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鎮因爲靠近離江而得名,也正是因爲這裡靠近離江,使得這裡的水路特別發達。
也就造就了臨江鎮不同其他小鎮的規模。
在多日的陰霾之後,今日難得的出了點兒小太陽,遠看臨江鎮的城門,便覺得有幾分州郡的氣勢。
待走進了,那一份因爲城牆的建築而生出來的豪氣便慢慢地落了下去。
城樓的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條十分鮮明的橫線,將整座城樓都一分爲二,上面還和一般的城樓沒有什麼區別,下面卻十分分明的被水浸過的模樣。
叫人看得觸目驚心,想來水災最厲害的時候,竟然淹到了這裡。
端木青皺着眉頭看着城門,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身爲韓凌肆左右手的暗影這一次充當了車伕,一向剛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這樣的災難其實在他的心裡,經不起半點漣漪。
城門口並沒有守衛,想也知道必定是因爲洪災的緣故。
走進城中,城裡的景象卻讓幾個人都有些鼻酸。
端木青走下馬車,看着那些靠在牆上,眼前擺着空碗籃筐等容器,眼神空洞的百姓,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什麼纔好。
今日韓凌肆在那宅子裡見各地官員,瞭解災情詳細,她便出訪親身考察,以免有不實不到之處。
她雖歷兩世,但是卻並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天災,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一幅悲慘的場景。
整個城裡,早已經沒有了什麼馬路小巷之分,到處都是災民。
一個個愁眉苦臉,頭髮凌亂,面容憔悴。
地上泥濘不堪的路上還躺了許多病患,多無人顧及。
很多小餓得奄奄一息,躺在面容麻木的母親懷裡。
這麼多人傳遞給端木青的只有兩個字——等死!
他們就是在等死,若非真到了絕境,又怎麼會這樣的任命。
端木青這一輛馬車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當下就有一個看上去還有些精神的漢子跑過來:“吃的!”
他的語氣不是在乞求,而是在逼問,好像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正常人給他是食物是一種天經地義的事情。
緊跟在他後面的頓時又爬起來了幾個壯年的漢子,頓時將他們幾個人都圍在了中間:“吃的!”
端木青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暗影小心翼翼地移動着身形,擋在端木青前面,以防發生意外。
“這支簪子給你們。”突然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是蕭梨月拔下頭上的一根碧玉簪子,塞到那最先過來的漢子手裡。
接着她又將頭上另外一根簪子拔了下來,退下手腕上的手鐲,摘下耳墜,通通一股腦兒遞出去:“這些,這些都給你們。”
誰知道那漢子想都不想便將那簪子扔到地上,碎成了兩斷,恨恨道:“我們要這些做什麼,吃的!”
蕭梨月頓時紅了臉,喃喃道:“我們……我們沒有吃的。”
那先頭的漢子愣了愣,陡然間對身後的人道:“搜!”
他這話一出,那能夠懂得了的壯年們頓時蜂擁而上,沒一會兒便將整個馬車給卸成了一塊塊的木板。
端木青還是輕輕蹙着眉,蕭梨月卻瞪大了眼睛,簡直不能相信,這一眨眼的功夫,馬車就沒了。
在確認過馬車裡面沒有吃的東西之後,這一羣人才罵罵咧咧的坐回了牆邊。
畢竟都是老實樸素的百姓,並不是什麼打家劫舍的強人。
他們要的只是吃的而已,既然沒有,便也沒有再糾纏的意思。
端木青想了想走上前問道:“你們整個臨水鎮都沒有一戶人家有餘糧了嗎?”
或許是因爲看到他們都將她的馬車給搗鼓沒了,而她卻還沒有生氣的樣子,方纔那個漢子頗有些不好意思。
聽到她問起,語氣也不似方纔那般惡劣了:“都一樣,房子都淹了,哪裡還有糧,能活着算是命大的了,那些有錢的都帶着東西逃走了。
剩下的都是我們這些走不脫的,要錢沒錢,拿什麼走路呢?”
“那些做生意的商人全都走了?”
漢子擡了擡眼看向他對面的一所房子,看起來原先應該是酒樓的模樣,只是如今不但匾額沒有了,連門都是破敗不堪的。
“說生意人,也就只有這酒樓的老闆徐勝峰了,可是他現在也跟我們一樣了。
難得的好人,看到這樣的大災也沒有跑,還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救濟了。”
端木青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個頭發斑白看上去五十來歲的老人靠在那破舊的門邊,看上去也像是奄奄一息的樣子。
“姑娘,你看上去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有沒有法子救救我們?只要五升米,五升米我們就能煮粥大家吃上一頓啊!”
