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是謀定……”符贏想都不想,張口就答。然而話說到一半兒,卻忽然紅着臉垂下頭,聲音也緊跟着迅速降低,“我當然是把他推在一邊,自己去救父王。可太子他並非,並非陛下親生。”
“這三年來,陛下可否有過改立他人之心?陛下是否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指點撫養?”鄭子明嘆口氣,低聲反問。
“這……”符贏的臉色更紅,額頭鬢角,迅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有些話,不能昧了良心說。在全家遇害之前,郭威也許待柴榮還跟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一些差別。但在起兵入汴之後,郭威卻把柴榮當成了他唯一的後人!並且幾度當衆表態,即便他日後有的兒子,柴榮也是大周唯一儲君,無論如何都絕不另立。
在那之後,王峻和王殷等人幾度聯手打壓,陷害,都未能將柴榮在郭威心中的份量降低分毫。包括這次,在被王峻和王殷聯手避入了絕境,郭威也堅持不肯改變主意。寧可像齊桓公一樣,被關在皇宮裡活活餓死!
將心比心,郭威待柴榮如親生。以柴榮有恩必報的性子,又怎麼可能置其養父郭威的生死於不顧?所以,先前鄭子明即便出言阻攔,恐怕也攔柴榮不住。還不如讓柴榮痛痛快快地帶着騎兵出發,然後在路上,再由趙匡胤想辦法令其慢慢恢復冷靜!
想到這兒,符贏頓時覺得自己向鄭子明當面問罪的行爲好生失禮。然而身爲長嫂,她一時半會兒又拉不下臉來向丈夫的三弟道歉。擡手擦了下前額,硬着頭皮提醒道:“太子,太子前去救父,乃是,乃是出自一片至孝。你,你剛纔當然不方便攔阻。可,可他身邊只帶了三千五百人,萬一,萬一王峻圖窮匕見,派兵,派重兵沿途截殺的話。太子,太子他又不是個肯棄了弟兄們自己逃命的……”
“嫂子,你正是應了那句話,關心則亂!”鄭子明早就想到了此節,微微笑着搖頭,“王峻和王殷手頭能糾集起數萬兵馬不假,可這些兵馬此刻都在汴梁城內,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派出來。而以王峻平素的刻薄性子,沿途地方官員,在形勢尚未明朗的情況下,誰肯替他火中取粟?即便真有這種爲了今後論功行賞而不顧一切的,腹心之地不比邊塞,地方官員手頭上,又能調動多少兵馬?五千,七千,最多也不可能超過一萬!以萬餘烏合之衆截殺大哥和二哥所統帶的三千鐵騎,呵呵,結果恐怕跟插標賣首差不太多!”
“這,這倒也是!”符贏抿嘴而笑,瞬間令窗口的陽光都爲之一暗。
想起了滄州騎兵和太子親衛,最近兩年多來日日操練,風雨無阻的情形,她頓時心神大定。然而涉及到自家丈夫的安慰,無論如何謹慎都不爲過。所以稍微斟酌一下,她又小心翼翼地提醒,“可,看萬一王峻提前派了兵在路上等着呢?三叔你別嫌我多嘴,我只是說萬一。畢竟那王峻和王殷,也都是知兵之人,並非沒見過血的書呆!”
“在明知道大哥身邊最多有三四千弟兄的情況下,王峻和王殷會提前派遣多少兵馬沿途阻截?”鄭子明又是微微一笑,彷彿胸有成竹。“用二哥先前的說法,王峻和王殷手中兵馬總計大概是七萬上下。想確保汴梁城內不出亂子,封鎖皇宮,威懾羣臣,恐怕手頭沒有四萬大軍做不到。而剩下的三萬大軍,即便王峻把他們全都派出來,通往汴梁的道路那麼多,又怎麼可能集中在一條路上?再退一步,咱們料敵從寬,王峻派出了三萬大軍,正好堵在了大哥的必經之路上。有二哥、陶大春和潘美等人在,明知道衆寡懸殊,他們難道不會保護大哥策馬逃命麼?”
“這……“符贏愣了愣,再度無言以對。
外人也許不知道,她心裡卻清清楚楚。滄州軍和太子近衛的坐騎,都是鄭子明花高價從遼東走私而來,個個膘肥體壯。真要是撒開四蹄逃命,禁軍甭說尾隨追殺,恐怕連馬蹄踏起的煙塵都摸不到。
只是,只是自家丈夫的性子表面看似平和,實際上卻略有些固執急躁。萬一……
“大嫂是不是怕大哥明知不敵,也會跟賊軍拼命?”彷彿看到了符贏肚子裡頭,鄭子明搖搖頭,笑着補充。“不瞞你說,大哥的確是個急性子,並且着急之時,根本不聽人勸。但是,大哥在恢復冷靜之後,卻總能做到有錯必改。所以,鄭某今天不勸他謀定而後動,任他由着性子帶兵直奔汴梁。而三千弟兄趕路,每日涉及到各項雜事,如安營,造飯、休息、給牲畜恢復體力等,比統帶數萬大軍一樣都不少。大哥只要忙過了頭三天,心情就能慢慢冷靜下來。從第四天開始,誰再想利用他心神大亂的機會逼他倉促決戰,恐怕就是白日做夢!”
“你,你連這個都算到了?”符贏先是不信,旋即,臉上涌滿了如假包換的感激。
自家丈夫知兵,自家丈夫曾經多次親臨前線。自家丈夫勇悍即便不如鄭子明,身手也跟趙匡胤難分上下。真的冷靜下來從容應對,甭說手頭還有三千五百多精銳騎兵,就是三千步卒,也不是別人輕易能啃得動的。堅持到鄭子明帶領大軍趕至,簡直是毫無懸念。
“不是算到了,是一直提防着這一天!”見符贏已經完全理解的自己的安排,鄭子明笑了笑,低聲補充,“自李唐覆滅以來,有幾個領兵的大將曾經把皇帝放在眼裡過?!大哥他又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一旦即位,哪個功臣宿將能擺佈得了他?所以,自從他被立爲太子那天起,就已經成了王峻等人的眼中釘。陛下一輩子不生大病則已,王峻等人定然不敢胡作非爲。陛下只要大病一場,失去了對羣臣的震懾,王峻等人趁機擁立一個今後容易操縱的傀儡,則是必然!”
“怪不得你不惜代價訓練河工,硬生生從無倒有,打造出了一支精銳之師!”聯繫三年來鄭子明的所作所爲,符贏恍然大悟。點點頭,低聲感慨。
作爲老狼符彥卿的女兒,她以爲自己已經猜到了全部真相,然而,鄭子明迴應,卻讓她再度陷入了迷惘,“訓練河工,其實不是爲了對付王峻!河工們雖然訓練有素,卻終究沒真正見過血。真正跟禁軍動起手來,勝負仍在五五之間。所以,嫂子,接下來大哥能否順利奪回太子之位,還是要看你!”
“看我?這當口,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麼?”頂着滿頭霧水,符贏本能地反問。
“第一,保護好宗訓,讓大哥安心。第二,借勢,借天下英雄擁立之勢,令王峻與王殷等賊未等交戰,先心神大亂!”鄭子明拱了拱手,向符贏鄭重施禮。“嫂子,我的話,想必你都明白。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