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三江平原、鬆嫩平原、遼河平原構成的長一千公里、平均寬三百公里上下的東北大平原中,被兩側的丘陵山地夾在當中的遼河平原,因其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成爲遼、吉、黑三省中水熱條件較好、墾殖程度較高的地方。而靠近出遼河出海口的遼中地區,又是遼河平原的jīng華所在。
九一八事變後,懷壁其罪的遼中平原也是遭受rì軍掠奪最甚的地區。這纔有了歷史上開東北義勇軍運動之先聲的遼西抗rì義勇軍的興起。可以說,在林子嶽部借凌源兵變爲掩護挺進遼東之前,尚還活躍在遼、吉地區的抗rì義勇軍一半以上都是發源於這片英雄的土地,他們也是義勇軍兩次攻打瀋陽的主力。只不過,今年年初第二次攻打瀋陽險些得手後,他們就在rì僞軍的報復xìng打擊下,被迫退出了遼中平原罷了。
可今天,他們又回來了!
重返富庶的家鄉,這些義勇軍部隊上上下下都倍感振奮,當地的百姓也很高興,苦着臉的唯有林子嶽和他的主要助手們。
十二月十一rì,從北面兵壓錦州,做足了會合關內、熱河的中**隊攻擊錦西走廊的姿態的抗rì義勇軍第一路,趁rì軍正忙於住從營口方向往錦州增兵,陡然轉兵突入遼中平原。接連攻克盤山縣城、牛莊等城鎮,聲威鎮遼中!。
更加‘巧’的是,就在抗rì義勇軍第一路軍離開錦州北郊的時候,原駐冀中幾個師的東北軍忽然有向冀北調動的跡象,對此很‘重視’的rì本關東軍把jīng力都投到防範關內的中**隊上,一時無暇顧及林子嶽部。在客觀上,給抗rì義勇軍第一路軍縱橫遼中創造了極爲有利的條件。
按林子嶽的原先預想,他給自己部隊在遼東選定的第一個落腳點是千山山脈,近期目標是依託千山山脈在大力向東設法覆蓋鳳城縣的大部分鄉村之餘,還向南擺出威脅大連、旅順的架勢,以完成戰術上的初步展開,根本就沒打算要在易攻難守的遼中平原上駐足,更沒想要把周圍的義勇軍都集合到這裡來(在原定計劃中,聯絡各地義勇軍那得是第一路軍在千山山脈站住腳以後的事了。)。
事實上,第一路軍一踏進遼中平原就對rì方的意圖有了察覺。說起來,這還得多謝林子嶽部那快得讓人有些難以置信的推進速度,任崗村再優秀,可要想在這麼倉促的準備時間裡,構築一個這樣龐大的陷阱,也難以避免是要留下許多蛛絲馬跡的。而這些破綻雖小,卻又哪裡騙得過親身經歷了曾有過武力統一中國的機會的直系軍事集團興衰全過程的劉chūn霖!
可誰成想,偏偏事與願諱,以盤山縣城收復爲標誌,山裡多股的抗rì義勇軍紛紛從平原周邊一窩蜂的擁進了空虛得近乎真空的遼中地區,馳騁縱橫、攻城陷地,忙得是不亦樂呼,很快遼中四縣三鎮(四縣指黑山、盤山、遼中、新民,三鎮是大虎山、溝幫子、牛莊。)中的其它三縣二鎮就被他們瓜分完畢了。這些義勇軍部隊會來得這麼快,卻也是有原因,第一,他們在深山老林裡的rì子實在是不好過,‘熬冬’熬得都人缺糧馬走膘的,急需到平原上喘口氣,眼見人強馬壯的第一路軍攻入遼中地區,那不起湊上來沾光的心思。二來,由東條、崗村所控制的那些滲入抗rì義勇軍內部的特務、內jiān,在其間也起到的推動作用,可是‘功不可沒’噢!
