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花海里小狼與藍袍人對視嬉鬧的畫面總是在腦海不受控制地呈現,一雙銳利寒眸驀地閃出深紫的光,兩邊鮮花瞬間萎謝。
前方不過五百米,隱約見兩道人影在樹林奔跑而過。其中一人着粉色襖裙,盤起的發已然有些凌亂。面有土灰,卻依然看得出有一張清麗秀美的臉,她一手拽起裙角,一手緊緊拉着一個不過七八歲大小的男孩兒,兩人一路往前奔跑,時不時回頭緊張地望一眼。
突然有三人空降而來,將母子兩人攔下。
“我就不信拿這二人的性命要挾他,他還不交出《至尊魔典》和水淵石。”個頭最高那人道。
“多漂亮的小孩兒啊。”說話的人右臉上有道兇惡的圖騰,他捏着男孩的臉,指甲掐進男孩白嫩的臉蛋,鮮紅淋淋漓漓灑下。
粉衣女人趁其不備,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黃紙,雖是凡身,但幸而學過幾招術法傍身。她口唸咒語,黃紙突然化作一堆粉末,舉手一揮,粉末四處飄灑,那要抓住她們的三人一時渾身似蟲蟻鑽食□□般難受。但三人又豈是泛泛之輩,不過半晌,又起身追了上去。
“夢兒你快跑——”粉衣女子一招術法,送男孩去百米外,又留在原地拼死攔住那三人。
“不要,娘——”
“哼,賤人!”臉上有圖鞥的人一把抓起粉衣女子,將其重重砸在地上。
“夢兒快跑,快跑……”粉衣女子倒在地上,見男孩向她跑來,嘴裡不停喃喃。
頭頂忽而陰沉下來,男孩回頭一望,竟是那個頭最高之人已在身後遁形。
陰笑着將男孩抓起,裂帛之聲和女子慘叫聲一起傳來,男孩驚愕地向遠處粉衣女子望去,只見片片被撕裂的衣布疾舞后墜落。須臾,原本一身粉衣的女子便赤/裸/裸地躺在土地上,將她壓在身下的人面上的圖騰猙獰可怖。
男孩撕心裂肺地吼叫,抓着他的高個子魔人蔑視地對他笑道:“這是魔界,這片林地我們封了結印,你爹也被我們抓了,就算你現在喊破喉嚨,也無人會來救你們,哈哈!”
赤紅的雙目似要滲出血來,藥仙夢從遠處唰地飛過去,一把扼住圖騰人的喉,將其逼至樹下,一番打鬥後,那三人有意逃脫,藥仙夢正欲追上,卻因一聲“夢兒”腳步驀地停滯。
“夢兒……”
腦袋莫名暈眩,恍惚了片刻,耳裡忽而響起潮打礁石之聲,再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幽遠僻靜的海島之上。
“夢兒,過來。”
藥仙夢轉身看去,只見前方站着一白鬚老人,正是師父。
“師父。”藥仙夢跑過去,卻發現自己的個頭只到師父的膝蓋向上一點。
正欲開口詢問師父這是怎麼回事,便被一雙溫暖輕巧的手抱進懷裡。
“娘——”藥仙夢喜出望外地喊道。
“夢兒乖,你看誰來了。”粉衣女子抱着只有五歲的夢轉向另一邊。
來人一襲黑衫,劍眉朗目,脣上留着胡茬,夢怔了怔才輕聲道了句:“父皇……”
“傻孩子,娘不是說了嗎,在這裡沒有父皇,只有爹。快喊爹。”粉衣女笑吟吟地道。
“哎喲,我的小夢兒,又長高了。”留着胡茬的男人從粉衣女手中接過夢,將他高舉頭頂,眼裡皆是笑意。
“爹——”夢盯着胡茬男,眼裡閃着氤氳的光。
“好啦,你們一家子齊了,就把我這老頭子晾在一邊,罷了罷了,我去準備酒菜。”
“等等!”夢叫道,“師父你做的東西都太難吃了,我要吃娘做的!”
