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益書社《新思想》的三週年慶典辦得十分隆重,上海各界的名流紛紛前來捧場,作爲慶典活動最重要的一項便是《東方公主》的演出,這齣劇由李自儒親自改變,喬新偉從旁協助,在全國的五個大城市同時上演,卻以上海的這場最引人注意,自然是因爲上海這場全部由羣益書社的工作人員上臺演出,甚至連李自儒都客串了一個角色,這些當年名不經傳的年輕人們,經過三年的時間已經在文化界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些能寫出振聾發聵文字的人們在臺上究竟是如何風度,讓人不得不好奇。
最讓人好奇又震驚的是女主角東方公主是由《新思想》最犀利的一支筆“清如”飾演的,這個清如一直都低調神秘,除了寫稿之外,幾乎沒有參與過什麼集會活動,之前鮮有人知道這清如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今有這麼個好機會一睹廬山真面目,莫說是上海本地,還有不少《新思想》的忠實讀者不遠千里地來捧場這出話劇。
“莫非這清如是個妙齡女子?”
“不可能,那樣尖銳的文字怎麼可能出自一個女子之手?”
“如今社會男女平等,有見識的女子可不少哩。”
“清如斷無可能是個妙#小說?齡女子,清如一向以文字老辣犀利,一針見血著稱,那樣的文字沒個十多年的苦功,絕不可能寫得出來,一個少女人情閱歷尚淺,怎麼可能……”
“那倒未必,甘羅孔融不也都是年少成名,讓長者自愧不如?”
“我說你們就別爭了。看了戲不就真相大白了麼?”
這樣的議論絕不在少數。
這一場演出盛況空前,許多文化界的名流都被邀請來看演出,還有不少在租界生活的外國人,甚至連政經兩界的名流都來了幾個,如果不是盧林和喬月訶在廣東,他們也會同喬紹曾一家和喬星訶一塊兒來看演出。
吹着婉轉悠揚的笛聲,穿着融合了東西方美感的飄逸薄紗裙的年輕姑娘,或赤着腳在河邊汲水跳舞。或頂着水罐翩翩起舞,或和夥伴在叢林裡戲耍。
這一出王子和公主的愛情故事就此展開。
當身穿金色男裝的公主英氣勃勃地上臺時,臺下一片騷動,暫時超脫了劇情,人人皆想一睹“清如”的真面目。
“我曉得,我曉得那痛苦與鐐銬是什麼樣的東西,你是誰呢?”公主手持弓箭朗聲說道。
好一個颯爽英姿的巾幗女子,那不讓鬚眉的風發意氣頓時震住了所有人。
“好女子!好女子!難怪能寫出那樣激昂的文字!這一身豪俠氣。恐是男子也不能及!”衆人在心裡默默讚道,與劇情相比,倒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清如的身上,這位清如怕是如花木蘭、聶隱娘一般的女中豪傑。
第一場戲讓衆人見識到了清如的剛毅豪俠,第二場伴隨着王子如詩般的語言,見識了公主的溫柔絕美。
“從樹葉的濃蔭中緩緩地走出一個美的幻影。一個女人的完美的形象,在水邊白石上站立。大地的心也似乎在她雪白的赤足下歡喜地喘息。我覺得她身上霧般的輕紗將會心醉神迷地在太空中消失,正像東山雪峰上金色的朝霧消失了一樣。她俯下身去,在明鏡般的湖水裡看見自己的面影,起先,她嚇了一跳,呆呆地站着,接着便嫣然而笑,她漫不經心地揮着左臂。鬆開她的頭髮。讓它垂曳在她腳邊的地上。她敞開胸懷,又注視着她那完美無瑕地塑成的手臂,充滿了說不出的憐愛。她低下頭去看見了她的香甜開放的青春,和她的鮮豔紅潤的皮膚。她驚喜地微笑着。正好像白荷花在清晨睜開眼睛。垂下頭去,看見水中自己的影子,她也會長久地顧影自憐的。但是一剎那後,微笑從她臉上閃過。憂傷的陰影溜上她的眼睛。她挽上髮髻,拉過輕紗蓋上手臂,輕輕地嘆息,像美麗的黃昏沒入黑夜般地走了。”
王子恍若夢囈一般的低吟着,穿着白色紗裙的公主翩然上場,和着詩意,便是那麼微微一笑,便足以傾城。
“喬五!是喬五小姐!”
喬霏甚少參加舞會,在社交場上算不得鼎鼎有名,但每一次出現皆會吸引衆人視線,久而久之,喬五小姐這位低調而神秘的美人兒便被社交場上的公子哥兒們掛在嘴邊。
此時立刻便有幾個眼尖的認了出來,方纔的她一身男裝,妝也化得粗獷,一時未被認出,如今恢復了原先模樣的她便一下驚住了所有人,當然不包括羣益書社的同伴們和家人們。
“咱們的女兒很優秀吧!”喬紹曾止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你聽聽她這一口流利的英文,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自幼在國外長大呢。”
姚碧雲不自在地笑了笑,心裡很是複雜,似乎有些失落又難免有幾分爲人母的驕傲和虛榮,小五到底還是像她姑姑更多一些,她們兩人明明是親母女,卻似乎怎麼也親近不起來。
爲人母的哪有不愛自己女兒的,只是小五剛出生時,她體弱又恰在異鄉,心境抑鬱,喬月訶與喬星訶便將小五帶去照顧,這一照顧便是三年,自然不如一直養在她身邊的小四與她親近。
人的十指都有長短,父母也難免有所偏愛,小五自幼便愛和姐姐爭,她越是這樣,她便越是不喜,好東西總是偷偷留給小四,而小五每次知道了,便又是一番大鬧,她便斥責打罵,可這個孩子越是嚴厲教訓,脾氣就越壞,那次竟然動手將小四推進水裡。
寒冬臘月的,小四雖會游泳,卻被冰冷的湖水凍僵了手腳,吐了幾個泡就沉了下去,這時候小五才慌了手腳,想要伸手去拉姐姐,卻也失足落了水。
到底是小四體弱,兩個孩子被救上來之後,小四竟已經沒了呼吸。
一向疼愛這個女兒的她,哭得死去活來,便是現在想起心裡還會隱隱作疼,對小五的怨便也種下了,只是……
如今的小五早已變了,她的心中五味雜陳,也許是自己教女無方,若不是小五在鄉下住了幾年,又一直都隨着她的兩個姑姑,恐怕現在還是那個任性的小姑娘;若是當年小五有如今這般聰明溫厚,她也不會失去小四,萬般糾結懊悔鬱結在姚碧雲心中,讓她又忍不住眼眶泛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