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劉承佑多少有點兒人樣的話,哪怕大權旁落,王光這種京畿小吏也不敢對他失去敬畏。然而此人即位之後,除了斷袖分桃,就是給自己的親朋好友加官進爵,細數起來,竟一點兒正事兒都沒幹。所以王光之流再出賣他,就不存在任何精神負擔了。
倒是鄭子明,沒想到在五個顧命大臣的聯手壓制之下,外戚們的影響力,居然依舊能膨脹到如此地步,皺着眉頭思索了片刻,再度沉聲詢問:“李業等人如此胡鬧,史樞密就不管他們麼?還有楊相和蘇尚書,他們難道也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吏治日漸敗壞?”
“不眼睜睜地看着又怎麼着,史樞密駁了皇上的十次,總得讓皇上說得算一回吧?況且蘇逢吉早就投了皇上那邊,最近專門跟史樞密對着幹。至於楊相,幾個月前因爲出面阻止皇上給李家子弟隨便封官,回家路上被太后堵了個正着,差點抓了個滿臉花。他若是再老跟國舅們過不去,以後朝堂就成東市口了,每回光吵架拆臺就得折騰一整天,什麼正經事都不用再幹!”小吏王光一邊冷笑着撇嘴,一邊竹筒倒豆子般,將朝堂上最近的種種醜事,給數落了個夠。
“噢!我真還是第一次聽說,多謝王兄賜教。”鄭子明越聽越覺得稀罕,越聽,心情越是複雜。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憤懣,嘆了口氣,朝着王光輕輕拱手。
“不敢,不敢,大人是何等的身份,下官萬萬不敢跟大人兄弟相稱!”小吏王光又給嚇了一大跳,立刻側着身子跳開,連連擺手。“今天下官承蒙大人厚賜,無以爲報,才順口多說了幾句。出了這個門,下官就會把所有的話全都忘掉,還請大人勿怪下官涼薄!”
汴梁城內,一直有傳聞說,滄州防禦使鄭子明乃是前朝二皇子。所以才被皇上視爲眼中釘。無論這個傳聞是否爲真,凡是跟此人稱兄道弟者,恐怕將來都未必能落到什麼好下場。故而,收錢歸收錢,出主意歸出主意,哪怕鄭子明今天再折節相交,王光都不願意將彼此之間的關係繼續拉近分毫。
鄭子明自己,原本也沒指望跟全天下的人都能一見如故。見了王光的反應,也不着惱。只是笑了笑,輕輕點頭,“理所當然!出了這個門,鄭某就當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沒發生過!”
“其實,其實去打點幾個老國舅,未必,未必光是用錢!”見鄭子明如此好說話,王光反倒有些扭捏起來。猶豫了片刻,結結巴巴地補充,“就像,就像您今天賞賜給下官的這種鯤骨箱子,到哪都是稀罕物!送到幾個老國舅手裡,恐怕比真金白銀效果還好。還有,還有珍珠,珊瑚、硨磲、玳瑁等物,只要個頭足夠大,就不愁入不了皇親國戚的眼!”
“哦?這些東西,鄭某手裡倒是不缺。但是該如何送出去,還請王大人不吝多加指點!”鄭子明聽得心中一喜,趕緊虛心向對方求教。
滄州東臨大海,近岸處受黃河所攜帶泥沙影響,海水很淺,卻物產極豐。而因爲戰亂和生活習慣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當地人只是靠種田和煮鹽爲生,很少將目光投向海底。所以鄭子明最近在巡視沿海村寨時,只是稍加點撥,其手下的兵卒們,就從海水中撈了盆滿鉢溢。
以當地的購買能力和加工水平,這些撈出來的東西,一時半會兒肯定“消化”不下。這幾天鄭子明和長史範正兩個,正在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把海上的收穫推銷出去,給滄州軍換取更多的輜重和錢糧?小吏王光無意間提出來的“行賄”方案,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幾個老國舅出身都頗爲寒微,所以胃口都不算大,做生意也很講究信用!通常像給四品地方官員說好話,只需要七八兩現銀就已經足夠。大人您的情況特殊,恐怕要翻倍。但也不是……!”小吏王光,哪裡知道鄭子明手裡的海貨都堵滿了倉庫。本着讓對方的饋贈物有所值的想法,非常耐心地給鄭子明“出謀劃策”。
有道是,術業有專攻。京畿的官員,天生就比地方官員懂得如何打點疏通關節。在王光的全力幫助下,只花了半個多時辰功夫,鄭子明就得到了一份完整的“行賄”方案。幾個皇親國戚的胃口大小,對朝廷決策的影響力,以及小皇帝劉承佑最近跟權臣門之間的關係變化,都順手摸了個門清。
得到了如此大的幫助,鄭子明當然也不能虧待了王光。在臨別之前,又追贈了兩份土產。這回,就不是用小箱子來裝了,而是整整裝滿了兩架馬車。把個王光感動得熱淚盈眶,又主動替滄州軍提了許多討好朝廷的建議,才帶着兩袖金風,戀戀不捨地踏上了歸途。
“你真的指望,憑着幾個皇親國戚替你說話,就能讓小皇帝徹底忘了你是誰?”望着漸漸遠去的馬車,潘美撇了撇嘴,冷笑着追問。
雖然對劉漢朝廷和小皇帝都沒任何好感,但是對於滄州軍主動向幾個老國舅行賄的謀劃,他卻是打心眼兒裡頭厭惡。總覺得此舉非但行事不夠光明,效果也非常有限,頂多能解一時之急。待小皇帝劉承佑被耗盡了耐心,或者幾位皇親國戚的胃口越養越高,朝廷的兵馬,早晚有一天會打上門來。
“他肯定不會忘,但是,至少在他想要剷除的名單上,我的名字會向後挪一挪!”鄭子明的目光從車隊的煙塵上收回,笑了笑,輕輕搖頭,“能多拖一天,咱們的準備就會更充分一些。此外……”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咧了咧嘴,笑容瞬間涌了滿臉,“給皇親國戚們送禮,也不光是爲了賄賂他們。古語云,桓公好服紫,一紫值五素!那麼大的鯨魚骨頭呢,總得想辦法全都賣出去!”(注1)
注1:桓公好服紫,出自《韓非子》。原文爲,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