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晉陽大明宮
今日是端午佳節,加之今上的誕辰也在此日,雖忌憚毒月惡日之說,但是當朝端午宴比幾位先帝時的要隆盛許多。
今年卻例外,今上近來癡迷修道煉丹,至今都沒傳出要出關的消息。而兩位皇后則是一位臨盆將近,一位繼續爲母守孝,故今上下詔,今年端午宴罷宴。
如今斛律雨身子不便,陳涴又不在晉陽,所以內宮諸事皆壓到了胡曦嵐的身上,而且還要照顧不滿週歲的小瑞炘。
現在端午罷宴,讓她更是頭疼不已。
本來端午要處理的事就很多,現在罷宴端午,宮中就會多對朝臣額外的恩賜等一系列瑣事,最重要的是,她身邊已經沒有綠絮這種得力的舊人了,她只能自己處理這些事。
正在硃筆勾畫重要的宮人調動冊子,貼身女官突然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當即擡起了眼瞼:“是嗎?讓他們進來吧。” “是。”
“參見。。。”“中使快免禮。”絳袍老宦官還沒行禮,便被胡曦嵐攔住:“賜中使座。”“多謝娘娘。”
又看了一眼正要行禮的小宮人,淡淡道:“你也免禮吧。”
坐着的是樂坊使崔慶,因爲入宮多年,導致他坐着都是微微彎腰的恭敬模樣,而實際上他已過花甲。
站着的宮人,看起來年輕尚輕,容貌平凡,身形瘦弱,垂着眼瞼,面色平靜地站着。
移開目光,開口問道:“中使一定要見本宮,想來是有大事吧?”
崔慶一被問到,面上就出現忿然之色,指着那宮人:“今年樂坊大挑,我瞧着這孩子有些音律天賦,又懂規矩,便想讓她進仙韶坊,沒曾想,她死活不肯,說什麼都要進次一等的韶音坊,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胡曦嵐聽着,來了興趣,朝那宮人道:“陛下愛好樂律,時常去暢音閣,仙韶坊爲樂坊翹楚,有很多次在陛下演奏的機會,而韶音坊能覲見陛下卻少之又少,你爲何舍優取劣?”
宮人沉默了一會兒:“奴婢相貌粗鄙,嘴笨口拙,若是到了聖駕前,必然惹得陛下不喜,到時候娘娘恐怕也會因審查不力而被陛下遷怒;而且奴婢並無什麼過人之處,入了仙韶坊肯定會有有些優於奴婢的宮人不服,奴婢有自知之明,甘願入韶音坊。”
小宮人嗓音明朗清晰,溫和中又帶有一絲屬於年齡的糯軟,引得胡曦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容貌,心下嘆道:可惜相貌實在平凡。
同時開始尋思她的話:小宮人說的沒錯,仙韶坊是直接在天子面前演奏的,所以其中的所有成員都要內宮管理者親自審查。
若是她真讓高緯不高興了,高緯雖不會明着與胡曦嵐不愉快,但心裡還是會有別扭。
思及此處,胡曦嵐擡眼看小宮人:“你多大年紀了?”小宮人遲疑一下:“還差一月便十四了。”
胡曦嵐有些驚訝:“沒想到你這麼小的年紀便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點了點頭:“好吧,就依你,你便入韶音坊吧。”
崔慶擡手還想說些什麼,胡曦嵐已經說道:“我知道中使是爲這孩子好,但是到底也是她自己的意願最重要,既然她決定了,便讓她爲自己的選擇負責吧。”
崔慶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小宮人一眼,終於放下了手,重重嘆息一聲。