可這樣一來,一道大大的難題就擺在林子嶽面前。按原計劃迅速穿平原而過,第一路軍固然可以保全。但從四面彙集而來的這數以萬計的義勇軍,恐怕就難逃被殲的惡運了,這些人一完,偌大一個遼寧(時遼寧已被所謂的‘滿洲’國劃分數個省份,本書仍以民國所劃定之省區爲準。)就沒幾支象點樣的抗rì武裝了。這無疑是林子嶽都絕不願意看來的,也與南京、北平派他這支隊伍到遼東來的目的是背道而馳的。再者說,大夥兒都完了,第一路軍又何能獨力堅持。
可難就難在,若是說拋下別人不管是在慢xìng自殺的話,那麼滯留遼中,立時就要面對生死的考驗。
當然,別的辦法也是存在的,其中最穩妥的就是勸服義勇軍的首領們立即行動,趁四周的rì軍還佈置停當之起退出遼中平原率部返回丘陵山地。
而這正是林子嶽召集各路抗rì義勇軍首領會議的初衷。
這次會議的時間是十六rì,地點訂在了牛莊最大、最豪華的建築,建於清代中後期的山東會館。
說起地處太子河下游左岸,地屬於奉旅線上的重鎮、少帥的老家海城縣轄下的牛莊,在遼中平原,乃至整個遼寧省內都是大名鼎鼎的。這裡早在商周時期便有人類居住活動,這裡曾是英國在清咸豐八年靠不平等條約《天津條約》取得的通商港口之一,更顯得與衆不同是還是自明初牛元璋發動從高麗手中收復遼東的戰爭到中rì甲午交兵其間的數百年間,發生遼東大地上的大規模戰事,牛莊是次次不離,且每次都能擠進漩窩的中心裡!
懾於第一路軍整齊強勁的戰力和正統名義的號召及林子嶽在上次攻打瀋陽的戰鬥中樹立的些許威信,此時正活動於遼河平原裡義勇軍各部的首領,有七成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了牛莊,剩下那三成也都派來夠份量的代表。考慮到義勇軍各部的品流之複雜、彼此間又多有恩怨纏糾的客觀情況,這個成績實已是非常得不了!
此刻的牛莊,若是評選最忙的人,自非林子嶽莫屬了。
被那些普遍比他要大十多歲的義勇軍首領們簇擁着的林子嶽,可jīng神極了,更頗有幾分少年意氣方遒,糞土萬戶的英雄氣概。
這世上沒有人能在一夜之間成大器。林子嶽不過是站在‘紅花’的位置的,才被一干獨霸一方的‘綠葉’給襯得格外的‘嬌豔’出衆。套句後世的話,什麼英雄啊、領袖啊,什麼超天才啊,都是被人捧出來的,區別只在於捧的人的多少罷了。
林子嶽卻分毫也沒享受到領袖的愉悅,相反的,他內心充滿了焦慮不安,雖只是禮節xìng的交談,可他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這些人想的都是靠着一路軍這顆大樹在遼中多喘息些時rì,多恢復恢復自己隊伍的元氣。更危險的是,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明明已經感覺到了rì軍的姑息中有蹊蹺,卻認爲rì本人最終拿他們還是沒法子的。看來近幾年來,在rì僞軍的包圍圈中跳來跳去的經歷,給了他們太多的自信。有自信是好事,可過了頭又是盲目了,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想說服一羣抱着這種心態的人,其難度可想而知。
‘難道,就非得用那個法子不可!’憑心而論,‘那條路’不到萬不得已,林子嶽是絕不願去走的,還真要逼到那份上,也由不得他了。
當然,該做的努力林子嶽還是要做的,可那得是晚間會議時的情了,現在當務之急嘛,自然是跟總指揮、總司令們聯絡感情了。照國人的傳統,這認人頭、打關係嗎,最適合的地方還得數酒桌上了。
林子嶽正要招待客人們去享用豐盛的晚餐,新近升任他的副官的李知節從莊口打馬馳來:“總指揮!第三十六路軍楊司令到了!”
