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劉兆安剛剛不小心被寧彥章偷襲得手,麾下弓箭兵損失殆盡。此刻心中極爲忐忑,唯恐被三角眼和李洪濡兩個秋後算賬。猛然間聽聞來自主帥身邊的號角聲和刀盾撞擊聲,不敢再留任何餘力,仰起頭髮出一聲狼嚎,親自撲到最前方,誓要將“二皇子”斬於刀下!
寧彥章見此人穿着一身牛皮鎧甲,關鍵部位還鑲嵌着明晃晃的鐵板,立刻知道必然是個當官的。當即擺動漆槍,應面直刺。“噹啷!”精鋼打造槍鋒與橫刀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四濺,紛落如雨。
“來得好!”劉兆安大叫,右手奮力用橫刀將槍鋒推開,欺身搶進。另一隻手中的盾牌權當釘拍使,直奔寧彥章前胸。
寧彥章不過是剛剛學了幾天本事的雛兒,先前仗着自己力大臂長,敵軍又猝不及防,才痛快地佔了幾個大便宜。如今碰到了劉兆安這種沙場上打過多年滾的老將,立刻原形畢露。手忙腳亂地豎起槍桿來格擋,同時兩條腿努力站穩。緊跟着,耳畔就聽見“咚”的一聲巨響,槍桿被盾牌頂得向內凹進了半尺,無法繼續移動分毫。對手的橫刀,卻又如閃電般朝着他的耳畔下方劈了過來。
“叮!”關鍵時刻,常寧從他身旁跳起,用槍鋒勉強擋住了刀刃。而劉兆安的身體卻又猛地一個盤旋,盾牌推着寧彥章槍桿爲軸,刀鋒回撤,下切,從鎖骨上方直奔小腹。
這一下若是切中,寧彥章肯定要被開膛破肚。電光石火間,他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烏光。卻是常有才見他遇險,側身橫槍替他接了一招。
“噹啷!”刀鋒與塗過多遍生漆的槍桿相撞,依舊深入半寸才勉強停下。劉兆安不肯以一敵三,立刻放棄卡在槍桿中的橫刀,撤盾後退。他身邊的兩名都頭一左一右撲上前,趁着寧彥章等人的隊形已經被扯出空檔的機會,發起了另外一波猛烈的攻擊。
“當,當,噹噹,噹噹!”火星四下飛濺,常有才、常寧和寧彥章三個被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好不容易將兩名都頭聯袂發起的這一輪攻擊熬過去了,那副將劉兆安卻已經從親衛手中槍了另外一把橫刀,舉着大盾再度撲到了近前。其身後,還有十幾名鐵桿親信,每一個都是久經沙場,看慣了敵我雙方的生死。
“別硬頂,且戰且退,只要退到大門附近,就可以讓弓箭手招呼他們!”常婉瑩見勢不妙,在寧彥章身後大聲提醒。同時豎起寶劍,用側面用力敲打周圍的道士和鄉民,“快點,大夥都快一點。快點退回大門裡頭去,然後咱們重新封死大門。”
不用她催促,隊伍中的道士和鄉民們,也知道早一步返回道觀,就會多一分活命之機。然而在衆人的左右兩側,此刻也有大批的賊兵涌來,橫刀和長矛亂舞。大夥不得不拿出八分精神來應對,剩餘的兩分力氣,才能用在匆忙後撤的兩條大腿上。
轉眼間,整個隊伍就岌岌可危。不斷有人慘叫着倒下,不斷有人從隊伍的中央位置被暴露到最邊緣,用生澀且僵硬的動作,去抵抗賊軍嫺熟的攻擊。
萬一隊伍被衝散,所有人就要陷入各自爲戰狀態。而以敵我雙方此刻的數量和戰鬥力對比,肯定無一人能平安生還。
“長生門下衆修士,跟我去救八師弟和小師妹!”大師兄真無子剛剛在門口喘勻了氣,看到寧彥章和常婉瑩兩個遇險,立刻又揮舞着寶劍帶頭衝上。
“老八,小師妹,咱們來救你了!”真寂子、真智子和真淨子等剛剛退回觀內的道士,也怒吼着跟在了真無子身後。