漢子看着端木青陡然間又生出希望來。
放眼看着城裡的這些人,端木青只覺得心裡壓抑着的難受。
“你們鎮上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嗎?我記得臨水鎮是一個大鎮啊!”
“走了,還有死了,都死了,淹死的淹死,餓死的餓死,還有因爲泡在水裡生生浸出病來,病死的。”
漢子旁邊一箇中年婦人苦着嘴角喃喃道。
說着乾涸的眼睛裡又落下淚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才三歲,我的狗兒啊!”
聲音沙啞,卻不淒厲,很明顯是沒有了什麼力氣。
漢子訓斥道:“你又嚎個什麼勁兒,還不快睡,再嚎就沒有力氣了。”
婦人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話。
“把我的馬殺了吧!”端木青對漢子道。
“把馬殺了!”
與端木青同時開口的還有一個有些生冷的聲音。
一轉臉,就看到一個穿着青灰色竹布長袍的年輕男子揹着一個揹簍走進城來。
他長得還算清秀,只是因爲氣色不好,而顯得沒有什麼力氣。
跟端木青說話的漢子一看到這個人立刻爬了起來,同時爬起來的還有方纔有些力氣拆馬車的漢子們。
“陳大人!”
端木青有些訝異-地看着這個大家異口同聲喊作“陳大人”的男子。
但是那陳大人並沒有看向她,而是看着那漢子道:“老田,把這匹馬殺了,讓還有力氣的人一起架鍋燒水。”
漢子似乎有些猶豫,遲疑地看向端木青,畢竟這馬還是她的。
那陳大人卻沉聲道:“還不快去?不餓是吧?”
端木青微笑地輕輕頷首,那漢子和其他幾個人才露出歡天喜地的笑容來。
頓時就有一個漢子從這頭跑到那頭高聲通知道:“大夥兒等等啊!陳大人讓我們煮馬肉吃,大家準備好碗啦!”
端木青帶着蕭梨月和地瓜只靜靜地站在一個角落裡,並不上去幫忙。
地瓜從出現在這裡就提不起半點兒精神,一路上百般調戲蕭梨月,被端木青威脅了好幾次。
到了這裡卻發現,別說有姿色的妞兒,就是個姑娘,也都辨認不出來。
“青姐姐,我們爲什麼不去幫幫他們啊?他們看上去都沒有什麼力氣似的。”
蕭梨月站在端木青身後,面容愁苦地看着那羣拖着疲憊身軀忙碌的人。
說實話,雖然知道這個女子是蕭府送給韓凌肆的人,這裡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是端木青卻並沒有對她十分反感,看得出她對這些人的同情是發自本心的。
這相對於那羣養在深閨不識人間疾苦,視百姓爲草芥的小姐,好了太多了。
“他們這些人並不是強盜,對於將我們的馬拉過去宰殺的行爲其實還是有些內疚的。
從方纔那幾個漢子看我們的表情就知道了。我們又何必過去插手,提醒他們馬是我們的呢?
在這樣的困難的時候,能夠開開心心的吃上一頓也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情,我們還是不去打擾得好。”
蕭梨月聽了連忙點頭:“青姐姐說得對,只是我們還要去江邊看看,如今沒了馬車,我們……”
“腳,不就是用來走路的嗎?”
端木青打斷她的話,淡淡道。
“是!是月兒太過於矯情了。”
對於她的自我批評端木青並沒有理會,而是專心地看着那邊鎮民們忙活的樣子。
那個老田大概是這一羣漢子當中體力最好的,雖然砍肉這樣的體力活就分配給他了。
端木青發現這個老田刀功很是厲害,一塊塊的馬肉愣是給他砍得差不多大小。
砍完肉的手就直接就着鍋裡的水洗,是捨不得那油的緣故。
一些原本挨着母親的小孩子此時也都聚到那口大鍋前,死死地盯着鍋裡。
讓端木青訝異的是,就算是再這樣的情況下,這些人也沒有一個動過瘋搶的念頭。
無論是男女老幼,力氣大的還是力氣小的,家裡人多的,還是鰥寡孤獨的,都是安安靜靜的等在那裡。
人的天性是趨利避害,在生死麪前,謙讓守度在普通百姓面前都是虛的,填飽肚子纔是第一要務。
可是這些人沒有,明明餓得已經站不起來了,卻還是不會去憑藉着自己的優勢去爭搶,就像是在遵守着某種原則一般。
當鍋裡的肉熟了,他們開始分發的時候,端木青纔算是明白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