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道監國手諭,就可號令志在反新復漢的仁人志士,聚集起一股龐大的勢力,甚至可取新國以代之。這也難怪文陶和彭綰會驚呼,會不可思議。
“文大人還不明白麼?得了這道手諭,王莽就可以睡個踏實覺了,而文大人你,當是大功一件。如此一來,即便沒有罪證,文大人想要參倒一個小小校尉,還算什麼難事麼?”
“一邊是皇恩浩蕩的天子,一邊是奉公守法的護龍宗,原本讓文某左右爲難的事,有了這道手諭,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這樣最好!最好!”文陶額手稱慶。
王火忿忿道:“你以爲我大哥怕了王莽麼?告訴你們,我大哥是不願看到生靈塗炭,百姓流離的悲劇。哼!”
“仇大俠憐貧惜苦,義薄雲天,文某深感欽佩!”文陶起身深施一揖。彭綰也跟着起身而揖。
“文大人,人在做,天在看,經此一難,你應該明白天佑好人的道理。白雲蒼狗,世事難料,若你能謹守此節,庶幾在將來能平安渡過一場厄難。”仇九語帶玄機。
文陶心頭凜然,明白仇九是在提醒自己,再度揖首相謝。仇九向王火丟一個眼神,兄弟二人連聲招呼也不打,留下一臉錯愕的文陶,飄然而去。
“真義士也!”剛跨出月亮門,仇九聽到文陶的感慨聲。
官兵第二天就撤了,喧鬧一時的臺懷城重歸往日恬淡的生活。文陶返回晉陽城後,立即起草奏章,將清剿護龍宗一事細細稟告,重點講了護龍宗的仁義和胡非失職瀆職的諸多罪狀。爲確保萬無一失,同時藉機給好友謀個官職,文陶特意安排彭綰親自手持奏章和監國手諭去往京師面聖。奏章中難以詳言的,就由彭綰口述了。
“彭兄弟,見到聖上時,說話直白點,千萬別拐彎磨角的,讓聖上聽得一頭霧水。”文陶將彭綰送出城門,特意叮囑。
彭綰有些感動,也有些不屑,微微撇撇嘴角,笑道:“呵呵,文兄你看看我,頭髮都白了,你以爲兄弟還是當年那個恃才傲物,憤世嫉俗的少年郎麼?”
果然,文陶奏章寫得明白,彭綰補充得更清楚,三言兩語間,王莽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王莽仰靠龍椅,右臂環胸,左手支頜,久久閉目不語。胡非這等小角色,王莽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讓他陷入深思的,是仇九交還的監國手諭。很明顯,這是一個和解的信號。
“但願吧!朝中人心浮動,地方烽火連連,新國風雨飄搖,老祖宗又朽朽老矣,焦頭爛額啊,但願吧!”王莽心道。
“擬旨!”王莽坐直身子,輕聲道。
貼身宦官隨時候命,提筆進入書寫狀態。
“擄去胡非校尉之職,其所涉諸罪交由晉陽刺史文陶審理,依律嚴懲。擢彭綰校尉之職,領胡非舊部。欽此!”
……
仇九心裡有事,並未在五臺山多作停留,在五兄弟十里相送中,返轉天山。
天山宗天下老大,實力強橫,無人可以撼動,無論仇九在不在,均保持如常。唯一的不同,是茵兒又給仇九添了個虎頭虎腦的胖小子,已能蹣跚走路,並在茵兒的引導下咿咿呀呀喊“爹爹”。
拜見龍前輩,接見天山宗各長老堂主的參拜,處理宗門事務,與親友門人飲宴,一直鬧騰到天將子時,仇九才得機會與茵兒單獨相處。
當仇九將自己身中錦鱗蚺毒,苒果捨身相救一節講完,提出想與茵兒一同赴漠北,將苒果請回天山宗,並迎娶苒果的想法悉數托出後,茵兒卻變了臉色,久久不語。仇九以爲茵兒不願意,只是不明白一向嫺淑體貼,曾無數次替二人撮合的茵兒,此時態度爲何大變。
“茵兒,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可是苒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更何況已經,已經……我不能棄之不顧啊!”