“你這小子!”緈驊老君過來便給他一爆慄。
……
這一景象好不溫馨。
拂夕闖進智慧一關,起初面前有五行八卦陣,處處機關,費了好大勁才從五行八卦中闖出來。隨即一副棋局在眼前顯出,破此棋局只有三次機會,前兩次拂夕認真研究了好一番才下手,卻沒有一個是正確的,無奈下拂夕抱着必輸的心隨便走了一步,竟就這樣輕鬆地闖過去了。接下來是一堆智力對答題,都是些繞彎子的非正常題目,因爲這次能順利通關,拂夕第一次慶幸自己生了這麼個時常非正常運作的腦袋。
終於走到最後一步,眼前卻漸漸呈現一幅幻象。
拂夕先是一驚,因爲她曾去過這裡,畫面中坐落於深海中的小島是冰札仙島無疑。
在幻象之下突然出現一張案几,上面擺放着各種樂器。
此題的意思是要拂夕在這裡挑選一件作爲契機,使深陷幻象裡的人認識自己正身處虛幻,從而清醒過來。
拂夕咬着牙把設置此關之人痛罵幾遍,然後眼看幻象裡藥仙夢似乎越陷越深,已然到了完全不可自拔的地步。
在案几上翻了翻後於角落裡找到一支筆和一卷紙,拂夕提筆便寫下一串字,然而不過須臾,被寫了字的紙立即不見了,沉吟片刻,她再掏出一張紙,落筆便扭曲地畫了一個小人兒。
天知道本來就沒多少天分的她有多久沒作畫了。罷了,先畫下來,能不能理解得了就看夢怪人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紙上拂夕自上到下畫了三幅畫,第一幅女孩兒和男孩兒在互相鬥氣,第二幅男孩兒跳進了一口井裡,第三幅女孩兒在想辦法將男孩救出來。
畫完後拂夕施法將畫紙一送,穩穩落在沙灘上,抓螃蟹的男孩將自己不小心踩在腳下的畫紙拿起來看了看,一時興趣頗大,便放棄抓螃蟹認真研究着紙上的畫。
緈驊老君在這時走了過來,問愛徒紙上畫着什麼啊,男孩沉吟片刻,道:“我想應該是女孩欺負男孩,又把他扔進了井裡,怕他出來準備用一塊石頭堵住井口。”
拂夕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好吧,看在之前你也救了我的份上我再試試。拂夕持起筆極其認真地在紙上又畫下三幅畫。
第一幅一個女孩正在努力作畫,第二幅一個男孩坐在沙灘上看畫,第三幅女孩在空中伸手拉住男孩的手。
幻象裡男孩正在修煉術法,一張畫紙穩穩落在他的頭頂,男孩拿下畫紙認真地看起來,突然猛地站起身,道一句:“難道有小妖偷偷思慕我?”
拂夕震驚石化,怒道:“你個朽木腦袋。”
憤憤掏出一張紙,畫上一座島,一對男女,一個老仙人,一男孩,最後分別在上面打了個大大的叉。
在海里撈魚的男孩又收了一張畫紙,這次紙上只有一幅畫,而且所畫之物上面都有一個大叉。
男孩掃一眼四周,不經意瞟見遠處的爹孃和師父,心下猛地一顫,之前看過的畫又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男孩手中的魚漸漸消散,遠處爹孃向這邊看來,滿面喜悅,然而下一刻海水沒了,小島沒了,爹孃和師父也沒了,就在心被狠狠掏空的瞬間一雙抓住了他。
“夢怪人,還不快走!”
一個巨浪過來,把藥仙夢和拂夕從鮮花叢林帶到另一個地方。
又變回比拂夕高一個頭的藥仙夢,在巨浪過後,把拂夕壓在身下。
正欲破口道幾句不好聽的話,便發現藥仙夢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好似昏死了過去。
拂夕從藥仙夢身下出來,然後施法探他靈體,一隻手驀地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動作。
“我說夢怪人,敢情你剛纔是裝死是吧?”
藥仙夢輕笑一聲,道:“沒見過比你作畫還難看的。”
“你說什麼!”拂夕雙目一瞪,似有火焰要冒出。
藥仙夢掏出懷裡三張畫紙,笑道:“啊哈,如斯奇作定要好好保存,若往後閒來無事也可拿出來觀賞圖樂。”
“還我!”拂夕掌勢一出,帶着一股強風襲擊藥仙夢,勢必要將畫紙奪回。
藥仙夢凌空一躍,躲開拂夕的掌勢,隨即施法將畫紙隱去,又在空中接下拂夕襲來的一術法。
腳下突然躍起雄火,火星濺到拂夕手背上,她吃疼地叫一聲,再一見自己的手,竟然燒開了皮肉。
不待她處理手上的傷,她和藥仙夢同時施了法力下墜,又在空中驀地停下。
二人擡眸向一側望去,只見“測試開始”四字在空中顯現,隨即四字退去,“名字”在空中出現。
“拂夕。”
“夢。”
藥仙夢失了法力下墜,拂夕捧腹大笑:“哈哈哈哈,都說你過不了這關了吧。”
空中接着出現一排字:爲何來絕殤雪山?
