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心才善,我原以爲美國這樣的國家定然是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的,卻沒想到也照樣有那麼多流浪漢,”蘇媽媽嘟囔着,“這幾年農村來的流浪漢越來越多了……”
“農村?”
“是啊,看他們的模樣就知道了,無論在哪個國家,農民都是最困苦的啊。”
喬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顯然沒有人注意到美國的農村並沒有享受到這次大繁榮,甚至可以說這次大繁榮對農民來說卻是一場災難。
原先美國的耕地有一大部分是爲馬匹和騾子生產飼料的,這一點和華夏相似,但是隨着汽車取代這些牲畜,越來越多的耕地用於生產糧食,之前的大戰,給糧食帶來了巨大需求,讓人們絲毫沒有意識到糧食過剩的問題,而如今大戰結束,糧食供應卻激增,農村的收入自然因爲農產品的供大於求而大幅下降。
許多農民的生活陷入了窘境,還好美國擁有比別的國家多得多的銀行,它們中的大部分是農村小鎮中微不足道、只有一個營業點的小銀行,完全依賴爲當地農民提供小額農業貸款生存。
起初這些小銀行還能爲農民提供一些支持,但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這種銀行入不敷出,陷入了倒閉,自然也有越來越多的農民因爲債務流離失所,宣告破產,最後只能淪爲流浪漢。
所有人都對這些發生在農村的創痛視而不見,無論是記者還是銀行家,他們都偏愛城市,都只關注爲大工業融資的買賣和國家經濟生活中的大事。
農村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喬霏立刻對此發生了興趣,“蘇媽媽,你再和我說說。”
喬霏的生活圈子畢竟狹窄。一直都在富人圈裡打轉,很少有機會能夠接觸到勞苦大衆的生活,蘇媽媽的話雖然樸實,卻能給她許多靈感。
蘇媽媽愣了愣,她本也就是閒聊,喬霏越是要她好好說說,她就越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姐有買股票麼?”蘇媽媽想了想,決定和她說說她生活中的大事,“我告訴你,股票可好賺了。我今年可靠着股票賺了不少呢,我那個股票經紀真不錯,他看我家裡窮。還借錢給我買股票呢,世上究竟還是好人多呢,小姐若是想買,我便介紹他給你。”
“借錢給你買股票?你說的是保證金?”很多人都喜歡用保證金的方式從經紀人那裡借錢來購買股票。
“我也不知道,總之賺錢的很哩。”蘇媽媽喜滋滋地說。這一年多來她越來越嚐到了股票帶來的好處。
“我也買了,”喬霏抿抿嘴,股票的確是一個讓人瘋狂的東西,無論是在華夏還是美國,普通人往往都弄不懂什麼是股票,只知道這玩意兒賺錢就一股腦地栽進去。“不過這東西很有風險,一兩年之後經濟若是不好了,這股票不僅會賺錢還會賠錢呢。說到底就和賭博差不多。”
“賭博?”蘇媽媽瞪大眼,似是不敢相信,在她眼裡賭博可是最要不得的,她親眼見到不少人以爲賭博傾家蕩產,可這股票怎麼會和賭博扯上關係?頓時眼中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不過這兩年經濟尚好。買些股票也無妨,”喬霏壓低嗓門。“我也有些門路,知道股市裡的一些內幕,到時候若這股票要大跌了,我便提前告訴你,你趕快把股票全部出手了,就是穩賺不賠的好生意了。”
蘇媽媽大喜,“那敢情好,太謝謝小姐了!我真是遇上貴人了!”