胡曦嵐見小宮人還低着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開導時,看到側殿裡走出來的人,眼中當即出現暖意。
崔慶看過去,發現是乳母曹氏抱着已經沐浴蘭湯完畢的小瑞炘走來。
胡曦嵐在女兒“家家,家家”的叫聲中接過她,放到御座上,從女官手上接過五色長命縷,綁在女兒纖細的小手腕上。
小孩子當即被豔麗的色彩吸引了,一直用手撥弄着,又見母親轉身,便想咬住絲線,結果被母親發現,被輕拍了一下,只好老實地窩在母親懷中。
胡曦嵐握着女兒不老實的手臂,騰不開手,目光瞥到崔慶,便說道:“這長命縷和香囊照理是要長輩戴上去的,可如今靜德太后抱恙,我纔不得不自己動手爲晉陽戴上長命縷,現在想來,中使也是我們的長輩,便由中使爲她戴上吧。”
崔慶趕緊擺首:“使不得,小殿下乃龍子鳳孫,豈能讓我這卑賤之軀玷污。”
“中使說的哪裡話,中使是神武老人,幾位先帝都尊崇非常,聖上對您更是如此,晉陽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有什麼卑賤之分,請中使不要推辭了。”語罷,便示意乳孃抱走瑞炘。
話都說到這兒了,崔慶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從宮人手中接過折梅紋香囊。
小瑞炘自幼便於胡曦嵐最親近,要是讓她待在母親身邊,肯定不會讓別人碰她,但被乳母重新抱到懷裡後,依依不捨地看了母親一眼,要不是乳母連聲哄着,恐怕當即便哭了出來。
在看到滿是皺紋的崔慶後,小孩子又開始不穩定了,小臉都皺起來了,崔慶拿着香囊手足無措地看着。
就在這時,小宮人走到乳母身旁,將衣袖放到孩子鼻上,曹氏聞到一種從未聞過的暖香,心下警惕,正想遠離小宮人,沒想到瑞炘已經眉開眼笑地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眼神請示胡曦嵐,卻聽她說道:“中使,快些爲晉陽戴香囊吧。”崔慶點了點頭,迅速將香囊戴在小瑞炘腰側。
隨後,曹氏將瑞炘抱回母親身邊,胡曦嵐撫拍着小瑞炘,擡頭去看小宮人,正好與小宮人的眸子對上。
讓胡曦嵐沒想到的是,她不僅嗓音難得,還有雙更美的眸子。
一雙少見的睡鳳眸子,雖眼瞼遮去大半瞳孔,讓小宮人看起來好似睡意朦朧,但眼中的清亮卻讓人難以忽視,淡淡的笑意讓眸子變得柔和溫暖,使人不自覺被吸引。
胡曦嵐回過神,見她一直溫柔地看着自己懷中的瑞炘,眸子中快速劃過一絲自己看不懂的懷念。
摟緊女兒,問道:“方纔看你用衣袖便能讓公主開心,不知是何緣故?”
小宮人翻開衣袖,答道:“小殿下喜歡的大概是奴婢用的薰陸香吧?”女官趕緊聞了聞,向胡曦嵐點了點頭,確實是薰香
。
“薰陸香?本宮怎麼沒聽過?” 小宮人回稟道“這香是大食國商人進貢的,因爲不如其他香名貴好聞,便從沒進過正殿,只是在部分側殿作爲晨昏薰香。”
“哦?那你又是從何得來?”“奴婢以前是其中一殿的薰殿宮人,宮中月餘剩香分賜其殿宮人的規矩,奴婢喜歡此香,便求總管多要了些。”
“原是如此,既然公主喜歡,以後公主寢殿裡的香料便多一味乳香。”胡曦嵐側首對女官吩咐道。“是。”
胡曦嵐又對小宮人說道:“你方纔有功,黃昏時分,本宮會命人將賞賜交給你的。”“謝娘娘。”
“好了,時候不早了,中使你們快回去吧。”“老臣(奴婢)告退。”
等他們走後,胡曦嵐突然想到自己還不知道小宮人的名字,朝女官問道:“你可知那宮人名喚何名?”
