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是從未有過的事兒,皇帝極盡全力回想從前的情景,也未從腦子的哪個角落裡,翻出玉嬪獻媚主動示好的戲碼。着實令他有些受寵若驚了。
只是這一切,是爲了如妃、王嬪不再受罰,亦或是不想媚貴人跟着遭罪呢?總歸不是真的想盡訴柔腸,等到入宮十幾年後,才真真兒的爲了愛慕而固寵吧?
皇帝如是想着,不由得縮了縮玉嬪挽着的手。
這樣明顯的動作,玉嬪何以會感覺不出來。皇帝之所以沒有一下子將手抽開,已經是給了自己三分薄面了。不至於讓自己當着衆人的面兒太尷尬!
“皇上有好些日子,沒去過臣妾的延禧宮了。來之前,臣妾親自動手準備了好些烏梅湯,還有皇上最愛吃的薄荷涼糕,就請皇上賞臉擺駕,一嘗也好。”玉嬪言辭懇切,不像是曲意逢迎。
皇帝的心一軟,便也頷首允諾了。“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朕也正好去坐坐。”
常永貴一聽,喜上眉梢:“皇上擺駕延禧宮。”
王嬪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心頭微微平靜:“本宮還以爲今日不過是個開始呢,這要跪的日子還長着呢。不曾想開始便也是結束,趕上了這麼個好時候。”
如妃雙膝依舊疼痛,但這並不算什麼。心裡的委屈翻江倒海纏繞的她險些窒息,最讓她心疼的還是玉淑姐姐。明知道姐姐心裡,有多麼抗拒與皇上親熱。明知道她是爲了保全自己,纔不得意逢迎一個毫無情意的男子。
可是除了看着,如玥竟然束手無策,總不能再把皇上拉回來,寧可跪着也不妥協吧?
媚貴人哭的稀里嘩啦的,見皇上同玉嬪就這麼走了,心裡也是詫異自己的戲份兒是不是做的有些過了。也顧不得儀態,用袖子抹去了雙眼的淚水,這才勉強的看清楚瞭如妃與王嬪的臉:“兩位娘娘竟然有此一朝,臣妾真是拜服了。”
王嬪當仁不讓,一臉的得意:“玉嬪不是很心疼你麼?連你母家的物件兒都送到你手裡來了,現下又將皇上請去了延禧宮,少不得爲你美言幾句。怎麼反而怪起我們來了?你自己籠絡不住人心,就別在這裡耀武揚威了。往後有你的好,記着本宮這話吧!”
比之王嬪的咄咄逼人之勢,如玥反而鎮定自若,淡然大方:“姐姐就別嚇唬媚貴人了。身邊沒有互相幫襯的人,本就是格外可憐的事兒。但若是還有把柄落在旁人手裡,那又該是什麼滋味呢?媚貴人還記得,當年李氏特意爲你做的那幅畫麼?”
此言一出,媚貴人驚得連手裡的布包都落在地上了。“什麼畫,如妃娘娘想說什麼。臣妾從來不記得,李氏有爲臣妾做過什麼畫。連臣妾自己都不知曉,您又是如何會知道的?”
如妃總算能安安心心的笑出來了,朱脣彎出了很柔和的弧度,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極爲迷人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過了,媚貴人可以心安理得的當做沒有麼!若是真的可以,本宮也不得不嘆一聲佩服。只可惜,你能當做沒有,旁人不能,本宮不能,皇上也不能。總有露出馬腳的一天,你說是不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媚貴人有些急了,李氏死後,她馬上就處死了田嬤嬤。知曉當晚發生過何事的,除非是那名對她施暴的暗客。
之後,她也曾派人詳查過那暗客的身份,可李氏一死,線索隨即中斷。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就查出來呢。加之沒有人再入宮威脅她,她甚至想過那暗客爲保全自身,也不會再出現了。卻沒料到,如妃竟然連畫卷的事兒都一清二楚……
媚貴人不敢再想下去。
王嬪不明所以,追問道:“是什麼畫這麼了不起了,驚得我們媚貴人臉都綠了。是否就在如妃娘娘手中呢,不妨讓臣妾欣賞一番也好啊!”
“欣賞自然是要欣賞的,只是現在不是時候。皇上如今疼惜媚貴人,或許還不想看呢。你說是不是啊,蘇拉妹妹。”話鋒一轉,如妃的得意之色緩緩從眸中流露出來。夾雜着她與生俱來的驕傲,震懾人心。
“哼,如妃娘娘別小題大做了。臣妾可從來不明白有什麼畫呢!”媚貴人強自鎮定了自己的心,仔細一想,又覺得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如若不然,爲何如妃不直接將畫交給皇上。反而心甘情願的受罰。
最好的解釋,便是她只知道這件事兒,卻並不知究畫在何人手中。那也就是說,只要自己比如妃更早一步,搶先找到那證據並銷燬,就真的能夠高枕無憂了。
這樣想着,媚貴人心裡微能踏實一些。“臣妾告退了。”
如玥冷哼了一聲,才囑咐花兒:“扶你家主子回去,記得仔細塗抹藥膏,別留下隱疾。”王嬪搖了搖頭:“你別爲我擔心,爲了笑薇,我怎麼也熬得住。卻是你,究竟那是什麼畫,既然你知道又爲何不拿出來指證這狐媚蹄子?”
