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缺憾是,當事雙方,都有不少人感了風寒。做交易時,鼻涕眼淚一把接一把地往下流。待回到軍營中,也不見絲毫好轉。被碳盆裡的熱氣一鬨,頓時就又是幾個大噴嚏。
“啊,啊——嚏!”鄭子明用草紙捂着鼻孔,痛苦地連連搖頭。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啊,啊——嚏!”“啊,啊——嚏!”“啊,啊——嚏!”
陶大春、李順兒、陶勇和郭信等人,不肯讓鄭子明“專美於前”,也跟着不停地打噴嚏。一個個兩眼發紅,淚流不止。
唯獨軍師潘美,由於脊背受傷的原因,昨晚未能與鄭子明一道出席酒宴,進而“倖免於難”。此刻見到衆人的悽慘模樣,他忍不住將身體側轉過來,幸災樂禍地捶打牀板,“該,活該!大冷天,先吃一肚子烤肉,然後再頂着滿身熱汗去雪地裡行軍,你們不傷風,誰還傷風?”
“殺,殺敵三千,自損八,八,啊,啊——嚏!”郭信對他的觀點,卻不敢苟同。轉過身,一邊打着噴嚏一邊大聲辯解,“自損八百而已,值!況且咱們這邊,還有巡檢這個神醫在。”
“咱們這邊,得了傷風的不過是二十幾人。敵人那邊,昨天晚上一起烤火吃肉的,還有今天早晨被送回去的,加在一起恐怕不會少於五百!”陶大春的想法,也與郭信差不多,堅信自己這邊無形中已經給敵軍制造了十倍以上的殺傷。
李順兒則更甚,簡直把鄭子明當成了神仙,哪怕自己病得已經對着火盆打起了哆嗦,卻依舊甘之如飴。“那,那姓韓的哥倆,還在咱家巡檢大人面前裝大頭蒜。呵呵,純一對傻蛋!咱家巡檢所謀,豈是他們兩個所能揣摩清楚的?這回,恐怕病到不能下炕,都不知道自己爲啥會生病,更不知道巡檢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哥倆!”
“行了,行了,行了,別吹了,再吹,房頂都要給你們吹破了!”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居然引發了對鄭子明的拍馬屁比賽,潘美又用力捶了幾下牀板,大聲打斷,“如果這點兒小伎倆就能讓韓匡美退兵,那整個幽州軍,也就沒存在的必要了!頂多是讓他們在陶家莊那邊休整些時日而已。況且此計的最終效果怎麼樣,現在還很難說!”
話音剛落,議事堂內,立刻又響起一陣七嘴八舌反駁之聲。
“他們怎麼可能猜到巡檢大人之計?”
“他們不可能找到足夠的藥材!”
“他們有了藥材,也找不到像子明這樣的郎中,更不會像咱們這邊一樣,提前就做足了準備!出發之前就給大夥喝過了藥湯,今天一大早,又把傷了風的弟兄專門挑出來,另行安置!”
“他們……”
衆將佐一邊抹着鼻涕,一邊驕傲的搖頭,都認爲敵軍不可能不中計。中計之後,也找不到什麼高明辦法去避免傷風的蔓延。
潘美聽了,依舊不願意相信,憑着幾百人的傷風,就能拖累到韓匡美所帶來的上萬生力軍。但是內心深處,他卻盼望着鄭子明的計策真的能夠奏效,能夠讓敵軍不戰先疲。
“讓生病士卒單獨立營,是個好辦法。但古代兵書上就有記載,並非咱們自己的絕招!”皺着眉頭想了想,潘美再度大聲提醒。站在最壞的角度,來預測將來大夥所要面臨的危局,“如果應對得當的話,此計頂多能拖住韓匡美半個月。半個月後,天氣轉暖,得了傷風的兵卒不用吃藥也會痊癒。而據你們昨夜帶回來的消息,臨近三家節度使已經有兩家投降了敵軍,孫方諫也帶着嫡系望風而逃。他一走,易州、定州還有更遠一些的雄州,恐怕很快就要爲敵軍所有!”
“這——?”
“我說潘小妹,你到底是哪頭的?怎麼專門朝自己的人頭上潑冷水?!”
“可不是麼?就算料敵要從寬,也沒有你這種料法!”
“定州是定州,咱們是咱們。定州降了,姓韓的總不能一路退回城裡去!”
“退回去更好,咱們也趁機厲兵秣馬!”
衆人聞聽,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便變了臉色,七嘴八舌地說道。
好不容易讓韓家哥倆上了個大當,自己這邊只是豁出去幾個人得上一場小病,就能給對手以當頭一棒,大傢伙當然都高興還來不及。只有潘美這個異類,今天就像吃錯了藥一般,不停地漲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我,我……”潘美一張嘴巴無法同時應付如此多的對手,委屈得臉色發紅,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
“行了,行了,大夥都別瞎嚷嚷了!潘美的職責,就是把一切都想在前頭。”鄭子明見狀,趕緊用手敲了敲帥案,啞着嗓子替他解圍,“把各自身邊的小柴胡湯喝掉,趕緊着,都別找藉口拖延。”
“是——了!”衆人頓時苦了臉,把目光從潘美身上移開,轉頭去應付身邊的大碗藥汁。
“服完了藥,就都趕緊回去休息。記得多喝水,這幾天飯食不要吃得太葷。”鄭子明笑了笑,繼續大聲吩咐。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潘美,微笑着解釋,“陶家莊方圓不到十里,房子不多,可供紮營的位置也非常有限。即便韓匡美懂得將得了傷風的士卒單獨立營,也很難避免疫氣的蔓延。不過你說得對,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幾天,該做的準備還是要準備,趁着天氣還沒轉暖,冰牆還可以再加固一下。正對冰牆的山坡,也可以多灑些水,弄得更光滑一些。”
“我去,我帶人去!”李順跳起來,大聲請纓,“保準在兩天之內,讓山坡上無處可以下腳。誰要是想從這邊攻打咱們,先摔他個半死再說!”