林子嶽驀然一驚。這個楊司令不是別人,正是渾號‘花紅好’的楊柳花。由於在第二次圍攻瀋陽獲利頗豐(當時正‘富’流油的張殿魁、林子嶽贈與了突擊關東軍司令部,又不願退回關內的幾支隊伍大批的現洋、武器。),又大大打響了名聲(打過關東軍的老窩,想不聲名鵲起都難?),這大半年來,她的隊伍發展的很快,眼下都有了三、四千人槍,雄霸三江口,時刻可以兵臨戰略要地四平,在遼、吉一帶的幾十路義勇軍中,怎麼也能夠得上大杆子了。可怪就怪在,這次揮師遼東前,視其爲將來最可靠的盟友的林子嶽就曾派人跟她聯絡,並透露自己要到千山山脈發展的消息,既然心中有底,她就不該把大隊人馬拉過來淌這趟混水啊!
當下,林子嶽就跟大家道了少陪,親自到莊口去迎‘花紅好’去也。
“楊大姐!你帶了多少人來遼中。”一見風采依舊的‘花紅好’,林子嶽就盤問上了。
‘花紅好’會心一笑,指着身後全副武裝的騎隊答道:“五十來號人,全在這了!”
五十多騎?要是個個好身手、好槍法,這剛好是最能打能走的數量,林子嶽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也有了些許感動,‘花紅好’冒險遠來遼中,分明是幫他助威、壓場子來了嘛!
“對了!我在路上還撿了一個人,你來看看。”‘花紅好’纖手一揮,一輛馬車就從騎隊的後半段,緩緩移動了過來。
林子嶽一撩車簾,嘴頓時張得老大,讓人都不禁爲他下巴擔憂,緊接着林子嶽臉上就浮現出了黃鼠狼看見小母雞時的笑答。他能不記興奮莫名嘛,車裡那個頭纏白布、左手吊着繃帶、赤着一隻腳、面容憔悴的傢伙,赫然是他要執行那個最後計劃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他正準備打電報去知會這人配合了,誰成想他會自動送上門來了,還如此的狼狽不堪。
“笑什麼笑,有這麼好笑的!要不是爲了跑來提醒你這個糊塗蛋,免得你小子莫明其妙的把腦袋給玩掉了。老子還在瀋陽喝着咖啡聽着音樂了,哪至於會出這個洋相,”車裡那人顯是跟林子嶽熟得很,關係也非泛泛,嘴上雖沒半句好話,可卻透着十二分的親密與關切。
林子嶽忍笑問道:“大姐!你們是怎麼撿到他的!”
“在遼中縣城邊上,他被幾個散匪給打劫了。那幫傢伙太不地道了,劫了財還要殺人。我們看不慣就把他救了下來,他說是你的朋友,起初我還不信,後來談了談,他說的關於你的情形都能對得上號,才把捎了來。”‘花紅好’的審慎是有必要的,目下的遼中平原的各sè人等,還真沒幾個敢不給林子嶽的面子,有人會假借林子嶽的招牌以求自保實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花紅好’一行怎麼看怎麼象鬍子(都是剛從鬍子‘轉業’過來的,能不想象嘛?!)的情況下。
“湯老四!你還說不好笑!麻煩你自己想想,你可是高級人員,卻差點被幾個攔路小毛賊給收拾了!這真是今年最好的笑話了。噢!人家楊大姐救了你的命,你是準備出十萬大洋的做酬謝了,還是想以身想許。”林子嶽一邊很夠意氣的把湯玉文扶下了車,一邊猶自取笑道。
當然,最後那個字他是逗在湯老四的耳邊說的。且話說出口,林子嶽就後悔不迭上了。反正湯玉文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說他跟一隻青蛙(有青蛙王子,難道不能有青蛙公主。)好上了,林子嶽都沒一丁點心理負擔。可‘花紅好’就全然不同了,人家還沒出孝期了(舊時風俗,重孝須守足三年。),又素來持身嚴正,拿這樣一個苦命女人說事,自個也太有失厚道了。
讓林子嶽萬萬想到的是,這句話一出口,正待要反駁自己是靠腦子吃飯的湯玉文的身軀猛的一震,竟象是被林子嶽說中心事一樣。感覺到這一震的林子嶽,也是好生錯愕,卻恪於此時此地,實在不是追問這種男女情事的場合,只好強按下了疑惑。
找了個地方安頓好實在不合適這會見人的湯玉文,林子嶽就跟‘花紅好’一道去參加‘英雄大宴’去了。
午前時分,當滿身酒氣、神情疲憊的林子嶽走近他的臥室時,卻發現屋裡的燈是亮着的。
“湯老四!受傷了還不消停,你給我出來!”林子嶽想都沒想就嚷上了。
果然,氣sè好多了的湯玉文應聲從屋裡走了出來,一臉瞭然的說道:“怎麼樣?跟他們談不攏吧!這個結果你應該早就知道的。照我說這個會議壓根就沒有開的必要!”