“不過這事兒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這種私下的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喬霏神神秘秘地說。
“這我曉得的,小姐儘管放心。”蘇媽媽點頭如搗蒜。
相比官方消息,人們對所謂的內幕消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任感,彷彿越是神秘越是少人知道的事情,就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喬霏不忍心不遠的將來她引爲股市的崩潰而崩潰,因此利用的就是蘇媽媽這一點盲從相信,若她嚴肅認真地和她分析股市現狀和未來,她既聽不懂也不會相信。
美國人沒有過春節的習慣,雖然每年華夏的這個時候衆人已經忙着籌備各種過年的物事,通常要歡天喜地地忙活上一個月,可美國依舊是一切如常,大家正常上班上課,絲毫沒有任何不同,美國人連春節是什麼都弄不懂。
而對於華夏的留學生來說,他們一個個自詡新派,對傳統的節日向來不屑,覺得那是必須革除的繁文縟節,過西方的聖誕節一個個興致盎然,而對自己國家的節日卻是極度鄙薄的,彷彿不過春節纔是文明的先進的做派。
喬霏對任何節日都不大上心,可也看不慣華人如此偏激地媚外,遊子在外總會難免染上一種叫做“思鄉”的病。
好在傳統保守的蘇媽媽從幾天前就開始爲了春節忙裡忙外地準備着,讓差點忘記了春節到來的喬霏也開始對節日期待起來,她寫信給了喬新偉,但他畢竟是個年輕人,總覺得春節是老人才過的節日,大年三十晚上寧願和同學們去百老匯看歌劇,也懶得過來吃什麼年夜飯。
“小姐,能不能給我們寫副春聯?”蘇媽媽祈求道,諸事都準備停當了,就差這最重要的一環了。
“好呀,可是沒有筆墨紙硯,家裡也沒有紅紙。”喬霏有些爲難地說,在美國用的都是輕便的自來水筆,她又不是沈紹雋,於書法一道沒有多大的興趣愛好,自然不可能帶着累贅的筆墨紙硯來到美國。
“我都買好了。”蘇媽媽迫不及待地掏出剛從華人商店裡買的筆墨紙硯和紅紙,小心地裁好,近乎虔誠地遞給喬霏,春聯寄託的是她對新年的願景和期望。
就着微涼的空氣和冷清的氣氛,喬霏在紅紙上寫下了最最尋常的一副春聯。
“院庭不大聚財富,柴門雖低出人才。”
蘇媽媽低低吟誦着,臉上笑開了一朵花,這副春聯無疑極合她的心意,她辛辛苦苦就爲了多賺些錢,培養三個孩子長大成才。
“小姐這字真是好!我家那三個不成器的,洋文倒是寫得很溜,咱們大華的字卻是怎麼也寫不清楚。”蘇媽媽一臉慚色,她自己雖然也識字,卻還達不到教孩子寫字的程度,三個孩子自幼受美國的教育,對華夏的文化卻是疏離得很。
“我這字——”喬霏笑了笑,她原以爲自己的字也不算差,可是和沈紹雋的一比,她卻有如三歲小孩兒的塗鴉,完全上不得檯面的,所以自從遇上了他,她是再也不敢以自己的字爲傲了。
“你看看這字比我如何?”喬霏拿起書桌上沈紹雋寫給她的一幅小字遞給蘇媽媽。
“這字也好看,”雖然沒讀什麼書,但人對美的觀感都是一樣的,兩幅字在一塊兒立判高下,蘇媽媽尷尬地笑了笑,“我沒讀過什麼書,哪裡看得出來?”
知道蘇媽媽是照顧她的自尊心不好直說,喬霏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字是我的一個朋友寫的,他是個打仗的,在戰場上殺起敵人來可兇猛了,誰知道下了戰場竟然還會寫出這樣的一手好字。”
一講到上戰場殺敵,戲子出身的蘇媽媽就想到了戲臺上五大三粗的張飛,眼中不由得現出驚駭之色,“莽張飛也能寫出一手這麼俊的字?”
在她的想象中,寫字是文弱俊秀的小生做的事,行軍打戰的必然是剛強勇猛的武淨,兩者之間所差甚遠。
“莽張飛?”喬霏想到歷史上張飛那絡腮鬍子黑臉龐的形象,在想想沈紹雋就算被曬黑了還依舊是個小白臉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是了,是了,就是個莽張飛。”
誰讓他打起仗來不要命,悍勇非常,說他是“莽張飛”也絲毫不爲過啊。
蘇媽媽是過來人,敏感地察覺到喬霏眼裡微微盪漾着的情意,和喬霏主僕相處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知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是衆人追捧的明珠似的人物,可她對誰都彬彬有禮,毫不逾矩,本以爲大家小姐閨教森嚴,沒想到是在國內已經有了心上人。
“那位‘莽張飛’可是小姐的心上人?”心裡想着嘴上卻情不自禁地問了出口,這一說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妥,喬霏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她這樣隨隨便便地問出這樣的話,可算是污了她的閨譽,她的臉上立刻染上了惶恐。
喬霏一怔,卻也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了,她向來坦蕩,並不特別避諱她和沈紹雋的事,雖然平日她從不主動向旁人提起,但既然蘇媽媽問了,她自然也不會刻意否認,畢竟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蘇媽媽沒想到她會坦然承認,覺得喬霏實在是個性情中人,沒有一絲千金小姐的造作扭捏,不過她的想象力也遭到了挑戰,眼前這個溫溫柔柔美嬌娘站在那粗豪大漢的身邊,怎麼想怎麼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