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天保十三年,可此時的朝廷和晉陽宮卻是一片愁雲慘淡,因爲我的次子——當今皇帝高洋於這個月的月初突發重病,而且病情急劇惡化。
我坐在內殿佛堂的蒲團上,不停地轉動手中念珠,每顆念珠上雕刻的佛陀小像都如同鈍石一樣硌着我的心。
“太后。”李昌儀跪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德陽殿來人了。”“何事?”“陛下又暈過去了,皇后請您去看看陛下。”
我微微睜開眼,開口問道:“昌儀,今日何時?”李昌儀聲音一頓,回答道:“已然初九。”
我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入宮陪伴我多少年了?”“奴婢是自東魏武定七年起侍奉太后的,已經有十三年了。”
我不由感慨:“原來阿惠已經離世十三年了。”武定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我長子高澄的忌日。
“準備轎輿。”“是。”我冷眼看着李昌儀一邊駕輕就熟將我扶起,一邊吩咐宮人去準備轎輿。
心中想的卻是我兒侯尼於曾說過的一句話:天保十三年十月十日,此謂三十三。
這是他爲自己測到的忌日,今日初九,還剩一日。想到這裡,我心中一沉。
走進德陽殿,看到殿內宮人面上藏不住的愁容和皇后李祖娥淚眼婆娑的樣子,我心中泛起濃濃不悅,皇帝本來就病重,讓他看到這般情形,不就更加不利於他的病情了嘛。
“母后,您總算來了,陛下又昏過去了,這次連藥都灌不進了!”李祖娥一看到我就開始啜泣,吵得我愈加心煩,擺手道:“皇后也侍疾好幾日了,先回寢宮休息吧,皇帝由哀家守着。”
李祖娥擡頭看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見我已經蹙起了眉,便乖順地行禮告退了。
注視着她遠離的背影,我心中五味雜陳,我這個懦弱的兒媳不適合做皇后,即使她已經年過三旬,可她還是這麼無主見,若不是侯尼於護着她,她安可穩居後位十數年。
想到這裡,我默嘆一聲,原本是考慮她出自趙郡李氏,至少能處理一個王公府中事宜,性格懦弱也不會輕易欺辱侯尼於,才促成了這樁姻緣。
可誰能想到侯尼於的老實孱弱全是僞裝,甚至代魏建齊,將我和賀六渾原本爲他謀劃的一切全部打亂。
輕撫着他消瘦良多的臉頰,企圖將記憶中他兒時的面容與現在的重合,卻發現他的五官早已長開,以前含笑的嘴角變成了冷峻的弧度,兩張面容已經無法相合,而我,這個生身母親,居然才發現。
不過悲哀的同時,我又鬆了一口氣,畢竟現在可以說是我們母子之間難得的安寧,這些年的大部分獨處時間我們都在爭執。
端詳着侯尼於昏睡的面容,我不禁回憶起我之前的數十年光陰。
我的家族是鮮卑有名的大族乙那婁氏,不過在前魏孝文帝改革時,我的祖父不得已改爲漢姓婁氏。
我出生那年,孝文帝已經故去已有兩年,當時的前魏還算太平之世,儘管那時的皇室已經開始悄然斂財鬥富,其中包括宣武帝的兩位輔政叔王。
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魏都洛陽度過的,因爲是祖父最小的孫女,再加上我出生三年後,我的弟弟,也是父親第二個嫡子婁昭的出世,也被看作是我帶來的福氣,使得祖父尤其寵愛我,自我記事起,就讓母親帶着我出席各種勳貴女眷的筵宴。
這樣的機遇讓我結識了不少世家勳貴女子,不過讓我能至今記憶猶新的卻只有一人,年長我五歲的胡仙真。
她出自僅次於山東士族的安定胡氏,父親是武始侯胡國珍,與我祖父同級,不過胡氏的爵位可以承襲,而祖父用戰功得到的真定侯爵位卻只能始於他,也終於他。
溫和有禮似乎是胡仙真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使是那些嫉妒她出身或是才貌的人再怎麼出言不遜,暗使絆子,我都沒有見過她有什麼失禮的舉動,最多隻是抿脣不語,緊盯對方,倒讓那些人挨不住心虛,潰逃而去。
母親生有三女一子,我出生之時,大姊已嫁於段榮兩年有餘,我二姊也到了議親年紀,姊妹之間年齡差距的過大,讓我反而與胡仙真更加親近,感情勝似同胞兄妹。
我八歲的一天,胡仙真突然與我說道:“昭君,我恐怕很快就不能與你一起嬉鬧了。”“爲什麼?”
胡仙真露出一種似是悲傷的神情:“父親希望我能入宮幫襯家族,便指使我那個出家的姑姑借講授佛理之際,不時向陛下近侍稱讚我,聽說陛下已經動了心思。”
我連忙道:“可是高皇后不是善類,姊姊入宮定然凶多吉少,當年的於皇后和皇長子不就是前車之鑑嘛!”
