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花雕鹿肉來了!”當餘童站在溝沿,雙手圈成喇叭狀,朝着鷹崖頂喊出第三遍時,“忽啦啦”聲中,巨鷹御風呼扇着翅膀,從崖壁的奶白色霧中冒出來,向三個孩子站立的地方俯衝過來。
眨眼之間,三個孩子只覺得眼前一暗,巨鷹已來至頭頂。御風收攏翅膀,落在近旁,被樹枝篩成梅花狀的陽光重新沐浴在三人身上。
“嗅嗅……果然是香,果然是香飄百里!”老者不停地抽抽着鼻子從鷹背上飄落,還是一身乾乾淨淨的灰袍,還是一副神仙下凡的模樣,所不同的是每隻手上都拎着一個罈子。
灰袍老者先看了一眼餘童腳邊的食盒,又四顧一圈,“哈哈”一笑道:“可惜,可惜,沒有桌椅,若席地而坐的話,也太唐突美酒佳餚了。也罷!”
“也罷!”兩字還未落地,老者右手一伸,手臂憑空暴長尺許,將仇九腰間的天龍劍抽了出來,笑道:“只能先借這寶物一用了。”
仇九還來不及抗議,或者說還來不及反應,便見老者出手如電,天龍劍連揮,向身旁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斬落。三人見天龍劍在樹幹中悠進悠出,大樹卻紋絲不動,甚至連道傷痕都見不到。也不知灰袍老者是何用意,只得老老實實在一旁觀瞧。
灰袍老者右手一揚,天龍劍便像長了眼睛一樣,隔着三尺遠近,嗖的插進了仇九懸在腰間的劍鞘中。仇九目瞪口呆,這等御物如指的功夫,自己連想都不敢想,若用來發射暗器,相信這天底下,能躲避開的還真沒有幾人。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三個人驚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那灰袍老者在樹身上連拍五掌,每拍一掌便有一截樹身飛出,五掌便是五截樹身飛出。每一截樹身飛出,大樹就悠地向下一沉,樹身就矮了幾分。連續五次沉降後,大樹的高度便矮了兩丈有餘,上半截相對窄細的樹幹連同碩大無朋的樹冠,最終蹲落在下半截粗大的樹墩上。更爲難得的是,也不知老者如何做到的,重愈幾千斤的樹身向下依次降落時,甚是平穩,竟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被震落。
老者運掌用刀,斬削了幾根樹枝,筷子插豆腐般緊貼着上半截樹身插在下半截樹墩上,將上下兩截樹身牢牢固定在一起。仰臉看看形似華蓋的樹冠,拍拍手,淡然道:“這把大樹傘,有點差強人意,湊合着用吧,不被日曬雨淋就好。”
灰袍老者的幾句話,讓三個孩子驚駭莫名。用三人合抱的大樹做大傘,這件事本已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居然還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什麼“差強人意”!還“湊合着用吧”!
見過裝酷的,沒見過裝酷它祖宗的!見過把活人氣死的,沒見過把死人氣活的!
“愣着幹什麼?趕緊入座吧!美酒佳餚當前,老夫我可等不及了。”
原來,老者從樹身上拍飛的五截樹樁,便好似有靈性一般,自動各歸其位。那五截樹樁,共是一長四短。那一截長的緊挨樹傘偏中而置,做了餐桌。那四截短的,則兩兩分列在臨時餐桌的兩側,便好像四隻寬大的凳子。五截木樁做成的桌凳正好處於老者口中的“大傘”下面。桌凳與“大傘”的組合,儼然便是一個臨時的飯廳。
這些,三個人不是沒看到,只是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太讓人震驚!太不合常理!一時接受不了,直覺得腦袋暈糊糊的,恍若置身夢中。
三個人懵懵懂懂,陪着灰袍老者落座。鹿肉上桌,陳釀上桌,將四隻木碗中斟滿酒。老者自顧抓起條鹿腿,“吭哧”一口咬下,登覺醬香四溢,滿口生鮮。迫不急待鼓腮大嚼,那鹿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老者吃得興起,饞態畢現,只見湯汁淋漓,肉屑橫飛,一時間,臉上、頜下長髯上、灰袍上,沾滿了湯汁。此時的灰袍老者,哪裡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風采,倒十足像一個餓了三頓水米未進的小兒。
仇九等三人心繫身中之毒,把性命都交付在這道花雕鹿肉上,能否活命,全得看老者是否吃得滿意。老者大嚼時,皆停箸不食,停盞不飲,全神貫注於老人的反應,此時見老者狀若瘋虎的吃相,不覺心頭一鬆。此時,灰袍老者已將大半條鹿腿風捲殘雲般掃進了肚子,右手舉着腿骨,骨頭上齒印宛然,伸出左手端杯欲飲,見三人怔忡的模樣,深感奇怪,滿嘴食物含混道:“這麼好吃的鹿肉,你們不吃嗎?”