救人啊,順帶擄走冰晶塔。拂夕道:“救人。”
藥仙夢道:“幫她救人。”
拂夕下墜。
二人此刻面對而視,拂夕眼皮一翻,“切。”
此刻在想什麼?
拂夕想了想道:“闖關,出去。”
藥仙夢:“對面的女人比我落得更快。”
拂夕:“嘿,我說夢怪人……啊——”
拂夕下墜。火星又濺到身上,拂夕吃疼地咬牙。
有無戀人?
拂夕:“無。”
藥仙夢:“無。”
有無愛過人?
拂夕:“有。”
藥仙夢:“無。”
藥仙夢下墜,拂夕雙目圓睜,笑道:“看不出來呀。”
似乎自己也未料到,藥仙夢望一眼拂夕,然後淡漠地撇開頭。
愛過誰?
沉吟片刻,拂夕道:“爹孃啊,小華啊,曉卉啊,好多咧,數都數不清……”
下墜。
“……”某人沉默了。
下墜。
拂夕挑釁:“夢怪人,你倒是說啊,是哪家絕色仙子被你看上了?我老好奇咧。”
“嗬!”藥仙夢冷笑後漫不經心地撇開頭。
“切!”拂夕甩開頭。
他是否愛你?
“怎麼都是些情愛問題,能不能問些有節操的……”眼看有下墜之勢,拂夕立馬轉變話鋒道,“不愛!”
下墜。拂夕怒道:“我都答了!給我升回去!”無反應。
“……”繼續沉默。
下墜。
拂夕看向藥仙夢:“爲什麼不答?如果你答了興許就能知道那仙子的心意了不是?”
最希望所愛之人如何?
兩人皆是沉吟半晌,拂夕:“活着。”
藥仙夢:“開心。”
拂夕不可置信地打量藥仙夢一番,從口中讚賞地吐出:“哇哦!”
望一眼腳下,拂夕咽咽口水,再錯一題就會掉進去了吧。
你認爲對面的人如何?
嘿,這題問的好,拂夕環抱雙手,盯着藥仙夢笑道:“外表無害裡面不知裝了多少壞水的詭詐人。”
“挺好的。”藥仙夢淡淡道。
拂夕尚未表現出訝異,便向熊熊烈火直線下墜。
腰上驀地被人摟住,拂夕在掉落火海之前先掉進了一人懷抱。
身下的雄火像無數怨鬼的手向二人延伸而來,雄火向上蔓延,越燒越旺,藥仙夢抱着拂夕從雄火之上飛過,最後飛進一個山洞。
拂夕怔怔地望着藥仙夢,隨即沉色道:“這麼厲害爲何不早點帶我出來,還在那邊裝模作樣地答題,怪人!”
“你剛纔說我什麼來着?裡面不知裝了多少壞水的詭詐人,嗯,我覺得答得甚好。”音落鬆手。
“砰!”在尚未意識不妙之時,拂夕再次摔在地上。
“喂!”一個術法拂夕跟在藥仙夢身後走着,她遲疑片刻道,“其實,還有一句沒說呢。”
腳步一滯,藥仙夢微微側目。
“你就算是個壞人應該也不是特別壞的那種。”一口氣說罷,拂夕快步走到藥仙夢前面,“這賭局就當你贏了。”
藥仙夢微微一笑,跟上拂夕的步伐。
“你說雪妖抓曉卉到底圖個什麼?”拂夕道。
“這一帶女妖相繼失蹤,可能和這有些關係吧。”藥仙夢淡淡道。
女人嬌嗔的嬉笑聲越來越近,在鈺璃腕上施了術法,拂夕驀地抓住藥仙夢的手腕,給他一個拜託和信任的眼神道:“交給你了。你,自己要小心。”
“嗯,你也是。”
互相給了個安心的眼神,二人一同向洞內靠近。
深入洞底,眼前的情景讓拂夕不由一怔。只見巖壁上佈滿紫晶,一簇簇藍色燭光將整個山洞包圍,火焰反映到紫晶上,山洞璀璨虛幻,瑰麗迷人。
中央有潭溫泉,泉上的渺渺白霧將這山洞襯得更加虛無縹緲,泉中有一人,散着發,側顏精緻美好。在她周身有十來個女妖圍繞,各個皆是奴顏媚骨之色,不過,在衆妖之中拂夕還是找到一個不同的,再定睛一眼,那模樣呆愣似失了魂的人兒,正是被劫走的秦曉卉。
正欲施法上前救人,一襲豔麗紅衣遮住了拂夕的視線。待紅衣消失,溫泉池和紫晶山洞一同消失,周身被厚厚的煙霧籠着,聞得潺潺溪水聲,濃霧漸散,只見一汪溪水之上有一簡陋木屋,屋前有一案几,案几上擺着一青銅鏤空式蓮花狀香爐,爐中溢出縷縷清香。