“你很喜歡快意恩仇對吧?一生都在報仇,一生都在報恩,可報來報去,你卻徹底傷害了對你真心相待,曾三番二次救你性命的人!不公麼?虧你還知道不公!”茵兒語速很快,少有的疾言厲色。
“茵兒,我……”仇九語塞,對茵兒性情大變很不適應。
“我曾經數次試圖撮合你們,人家苒姐姐一個女兒家,臉皮薄,不答應也就罷了,可你一個大男人,竟也如此偏執,如此固執,就是咬牙不肯聽我的。現在好了,害了恩人,害了苒姐姐,你滿意了對吧?嗚……”茵兒先是雙目噙淚,到最後情緒失控,啜泣起來。
“茵兒,莫哭,莫哭!”仇九伸臂將茵兒攬入懷中。
自從青城山重逢後,茵兒走到哪裡,都是一臉滿足和幸福,還從未哭過,仇九有些不適應。
聽着強勁有力的心跳,茵兒感覺安寧溫暖許多,滿腔的怒火漸漸熄滅,不知不覺停止了哭泣。
回想茵兒的話和態度,似乎前後矛盾,或者其中還有自己不明白的事吧!仇九見茵兒平息下來,道:“苒姑娘的確因我受到傷害,所以我一直想,除非給苒姑娘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否則沒法補償人家。茵兒,你一向很善良的,而且你們倆個姐妹情深,怎麼,你不願意嗎?”
“我何曾不願意過?可是,一切都晚了,晚了!”茵兒從仇九懷中擡前頭來,眼中重新盈滿淚水。
“啊!果果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仇九大驚失色,腦中嗡的一聲,雙手託在茵兒肩頭,使她正面對着自己,惶聲問道。
“苒姐姐嫁人了,嫁給了她的師兄左項。”
還以爲苒果遇到了什麼不測,仇九長舒一口氣,旋即就覺得心裡堵得慌,良久方道:“也許,這也算是一種歸宿吧!”
左項戀着苒果,苒果卻情根另種,這個仇九知道。他不明白的是,苒果爲何肯委屈自己,嫁給並不愛的師兄左項。
茵兒端直身子,盯着仇九的眼前,正色道:“可是九哥哥,你只自其一,不知其二,苒姐姐太委屈了!”
“怎麼了?”仇九聽茵兒說的鄭重,心緊了一下,預感到委屈二字另有所指。
“我想替九哥哥將苒姐姐請回天山,滿兒足歲斷奶後,曾去過一趟漠北,也見到了苒姐姐。可是那時候苒姐姐已嫁爲人婦,並且誕下一個男嬰,已經六個月大了。”滿兒是仇九新添兒子的小名,喻示圓滿之意。
“苒姑娘喜得貴子,可喜可賀!”儘管心裡酸酸的,仇九還是替苒果感到高興。
茵兒表情嚴肅,定定看着仇九,就是不說話。仇九被看得心裡發毛,小聲道:“茵兒,這麼看着我幹嗎,我是真心祝福苒姑娘。”
茵兒又好氣又好笑,道:“九哥哥,你是真不明白啊,還是裝糊塗?”
“我裝糊塗?”仇九反手指着自己,先是一臉訝異,繼而臉色大變,“茵兒,你是說,你是說那孩子,那孩子……”
仇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手捂胸口,只覺得心臟猶如被人狠狠攥緊了一般疼痛難忍,窒息得說不出話來。
按照茵兒所講的時間,聯想與苒果在汪水鎮分手的時間,再加上苒果返回漠北所需的時間,掐指算算,那孩子是誰的呼之欲出。仇九猛然想起在白水村,一向不喜歡酸食的苒果大啖梅果的情形,不由悔之不迭。自己是過來人,緣何不明白酸兒辣女的道理!
茵兒憤憤道:“沒錯,那孩子是你的,是你的九哥哥!相當初,苒姐姐返回漠北後,已懷胎五月,肚子開始顯形。苒姐姐一個女兒家,未婚先孕,你讓人家臉往哪擱?還多虧那個左項,也算個重情重義的,一點也不嫌忌,願意迎娶已有身孕的苒姐姐,這才替苒姐姐遮掩過去,可是苒姐姐心裡的苦,九哥哥,你能明白嗎?”
“我,我枉稱恩怨分明的大英雄,簡直畜牲不如!豬狗不如!”仇九虎目含淚,苒果心中的苦,他能想像得到,感同身受!
“唉!”茵兒悠悠長嘆,“真是世事弄人,造化弄人,苒姐姐好可憐啊!”
“不行,我明天就去漠北,不能讓果果替我受這麼大委屈。”仇九決然道。
“九哥哥你好糊塗,你去能做什麼?拆散他們?左項在苒姐姐急難時候,挺身而出,你將左項置於何地?苒姐姐是你的恩人,難道左項不是苒姐姐的恩人麼?你不願負苒姐姐,難道要讓苒姐姐負左項麼?”
“唉!”仇九被茵兒一連串問題直接問懵了,擡手拍在額頭上,閉目不語。
茵兒也是心如刀鉸,又心疼自己的男人,小心摟過仇九的頭,貼在自己臉上,柔聲道:“九哥哥,你也不必太傷心。苒姐姐又善良,又豁達,老天會保佑她的。我們以後想辦法將苒姐姐一家人接到格達峰上來住,大家彼此照顧。不能做夫妻,難道就不是一家人了嗎?”
“不能做夫妻,難道就不是一家人了嗎?”仇九似有所悟,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