“末將去加固冰牆!”郭信也放下空空的藥碗,緊隨李順兒之後。自打前天晚上被鄭子明從韓匡美的槍下救了回來那一刻起,他的表現便與先前判若兩人。非但對鄭子明言聽計從,其他事情,也堅決不肯落在別人後邊。
“那就有勞二位了!”鄭子明手下此刻也沒太多人才可用,想了想,笑着點頭。“記得先穿好皮裘,站在門口落落汗。等身體徹底冷下來,再出門。弟兄們出去做事前,也每人喝一碗禦寒的藥汁。免得對面的敵軍沒有病倒,咱們這邊先落個傷患滿營!”
“遵命!”李順和郭信二人肅立拱手。
他們兩個原本都不是鄭子明的嫡系,但現在看起來,卻都打心底裡,把鄭子明當成了自己的主公。潘美在旁邊瞧着心中暗暗納罕,卻又不方面追問:鄭某人到底憑藉什麼手段,令李、郭二位歸心。只能自己躺倒,無聊地用手指在牀沿上畫圈兒。
好不容易熬到李、郭二人的腳步聲去遠,陶勇和其他幾個都頭也都起身告辭離開。潘美頓時再也忍耐不住,一個軲轆翻身坐起,強忍着背後傷口處的疼痛,壓低了聲音追問,“子明老兄,巡檢大人,你,你手頭是不是有藥,讓人吃了就對你死心塌地那種?”
“說什麼呢,你?”鄭子明被問得滿頭霧水,走上前,單手按住潘美的肩膀,“躺下,別亂動。傷口剛剛好點兒你就往起坐,是嫌自己命長,還是怕留下的疤瘌還不夠大?”
“這,這不是有你在麼?”潘美被訓得臉色微紅,訕訕地應付了一句,順勢緩緩躺倒。兩隻眼睛望着鄭子明,目光當中充滿了好奇,“你給他們倆灌迷魂湯了?還是用了什麼特殊手段?特別是郭信,前天還故意跟你對着幹!”
“哪有什麼迷魂湯,將心比心而已!”鄭子明這才知道,潘美想問自己什麼事情。笑了笑,輕輕搖頭。“他們兩個又不是什麼壞人,大夥在一起共事久了,自然就會彼此遷就適應。況且眼下大敵當前,有勁兒當然更要往一處使!”
“就這些?”潘美眉頭輕皺,將信將疑。
已經一起共事了小半年,然而在他眼裡,鄭子明身上卻依舊充滿了謎團。做事的方式,謀事的本領,待人接物的習慣,還有那離奇的身世。吸引着他不停地去挖掘探索,越挖越覺得鄭子明與衆不同。
而潘某人最初之所以答應替姓鄭的做事,卻是爲了向陶三春證明自己比姓鄭的強!忽然間,想起一些前塵過往,潘美禁不住微微一愣,旋即,又笑了笑,眼睛裡浮現了幾分瞭然。
連自己都在不知不覺中,把鄭子明當成了知交。李順和郭信兩個,又怎麼可能再三心二意?如此強的親和力,也算是鄭某人的家學淵源吧!終究他是在皇宮裡住過的,祖父和父親,都做過一國之君。
“你笑什麼?”鄭子明卻不知道潘美思路如此廣闊。見對方笑得神秘,忍不住低聲問道。
“當然是笑你。”潘美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已經爲對方心折,晃了晃腦袋,故意歪着嘴巴說道:“笑你拿着救命的本事,卻做起了殺人的勾當。先利用韓家哥倆的畏懼之心,讓他們帶着大隊人馬冒着風寒出來赴約,還沒忘記朝他們肚子裡塞滿了羊肉,用篝火烤得他們一身大汗。待把他們折騰病了,然後再利用病人產生的疫氣,去禍害韓匡美所帶來的援軍。巡檢大人,你這身本事都是哪學來的?我怎麼以前聽都沒聽說過?”
“這,這不算是新本事吧!”鄭子明終於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訕笑着做出迴應,“你讀書時讀得不仔細而已。早在前漢,匈奴人作戰時,就喜歡朝對方營地附近亂丟牲畜的屍體。一旦造成瘟疫,就會殺人於無形。跟真正瘟疫比起來,區區傷風,才從哪到哪?”
“啊——?”潘美聽得又是微微一愣,腦海裡,依稀能想起,自己先前讀過的典籍裡頭,的確有匈奴人用病死的牲口禍害敵軍的先例。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用手拍打牀沿:“奶奶的,都說醫者慈悲心腸!敢情你讀書時,讀得卻是如何殺人!”
“天天擺弄藥方,殺人手段,當然也會學到一些!”鄭子明好像忽然被這幾句話觸動了心事。擡起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