原來以爲夢怪人是在胡編亂造,怎料這雪妖真如所說那般生性好女色。
“既然來了,不過來喝一杯?”案几邊,絕殤雪妖披着一襲紅衫,紅衫外一雙腿白皙纖長,胸前領口垮塌,路出一片春/光。
感覺到不妙,拂夕幻出青綾,眉峰一挑,便見有四個小妖向她突襲而來,鈺璃腕不知爲何失了作用,拂夕手持青綾凌空與小妖對打起來。
小妖不難對付,眼見就要取勝,突然一條紅綾飛來,將拂夕緊鎖在紅綾中。
拂夕試圖掙脫束縛,奈何被紅綾帶到雪妖身邊也未脫離。
雪妖挑起拂夕的下頜,嘴角輕佻含笑道:“在我控制的冰晶塔裡還這麼囂張,不過我喜歡。”
雪妖握起酒杯飲一口,語氣清淡道:“不是還有個男的?逃得還真快,你們去給我把他抓來。”
一衆小妖領命退下。
持起酒杯喂到拂夕嘴邊,雪妖嘴邊總是掛着清淺誘人的笑,“嘗一口,小美人。”
“要我陪你喝酒可以,先把我放開!”
雪妖輕笑,手指一揮,紅綾在拂夕身上消失。
“在我的冰晶塔裡就老實一點吧,就你那點道行,不管你用什麼法術,什麼法寶我都能制止你。”含笑的雙目裡透出一絲威脅的意思。
拂夕理理衣服,也不反抗,在雪妖旁邊盤膝坐着,爲自己斟杯酒,兀自暢飲。
“好酒。”拂夕飲下一杯又一杯,模樣閒適悠然。
“我聽過你的一些事。”雪妖用手背杵着下頜,迷離的眼盯着拂夕打趣道,“塢崍山空拂,愛上自己的師伯。呵,我覺得你這人很有意思。”
“你呢?爲何會喜歡女人,天生的?”拂夕揚眉道。
“哈哈。”雪妖放聲大笑,風吹過,捲起那一抹豔紅衣角,“不如先和我說說你的故事,我再把我的事告訴你。”
說實話,這句話讓拂夕頗感興趣,她喜歡聽故事,何況面對的是一向神秘的絕殤雪妖。
拂夕飲一口酒,道:“你想聽什麼?”
“先說說你怎麼會愛上他的?”
酒喝得多了,拂夕略有暈眩,她回想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想想也會覺得愛情這玩意多麼莫名其妙。”
“是啊。”雪妖慵懶地杵着頭,望着拂夕的眼裡皆是贊同。
“我剛上塢崍的時候還是一隻小狼,他不願見我被人欺負,把我帶到蒼海殿居住。我還記得自己幻化人形的一刻,清醒後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他,那種感覺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女人心總是細膩敏感的。”雪妖伸出纖長玉指,輕輕撫過她的青絲。
“我記得我手被炸傷時他的愁眸,送我簪子時他的溫情,教我琴棋書畫時他的認真和耐心,施行天罰時他的痛苦和疲憊,將我從無極天外抓出來時是我見過他最生氣失常的模樣……”拂夕趴在案几上,眼裡有氤氳的水霧,“很多事都模糊了,可是爲何偏偏這些必須得忘的卻記得如此清晰呢……”
“你太累了,好好睡會兒吧。”
雪妖起身而去,拂夕朦朧的眸子映着她豔麗又孤寂的背影。
“爲何?”極大的睏意席捲拂夕,在有意識的最後時刻她問道,“爲何要聽這些事?其實我都很久沒去想了啊……”
“興許是太寂寞了,好久沒有人和我好好說說話了。”紅豔豔的背影漸行漸遠,“那些事不是你不想回憶就能逃避的,拂夕,我能感覺到,我們是同一類人。”
迎着清香,眼瞼緩緩合上,這一覺拂夕睡得甚安寧。
沒有夢,便沒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