咄逼人的壓力,均有意給荊州製造點麻煩。
而且,荊州方面還迅速獲悉,三國向朝廷所上之書,壓根就不是國書,並未得到三國國王或政府的許可。這份“國書”只是三國的總督認識到荊州和大明朝廷之間的尷尬關係,在傳教士的建議下,想出的陰毒之計。
因此,林純鴻傳令給楊一仁和包哲東,可向朝廷擺明海盜和販賣奴隸一事,並伺機點明三國的目的,讓朝廷直接回絕三國。
現在,楊一仁雖擺明了海盜一事,但要達到朝廷不理會國書一事的目的還遠得很,楊一仁自然有點忐忑不安。
緊接着,朱由檢又問起販賣奴隸一事,楊一仁回道:“自古以來,蠻夷穿着華夏的衣服,守着華夏的禮,心裡向着華夏,則以華夏視之。無論是呂宋島,還是爪哇島、棉蘭老島上,自鄭和當年下西洋之後,無不向往華夏之文明。既然島民心向華夏,渴望至華夏生活,我大明自然得爲他們創造機會。正好廣東那邊開礦、製作魚乾需要大量的勞力,雙方面因素下,確實有至少超過七十萬的島民移居大明。”
七十萬規模的人口遷移,居然輕描淡寫地用“心向大明”一句話帶過,朱由檢氣得直喘粗氣。好不容易按捺住暴走的衝動,問道:“島民移居中,收錢是什麼原因?”
朱由檢直接點出了販賣奴隸的關鍵:錢,讓楊一仁頗有點慌亂,他連忙小心地回道:“從南洋諸島至大明,水路漫長,一路上總得供他們吃喝,收點運費和食宿費,也是當然之事。”
二十個大圓,就是運費和食宿費?朱由檢一百個不相信,陰鷙的眼神瞅向楊一仁。
楊一仁看着朱由檢的眼神,更爲慌亂,趕緊奏道:“皇上,說起指使海盜劫掠和販賣奴隸一事,始作俑者便是西洋人。現在西洋人居然用這點指責我們,誠爲可笑也!”
“哦?”
“當年西班牙國勢強盛,壓得英吉利喘不過氣來,英吉利國王公然支持艦隊劫掠西班牙運銀船……”
“西班牙至美洲後,將當地土著居民屠殺一空,勞力極度稀缺,無奈之下,只好從非洲抓取黑奴,運送至美洲出售……”
楊一仁滔滔不絕,說起西洋人對美洲的殖民史和販賣奴隸史,諸如一些西班牙、英吉利、非洲、美洲一些詞彙,讓朱由檢有點頭暈,楊一仁拿出一份輿圖,詳細地向朱由檢講述歐洲、美洲的情況。
朱由檢萬萬想不到,這個世界居然如此龐大,居然有絲毫不亞於大明的文明,居然有力量強過大明的蕞爾小國。
他早已忘記了什麼國書一事,只管詢問西洋的風土人情,直把楊一仁講得口乾舌燥,肚中僅有的一點知識,也被倒得一乾二淨。
最終,楊一仁實在無話可講,奏道:“皇上,廣州專門出版了海外風情刊物,每個月出版一份,上面有非常詳細的解說,臣每月按時獻給皇上。”
朱由檢意猶未盡,說了聲“善”,隨即猶如忘了當初的打算一般,不由自主地問道:“國書一事,該如何應對?”
楊一仁慨然道:“據臣所知,三份國書皆僞造,並無印璽,皇上可下旨斥責三國使臣僞造國書,是關押還是驅逐,皆在皇上一念之間!”
僞造?
朱由檢大吃一驚,旋即惱怒異常,立即吩咐楊一仁退下,將禮部尚書林欲緝叫來痛罵一頓。
林欲緝羞憤欲死,暗暗令人找了幾個傳教士詳細辨認,傳教士不敢欺瞞,皆指出國書系僞造。
林欲緝面子上越發掛不住,向朱由檢遞交了辭呈。朱由檢不許,下令將三國使臣脊杖二十,驅逐出境。
至此,荷蘭、西班牙和葡萄牙欲挑撥朝廷和荊州之間關係的打算落了空,遠在荊州的林純鴻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局勢對荊州而言,越來越嚴峻,頗有點內憂外患之勢。
鄭芝龍打敗荷蘭人後,到底是南進還是回望大陸,動向不明,若鄭芝龍一根筋地想在大陸有所作爲,荊州這邊必須採取斷然措施;荷蘭、西班牙和葡萄牙一計不成,鬼曉得他們又會出什麼幺蛾子?而且,荷蘭、西班牙和葡萄牙雖然在歐洲矛盾重重,卻在南洋、西洋有逐步聯合的趨勢,這對荊州拓展西洋來說,又加大了阻力。
大陸上,東南方向的江南豪族箭在弦上,十有八九會針對荊州搞一系列動作;西北方向上,李自成的聲勢越來越大,朝廷卻擺明了態度,將陝西這個爛攤子甩給了他!
此情此景下,皇太極會按兵不動?林純鴻一百個不相信。
就是一直受到牽扯最多的朝廷,最近也準備出臺錢鈔之法,這必然擾亂荊州早已成型的金融體系。
“胃口太大,有點消化不良啊……”
林純鴻揉着額頭,覺得頭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