他們人數不多,卻勝在武藝精熟。猛然間衝到隊伍側翼,立刻如切瓜砍菜般,於試圖圍攏的羣賊當中,砍出了一條血淋淋的大口子。
正在後撤隊伍,速度立刻提高了一倍。所有道士和鄉民們都咬緊牙關,從真無子帶人殺出來的血口子處且戰且走。如此一來,負責斷後的寧彥章等人,肩頭的壓力頓時大輕。齊齊發出一聲斷喝,三杆漆槍如烏龍般,左右翻滾,將劉兆安和他的親兵再度逼退數尺,鮮血灑得滿地都是。
“退,大夥一起退!同生共死!”寧彥章大聲叫嚷着,雙臂發力,將漆槍抖出暗黑色的一團。中心處,銳利槍鋒宛若墨汁凝結成冰。凡是被“黑冰”碰到者,輕則血肉橫飛,重則當場斃命。
常有才與常寧揮動漆槍左右橫掃,將攻擊範圍擴大到一個扇面。不肯再給敵軍欺進攻擊的機會。兩名夥長打扮的匪徒連續衝了兩次都被漆槍逼退,氣得兩眼發紅。互相打了個手勢,跳開數步,再度從左右兩側同時發起了進攻。常有才猛地一擰身,漆槍當作大棍掃了過去,將一名夥長掃得筋斷骨折。常寧壓腕抖出一團槍花,晃偏對方的刀鋒。隨即一記挺刺,將另外一名夥長刺了個透心涼。
“嗖嗖嗖——”迎面忽然飛來一排羽箭,數量不多,卻來得極爲突然。寧彥章按照陳摶傳授的辦法,拼命舞動漆槍,用槍桿和槍纓帶起的“氣場”,卷飛了其中大部分。但有兩支角度刁鑽的漏網之魚,卻突破了他的阻攔,狠狠地刺進了收勢不及的常寧胸口,撿起兩團耀眼的紅。
“啊——!”常寧疼得悽聲慘嚎,踉蹌着衝向對面的敵人。才跑出了三五步,他全身的力氣便已經用盡。將槍桿戳在地上,雙手握緊,身體繞着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豔紅色血漿順着兩支羽箭的箭桿,噴泉般射向半空。直到他徹底死去,徹底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小寧子,小寧子!”常婉瑩哭喊着從寧彥章背後跳出來,試圖施以援手。她的腰桿卻被另外一名年老的家將抱住,無法繼續向前分毫。
“退,快退!”那名老家將不管常婉瑩如何踢打,都絕不鬆手。兩條長腿邁開,奮力衝向道觀大門。
“退!一起退!”寧彥章咬着牙,大聲咆哮。紅色的血跡,順着嘴角淋漓而下。常寧的年齡和他差不多,也是常府家將當中,唯一一個對他不算太排斥的人。甚至在閒暇時,還曾經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光憑着熟人喂招,肯定學不好武藝。真正的感悟,通常都在生死之間。而未經過沙場歷練的人,判斷力和反應速度,都會差上許多。包括他自己,也是因爲作戰經驗少,所以本領在家將中只能排在末流。
寧彥章很感謝他的提醒,也從心裡打算交他這樣一個朋友。然而,在他被羽箭射中之後,寧彥章卻發現自己無法給予其任何幫助。不能救援,不能止血療傷,甚至連跟上去幫他提早一步結束痛苦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氣絕,倒地,然後被蜂擁而上的匪徒們踩在腳下。
“衝,衝上去,殺光他們!殺光他們,給死去的弟兄報仇!”副將劉兆安帶領兩名都頭,二十幾個親信,還有近百名雜兵,快速從常寧的屍體上跑過。兩隻眼睛通紅,渾身上下也被血漿染得通紅。
他們就像一羣餓瘋了的野狗,急需從獵物身上扯下幾片血肉來填飽自家肚腸。然而,正在加速後撤的“獵物”,卻不是一羣毫無反抗之力的綿羊。見到“野狗們”越追越近,寧彥章咬着牙停住腳步。掄起長矛,奮力橫掃!
