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界一帶的乞丐、流氓數不勝數,而那些打扮得妖形怪狀的風騷女子擠在人羣里拉客的也不算少。
在上海灘裡各行各業都分了三六九等,不管是賭場舞廳連以出賣自己爲生的女子都有檔次的區別,這方大凱從小因父母早逝沒人管,早就試過男女之事,除了賭博最大的愛好便是拈花惹草。
但他只是一個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癟三,就是最下等的煙花間都消費不起。
不過他生的眉清目秀,又有股聰明伶俐的勁兒,在這一帶也是小有名氣的混混頭子,爲人講義氣,一日便有一個胭脂花粉塗得血紅的中年女子尋了過來。
這女子名叫阿桂,人稱桂姐,經營了一間最低級的煙花間,專在碼頭、街面上拉客爲生,來往的客人以地痞流氓居多,正缺個打雜的,方大凱來到這兒之後,便拉拉皮條,爲客人跑跑腿買菸什麼的。
煙花間裡三教九流都有,方大凱浪跡於這種場所,很快就與一幫更高級一些的流氓惡棍混得爛熟,也虧得他聰明,鬼主意多,除了打雜之外一得了空閒就在外敲詐索要,賺得了不少賭資酒錢。
也是他近來倒了黴,一次在客棧裡敲詐竟惹上了個人物,累得他進了幾天局子,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才被放了出來。
這一出來桂姐的煙花間也毫不留情地把他趕了出去,他心灰意冷好不氣惱地躲了幾天,到底是血氣方剛,流氓成性,怎麼也耐不住出了門,到街上找些事情做,不過他這樣的人,哪有正經生意要他幫忙,尋了幾日都尋不着工,索性專心做起了敲詐的小癟三,可今日雖詐到了十塊錢,可他這心裡卻覺得太過古怪,噗通噗通跳個不停,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在家悶了幾天,索性也不想這些煩心事,叫了幾個兄弟喝酒賭些小錢,不知不覺便把十塊錢花個精光,此時又想起那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位小姐和車伕,心思開始活絡起來,可又總是隱隱約約覺得不妥當,索性攏着袖子滿大街瞎逛起來。
“大凱,想什麼呢?莫不是剛發了財?”
渾渾噩噩的他被人猛然叫住,這才反應過來,只見眼前這個黃黃瘦瘦,一臉滄桑的老頭子正是他在煙花間裡見過面的賭攤老闆陳月生,連忙上前,雙手一拱,笑盈盈地招呼道,“陳老闆好!”
“好久不見你,怎麼這麼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可是發了大財吧?”
“哪裡,哪裡?”方大凱連連搖頭,滿臉苦笑,“前陣子犯了事,這纔剛出來,也沒個正當營生可做。”
“年輕人切不可心灰意冷,今後有的是發財機會。”陳月生笑吟吟地安慰他。
“陳老闆可知道當年上海灘四大金剛可有個姓樑的?後來聽說金盆洗手了……”方大凱想到這一茬突然問道。
陳月生是個老江湖,在上海灘混跡多年,鮮有他不知道的掌故,當下就瞪大雙眼,“你說的莫非是四大金剛之首樑炳?你是何時招惹上這樣厲害的人物?”
“慚愧慚愧。”方大凱直言不諱,把他如何碰瓷敲竹槓,結果吃了癟的事詳細訴說了一遍。
陳月生嘖嘖讚歎,“大凱,你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樑炳早就退出江湖很久了,聽說是參加了革命黨,但畢竟江湖餘威還在,咱們的劉老闆和他可是拜過把子的兄弟,若他真肯提攜你,你還愁發不了財?”
“但畢竟今日有了過節……”方大凱總擔心樑炳心裡有了芥蒂,未必會真心提攜他,藉機痛打他一頓倒是有可能。
“你想想看,樑炳當初何等威風的人物如今只是一個車伕而已,坐在他車上的那位小姐身份地位該是何等的高貴,說不定便是盧公館的小姐,人家小姐看中你發話了,你還擔心樑炳做什麼?”陳月生搖頭笑道,真是當局者迷,對方大凱這個年輕人他是真起了愛才之心,小小年紀就強悍精明,敢作敢爲,今日指點他今後說不定還會有福報哩,也不藏私,便細細和他說來,“大凱,你在上海灘瞎混是成不了氣候的,首先就得拜老頭子,找靠山。有事,不要說師兄弟可以幫幫忙,就是鬧出點大漏子,有勢力的老頭子哪個不是上通天,下通地的角色,到那時,閒話一句不就遮掩過去了?”
方大凱這才恍然大悟,在上海灘,只要有勢力,幹什麼都發財,不形成自己強大的勢力發了財也保不住。
被陳月生一說方大凱心又開始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也不管那樑炳會不會藉機痛打他了,恨不得立刻就飛奔到環龍橋去尋那盧公館的樑炳,若是真能換來個機緣,便是給他打一頓也是值當的。
辭了陳月生,方大凱這一路走一路也漸漸冷靜下來,那樑炳既是那等威風人物,又是劉大亨的師兄,爲何如今卻甘爲人下,做一個貌不起眼的車伕?
是這樑炳太弱還是那位小姐家的勢力太強橫?陳月生說是盧公館,莫非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革命黨頭子盧林,那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若是真能攀上他……
一路隨意揣測着,不知不覺就到了盧公館門口,見到這獨門獨棟的西式小樓,他愈發遲疑起來。
“你是做什麼的?”見一副潑皮無賴模樣的方大凱探頭探腦的樣子,門房立刻出來呵斥。
莫看這門房老頭兒蔫了吧唧的樣子,可眼中隱隱的精光和走路時不經意流露出的矯健,很明顯是個練家子。
看得方大凱隱隱心驚,這盧公館好大的來頭,隨便一個車伕、門房都不是普通人物,心裡對當日的冒犯又是悔恨又是慶幸,自己當時真是鬼迷了心竅冒犯了那麼尊貴的小姐,可若不是無意冒犯了那位小姐,又怎會有如此機緣?
這一帶是極有身份的人居住的富人區,像他這樣的小癟三根本沒有太多的機會在這裡轉悠,饒是他平日也是個硬脖子,此時被這門房一呵斥卻是有些氣虛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