“別問了,正煩着咧。你要是還撐得住,就陪我到西門外走走!”林子嶽雖沒有正面回答,可他的表情言語卻已給了湯玉文答案。
牛莊西門外,雖沒什麼景緻,卻有上千座墓穴和一方高三丈、寬六尺、厚二尺半的紀念碑,紀念碑前點着兩盞碩大的全銅長明燈,每一盞中少說也有二十斤的上好燈油,充分顯示出了牛莊百姓紳民對墓中人們的崇敬之情。
林子嶽走到長明燈下,飽含感情的念着碑文“光緒二十一年,歲在甲午。倭人犯境,其勢洶洶。牛莊一戰,二千三湘子弟與數倍之倭人,浴血大戰三晝夜,死傷殆盡,無一人屈膝乞活,壯哉斯人、壯哉斯事!倭人克牛莊,執劍挨戶搜查,殺人無算,其惡罄竹難書。西夷報紙都雲其爲蒙文明皮膚,具野蠻筋骨之怪獸。屈指算來,已五年矣!追思壯士之勇烈,感懷國事之多艱,不勝唏噓!大清一等子爵、御賜黃馬褂、欽命奉天將軍增祺愧立。玉文兄,你說要是有一天我殉國了,能不能也有這麼一塊碑!”
難得莊嚴肅穆一回的湯玉文,心下是連連嘆息。他知道林子嶽既把他帶到這裡,那就意味其絕不會任由遼中平原上現已有兩萬衆,且還在隨着時間不停增加的各部義勇軍自生自滅。
“你放心,我私人出錢都幫你建。可你想要清楚了,留中遼中可是一步死棋,就算你能把這幾萬人強行捏一起,這一馬平川的,河流又都封了凍,人家打過來,你拿什麼去守。”明知林子嶽的xìng子是外和內剛,一旦定下來的事,風險再大也少有更改,可湯玉文卻還是忍不住勸道。
林子嶽的回答卻大出的湯玉文的意料:“誰說我留在遼中的,我明天就率部攻擊海城,從那裡打開一個缺口進入千山山脈!”
“你又要發什麼瘋了?”聞到了熟悉的危險氣息的湯玉文衝口問道。
“我yù圍魏救趙,玉文兄以爲然否?”
“瀋陽!”湯玉文不可思議的驚呼道。
“玉文兄,你真是一個聰明人!對!是三打瀋陽!我能走的棋不多了,這一招算是比較有效的了。”
“行不通的!rì本人在瀋陽吃過兩次虧了,還能不jǐng醒。再說,到時rì本人若是拼着瀋陽失守,也不上你這個當,你又當如何。”回過味來的湯玉文一語中的反駁道。
林子嶽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語氣卻冷如千年寒冰“那就聯絡抗rì聯軍,就聯合遼、吉兩省其它地方的所有抗rì武裝,合兵向北威脅長chūn,我看他敢不抽兵回援!
湯玉文徹底石化!
林子嶽‘含情脈脈’的注視着湯老四,他知道不管是打瀋陽、打長chūn所必須的內應,還是迅速聯絡抗rì聯軍和其它地方的抗rì武裝,都要着落在這個人所掌握的‘zhōng yāng’情報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