“當!當!當!當!”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至少有三把橫刀被他掃飛上半空,還有兩把從中折爲了兩段。趁着匪徒們失去了兵器一愣神的瞬間,常有才抖動漆槍,左右分刺。“噗!噗!”兩下,將兩名距離他最近的匪徒送上了西天。
“殺了他,殺了他!”有名都頭帶隊撲上,橫刀凌空潑出一團白雪。常有才撥打,劈刺,橫掃,斜挑。轉眼間又殺掉了兩名匪徒,擡腿將第三名踢得鮮血順着嘴巴狂噴。第四,第五,第六名匪徒前仆後繼,他招架不及,身邊終於出現了一個破綻。帶隊的都頭見有機可乘,一個翻滾向前,刀鋒從下向上猛撩!
“咔!”千鈞一髮之際,卻是寧彥章放棄與副將劉兆安捉對廝殺。將漆槍橫了過來,替常有才擋住了致命一擊。而他自己,全身上下卻是空門大漏,被四五雙眼睛同時盯緊,四五把橫刀交錯劈落。
“咔!咔!咔……”刀鋒砍入槍桿聲音不絕於耳,常有才不肯讓寧彥章爲救援自己而死。斜跨步擋在他身前,用槍桿擋住了大部分攻擊。
但是,依舊有兩把橫刀,繞過了槍桿,刺進了他的小腹。常有才吐出一口鮮血,雙臂奮力,推着五六名敵軍踉蹌後退。“走,快走啊!”他回頭看了目瞪口呆的寧彥章一眼,大聲咆哮。雙腿接着用力,整個人撲進了敵軍當中,化作一團耀眼的血光。
“有才叔!”寧彥章嘴裡發出淒厲的哀鳴,像受了傷的野獸般,從地上撈起一把橫刀,四下亂剁。他不想退,他要留下給常有才報仇,給常寧報仇,給所有因他而死的人報仇。他要殺了眼前那名匪徒頭目,殺光眼前這羣匪徒,殺光這世上所有良心狗肺之徒。
“找死!”劉兆安冷笑着退開數步,丟下盾牌,舉刀前衝。養尊處優的石家二皇子瘋了,在關鍵時刻被血光刺激得發了瘋。這是老天爺送上門來的功勞,他若不將功勞抓住,日後必遭天譴。
“呼!”平地上忽然起了一陣狂風,有道黑影由天而降。劍光閃動,將劉兆安砍向寧彥章的橫刀挑開。隨即身子一擰,抓起少年人,如飛而去。
“神仙!是老,老神仙!”劉兆安被嚇了一大跳,愣愣的停住雙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上前追殺。對方來得突然,走得也急,就像傳說中的劍仙臨世般飄然來去。而得罪了劍仙的人,通常都不得好死。哪怕是已經做到了節度使,睡夢中也免不了稀裡糊塗被砍掉腦袋。
“嗖嗖嗖,嗖嗖嗖!”又是一排羽箭,迎面射來,徹底解決了他的困惑。
留守在道觀內的幾名常府家將,再度爬上了院牆。挽起角弓,將過於靠近道觀大門的追兵,一個接一個當場射殺。
距離道觀大門三十步範圍之內,立刻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空檔。真無子、真智子等道士,帶着還能走得動路的同伴,踉蹌着衝進了觀門。一座巨大的老君相,被迅速推進門洞。“轟”地一下,將進入道觀的唯一通路,再度堵了個嚴絲合縫!
酒徒注:本日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