女官想了想:“奴婢沒記錯的吧,那孩子應該名喚馮小憐。”
五月十七日,姑蘇,穹窿山山墅
高緯欣喜看着面前的陳涴,雖然容顏絲毫未變,但是她眉間一直驅散不去的憂愁卻幾乎完全消失。
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陳涴的手都充滿暖意。
惴惴不安問道:“感覺怎麼樣?”“非常好。”陳涴笑道。
元玉乾咳了一聲:“你們兩運氣不錯,藥材都在一年前備齊了,加上你肯配合,你的不足之症已經差不多治好了。”
“差不多?”高緯皺眉看她,元玉瞪她:“你妻子都快雙十了,你還想一個月就根治嗎?如今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高緯尷尬地低下頭,聽元玉教訓完後,又問道:“那之後要怎麼辦?”
元玉將一紙箋交給高緯,高緯看了看,各種藥材寫了滿滿一箋,大部分她都不瞭解。
此時聽元玉說道:“你們回去之後,便按這上面寫的藥材泡成藥浴,每月一次,無需飲藥,一年之後便能根治了。”
“多謝!”高緯深深作揖,元玉也不推辭,畢竟她一月來的勞心勞力,完全擔得起這一拜。
拜謝之後,高緯便想拉着陳涴離開,卻被元玉攔住:“皇后還需要在山墅醫治一日,明日你再來接她吧。”
看高緯還在猶豫,元玉接着說道:“今夜是關鍵,若是你要現在接她走,這個月的醫治成果恐怕會折損一半。”
陳涴清晰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顫抖了一下,耳邊傳來無奈的聲音:“煩請醫師再幫我照顧我妻子一日
。”“可以。”
陳涴側首,看到她微低着頭,眼中出現幾絲慍怒,卻又生生壓制了下去。
“阿緯。。。”“放心。”陳涴看着她的眸子,頓時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醫好了你,我自不會爲難她。
默默嘆息一聲,清楚她已經很隱忍了,撫慰地朝她點了點頭。
與一月前一樣,高緯還是等到陳涴睡着之後才啓門離開。
沒曾想,剛轉眼便碰到了李嫣,請她幫忙照顧好陳涴後,頷首拜謝,頭上傳來淡淡的聲音:“陛下,寧雪是善良,但一點不怯弱,若是你與她是玩鬧的本意,就請儘早收手,否則她會讓後悔。”
高緯擡頭看她,一如既往地面色沉靜,毫不躲閃地與高緯對視,反而讓高緯起了躲避的念頭。
垂下眼瞼,低低說道:“我沒有想玩弄她,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和她算什麼。”“陛下想娶她嗎?”
如此直接的問題,讓高緯一時不知道回答什麼。
“如果陛下沒有玩鬧的意思,也沒有娶她爲妃的意思,就請陛下與那孩子保持距離。”頓了頓:“感情是連自己都無法做主的,不然你們都會痛苦。”
“。。。明白了。”李嫣點了點頭,走了兩步,忽然被高緯喊住:“請轉告元醫師,元氏皇族我會好好對待他們的,還有,趙郡李氏我也會多多關照。”
李嫣聽到“趙郡李氏”四字,臉上出現恍然,隨即輕笑:“多謝了。”
夜客棧
高緯正在看鄴都飛馬送來的帛書,看到胡曦嵐所寫的十二日的瑞炘抓週細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吱。”高緯朝房門看去,見趙書庸正拿着一封信,一臉的爲難。
伸出手,示意他將信交給自己,趙書庸遲疑了一下,還是將信交給了她。
拆開深藍的鱗鴻信封,裡面是一封小箋,高緯看完便鎖起了眉頭。
腦海中閃過李嫣的話,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也不擡問道:“她可還說了什麼?”“。。。穆姑娘命送信者帶話:汝不至,吾不歸。”
高緯長嘆一聲,將小箋放在几上,旋即起身,與趙書庸一起離開了房間。
桃花色的小箋上有着幾個娟秀正楷:亥時,靈巖山巔。
作者有話要說:說明一下,小九隻是小手術,因爲頭上長了個增生的肉痘,所以用激光燒掉了,因爲連着血管,流了點血,現在差不多了,多謝關心撒。
ps:任我行你再敢說我跌斷腿,你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