“一言難盡。”如玥也不預備說清楚,只道:“襲兒姑姑昨日暴斃在我宮裡。緊接着就出了這檔子事兒。我真有些精疲力盡了。”
“什麼?”王嬪不由大吃一驚:“襲兒姑姑暴斃,這麼大的事兒怎麼沒聽到半個字?皇上那兒知道了麼?”
“今兒下了朝,我才讓樂喜兒去知會了皇上。想來昨日去,皇上半個字也聽不下去。”如玥露出苦澀的笑容,頭頂明晃晃的烈日光芒如箭,耀眼兩眼生疼。“這些事兒不急在一時半會兒說,姐姐先行回宮吧。”
二人於螽斯門外道別,如玥便上了肩輿,趕回永壽宮。她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因爲傷心而犯糊塗,該怎麼做,該做些什麼,都必得理順了一件一件的辦好。“沛雙,你吩咐更多的人去打聽。究竟那暗客是何人,必須要搶先一步,趕在完顏氏之前揪出來。”
自然,延禧宮裡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玉嬪雙手捧着金絲楠木龍鱗紋的托盤,托盤四角乃是飛龍吐珠的突雕,栩栩如生,很是精緻。皇帝從未見過延禧宮有如此的物件,不免唏噓:“朕滿心以爲玉淑你,不過是涼薄之人,如今看來,竟也有幾分用心。往年,怕是不願意用在朕身上罷了。”
旁人聽了這樣的指責之言,必然是要狡辯幾分,總不至於痛痛快快的認下。可偏是玉嬪,想也不想就道:“皇上說的沒錯,臣妾不願如宮裡衆多女子那樣,攀附天恩,反而更願意孤燈常伴,安逸終日。”
劍眉冷橫,皇帝頗爲惱怒:“不想你竟然還是個敢作敢當的。連一句虛以委蛇的假話,也不願意對着朕說麼?”
玉嬪沒有驚惶,卻對上常永貴擔憂的眼眸,不免一笑:“你們都退下去吧,臣妾有話要單獨與皇上訴一訴。”
清涼的酸梅湯用冰鎮過,就擱在皇帝的手邊。其次,便是好吃的薄荷涼糕,看上去清脆綿軟,令人食指大動。
“既然你對朕,並無半分真心,如今又做這些幹什麼?就爲了令朕收回成命,不要再責備如妃與王嬪?還是說,你覺着朕更心疼媚貴人一些,想着能從中博取好處?”皇帝臉色越發的陰沉,一把捏住玉嬪的下頜:“還是你覺得如妃沒有了協理六宮的權利,你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所以心急着再尋一個得寵的倚靠?”
玉嬪沒有掙扎,甚至連眼中的光彩也沒有變化。由着皇上更加用力的捏着自己,分毫未動。
“方纔不是還敢於承認麼?怎麼這會兒倒不說話了。”皇帝沒有耐心,狠狠甩開自己的手。
“並非臣妾不說,而是方纔皇上捏着臣妾那麼緊,想說也說不了啊。”玉嬪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才慢慢說道:“何況,若是皇上真心以爲臣妾是這樣的女子,那多說也無意。”
玉嬪柔柔的聲音,很綿軟,聽得皇上怒意有所消退,只是兩眼一絲不錯的瞪着眼前的人兒。威嚴並未消退。
“臣妾斗膽揣測聖意,其實皇上心裡並沒有這樣認可。否則也不會來問臣妾了。如妃一貫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從不捨得如此重罰。那莊妃,即便沒有誕育子嗣的功勞,可也到底也撫育了皇九女,是皇上最心疼的小公主的母親。皇上驟然將她爲嬪,難道僅僅是因爲她的無心之失麼?
入宮十餘年,臣妾見慣了皇上處事的手法,也看盡了後宮裡的人心。這纔敢當着那麼多的人,憑藉自己心中所想,道出了皇上的真心。爲的是如妃與王嬪安然無恙,而媚貴人也不至於惶恐不安之中,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兒。
於人於己都是再好不過的點子了,皇上難道不喜歡麼?”
皇帝沒有開口,雙眼直直的望着玉嬪,臉上的顏色有所緩和。
“之所以不獻媚,不邀寵,並非臣妾天生賢德,冷淡,而是臣妾要的,皇上未必捨得給。”玉嬪垂下首,貼在皇帝的耳畔:“臣妾說了,若是皇上不肯依着臣妾,那豈非是沒有臉面了。臣妾骨子裡,還是有些清高的,可吃不起這樣的委屈。”
“你想要什麼?”皇帝眉宇一聳,攬了玉嬪入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有什麼是朕給不起的?”
玉嬪咯咯的笑着,肌膚已經貼在了皇帝的臉頰上。那清脆的笑聲,近在咫尺之間,格外動人。“這麼說來,皇上便是有心允諾臣妾了?”
“說來聽聽。”皇帝動了幾分心,不由得攬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