仇九道:“這鹿肉是孝敬前輩的,前輩吃得滿意就行,我們就不必了。”
老者將口中的食物吞進肚子,滿飲了一杯酒,瞪着眼道:“古人云: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我老人家也覺得:獨食食不如衆食食,吃吃,都吃!這幾十斤的鹿肉,老夫一個人如何吃的完?有這個小丫頭在,還怕以後吃不上嗎?”
看向茵兒,兩眼笑眯成了一條縫:“這小丫頭生得乖巧靈俐的,偏生還有一手好廚藝,不錯,不錯!老夫十幾年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了,過贏,過贏!”
看向餘童,道:“還是這小子實誠!”卻原來是餘童不知什麼時候抓了塊鹿肉,正低頭大嚼。
老者將吃剩的鹿腿擲向巨鷹御風,御風用喙接了,脖子一仰,囫圇吞了下去。老者滿意的拍掉手上的湯汁肉末,道:“這道花雕鹿肉果然是好,老夫吃得過贏!既然如此,老夫就饒了你們幾個小娃娃,把面前的酒喝了罷,那便是解藥。”
仇九和餘童忙不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茵兒不勝酒力,小口抿着,狀甚苦楚。老者見狀,“哈哈”一笑,道:“小丫頭,不能喝就別喝了,老夫給你們服下的,其實是用來修煉內功的丹藥,並非毒藥。”言罷,看着三個一臉黑線的孩子,甚是得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隨即整肅表情,換成一副讒媚討好的笑臉,向茵兒欠過身子,道:“小丫頭,以後你每天給爺爺做一道菜,好不好?”
茵兒按照仇九事先的吩咐,側臉看着草叢中一隻上下翩飛的蝴蝶,神情專注,彷彿沒聽到似的,對老人的討好絲毫不加理會。
老人強壓火氣,臉上討好的神態卻做的更足了,道:“丫頭,好不好麼?”仇九聽得大跌眼鏡,覺得老人差點就要像個孩子一樣,扭擺腰肢來撒嬌了。
茵兒輕“哼”一聲道:“老爺爺,你都說過,從此饒過我們了。既然如此,咱們已經兩不相欠,那我憑什麼還要給你做吃的?”
老人怔住:“是呀,憑什麼?”沉吟良久,方道:“你說,爺爺的武功好不好?”
“當然好了,這世上大概沒人能打得過爺爺了。”
“那想不想學?”
“當然想了!”
“這不就成了麼,你拜我爲師,我教給你功夫。從此以後,你燒菜給我吃,那是徒弟孝敬師傅,豈不是天經地義?”
“好是好,那我這兩個哥哥呢?”
“你這小丫頭,怎麼這麼不知好歹,這事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老夫天性憊懶,最怕麻煩,曾經發誓不收徒的,今天爲你破了誓,怎麼還得隴望蜀呢?”
“他們倆個,一個是我爺爺的幹孫兒,一個是我義父義母的兒子,我們避敵在這山中,相依爲命,情同手足,我怎麼能不顧着他們呢?”
老者聽了狀甚爲難,思忖片刻,道:“我這徒兒,倒是個重情義的人,今後定然也不會慢待了師傅。但收他們爲徒是萬萬不能的,也罷,老夫就時常指點指點他們好不好?”
聽老者的口氣,茵兒也知道事不可爲,心道:“哼,反正我學會了,一樣可以傳給兩位哥哥。”
展顏一笑,道:“都要當師傅了,可是茵兒還不知道你老人家姓什麼呢,叫我以後在江湖上怎麼自報家門?”
迎着茵兒燦若明霞的笑臉,老者只覺眼前像綻開了一朵白玉蘭,哪還忍心拒絕,道:“老夫姓龍,你們可別給我傳出去哦。老夫最怕麻煩,若讓那些報仇的,報恩的知道老夫隱居在此,大爲不便。”
“放心罷,師傅,我們保證不說就是了。”茵兒已經乖巧的稱起了師傅
“這麼說,小丫頭,你是答應嘍?哈哈,明日你再給師傅做一道好菜來,咱們正式舉行個拜師宴。”
餘童突地從埋頭大嚼中擡起頭來,帶着滿嘴的醬汁,貌似憨傻地問道:“當徒弟還需要先學會燒菜麼?”
餘童的話問的大有意思,便好像龍姓老者收茵兒爲徒,只爲圖口吃的似的,與沿街討飯的乞兒又有何區別?不過,這樣分析倒也沒冤枉他,龍前輩一生別無所好,唯對美食和武功孜孜以求。想當年,龍前輩對進嘴的東西挑剔到苛刻的程度,每日餐飯,不說是龍肝鳳膽,也必有山珍海味。到後來,由於各種原因隱居鷹崖後,十幾年來與御風爲伴,周圍百里無有大集鎮,無處可覓美食,自己又不擅廚藝,每日以野果野菜野味草草裹腹,過的日子倒與出家的僧侶無異。再後來,時間一久也慢慢習慣了,對食物的要求也就淡了。如今,被茵兒的一道花雕鹿肉喚醒了前世的味蕾,爲了能今後名正言順滿足口腹之慾,便生出了收茵兒爲徒的心思。
但餘童的問話顯然是戳到了龍姓老者的短處,聞言不由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