宣武帝原配皇后於氏生有皇長子元昌,但自高英得寵後,於皇后便失了寵,與三年前暴斃而亡,宣武帝便立了高英爲後,次年,皇長子夭折而亡,世人皆知母子之死與高後有脫不開的干係。
並且高英自從自己所生的皇次子夭折後,變得善妒霸道,導致許多妃嬪甚至難見宣武帝一面,故宣武帝至今只有三個女兒,且除了高英所生的建德公主,另兩位公主生母皆已病逝。
胡仙真淡淡笑道:“所以我必須要有個兒子,哪怕。。他一被立爲皇儲,我就會被賜死。”
我深知宮廷“子立母死”的舊例,想要說些什麼,卻發覺什麼樣的話都蒼白無力,我第一次感到勳貴世家女子的無奈。
未過幾日,宣武帝便宣召胡仙真入宮陪侍,封爲世婦之一的承華。
我永遠記得那日的情形:挽着象徵成年的墜馬髻的胡仙真就那麼平靜地登上了入宮的車輦,平淡到讓我錯覺以爲她很快就會回家,我們也還能日日見面。
可惜的是她再也沒有出過那個囚籠,直至二十年後慘烈地離開人世。
胡仙真的運氣很好,一入宮就得到了宣武帝的寵愛,很快就懷了孕,晉封爲充華。
沒多久我就收到了她的信箋,我明明白白看到了她想生皇子的執念,我沒回信,只是祈禱上天能成全她。
次年三月十四日,胡仙真生了一個兒子——皇三子元詡,年近三旬的宣武帝對元詡愛如珍寶,擔心胡仙真年少照顧不好皇子,便親自養在身邊。
當夜,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宣武帝立了小皇子爲皇儲,依照舊例賜死了胡仙真,一醒來,發現汗溼衣衫。
四月初,宣武帝恩准了祖父致仕的奏疏,祖父當即決定五日後就離開洛陽,我連忙送了信箋告知胡仙真此事,但直到離京前一日我都沒有得到回信。
離京那日,父親帶着大哥與大姊夫段榮率領一半護從先出了城安排客棧,二姊夫竇泰則領着剩餘護衛護送我等出城。
快出城時,管家告知我城門口有人指名要見我,獲得祖父同意後,我前往一看,竟然是胡仙真。
時隔一年再次相見,我竟覺得她透着明顯的陌生,不論是神情,還是氣質,都與以前相差甚遠。
她走近幫我攏了攏披風,囑咐道:“懷朔路遠,又是邊境之地,切記小心。”“姊姊在宮中也要萬事謹慎。”
胡仙真點頭,接過身後婦人懷中襁褓,送到我眼前,襁褓裡是個正在熟睡的白嫩嬰兒,未被帽子遮住的胎毛被修理的整齊乾淨。
“那日我收到你的信,考慮到你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京,便想把詡兒給你看看,幸而陛下仁善,同意了我的請求,所以我纔沒有回信,給你個驚喜。”
我從她懷中接過小皇子,看着他與他母親相似的輪廓,心中默禱:希望你母親不會因你而亡。
畢竟是宣武帝的愛子,沒一會兒我就將他還給了胡仙真,不經意掃到胡仙真的臉,我居然看出了滄桑,明明她也不過十四!
“姊姊,祖父家家還在前面等着我,我想走了。”在看到胡仙真點頭之後,我立刻率先策馬而去,出城之際,我回頭看了一眼洛陽城,攥緊了手中馬鞭。
洛陽,遲早有一天,你會毀在我手中。
我和留下保護我的護從行至半途,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摔倒在我馬前,害得我不得不用盡全力控制住受驚的馬兒。
“水,請給我些水。”他的聲音有些尖厲,應該是變聲期的少年,我示意身後兩名護從扶他到土墩旁坐下,並扔給了他水囊。
他喝了些水,意識恢復了一些,我趁機問他從何而來,何以到如此境地,他低聲回道:“荊州。”
我心下了然,自去年起,朝廷南伐所得的荊益之地就開始造反,宣武帝花了很大精力才鎮壓下去,荊益久經戰火,也難怪荊州百姓逃難。
瞧着他灰頭土臉,又形單影隻,心軟之下,我又給了他些乾糧與銀錢,算是作爲偶遇之禮。
“我會相面,請讓我爲您相面作爲答謝吧。”我一聽來了興趣,當即下馬,走到他面前。
他扶着土墩站了起來,細細盯了我一會兒,慢慢說道:“面相極貴,人主之母,情愛難全,子嗣短壽,命格極佳極悲。”
我還未說話,剛纔那兩個護衛已經大喝“大膽”,我想我不用照鏡子,也能想象我的面色有多難看。
“相士之言豈可輕信,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趕路吧。”兩名護衛聽我這麼說,只好將少年扔回了土墩旁,緊隨着我上馬。
“姑娘,我叫王曇哲!”我聞聲回頭,王曇哲狼狽地坐在土墩旁,想來剛纔的大喊消耗了他不少氣力,但他依舊擡頭看向這邊,而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回去之後,我並沒有提起此事,又吩咐那些護衛緘口,縱使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我也不希望家人擔心。
懷朔是太武帝在位時爲了抵禦柔然所修築的六鎮之一,也是婁氏的故鄉。
昔年祖父立下戰功無數,得到的賞賜不僅是爵位,還有數以萬計的錢帛與賞田,故婁氏輕易就成了六鎮之中炙手可熱的大族。
這導致父母對於我們這些孩子管的更嚴,我幾乎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中度過了在懷朔的第一年。
第二年開春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趁着上元府裡忙碌,從窺探多時的側門溜了出去。
細細觀察上元時節的懷朔,我就清晰感受到它與洛陽的不同,洛陽是雍容中帶着精緻,懷朔則是北方特有的粗獷不羈。
與洛陽的紙醉金迷不同,懷朔百姓幾乎可以說是完整保留了草原民族的驍勇淳樸,商攤店鋪雖無甚值得一擲千金的奇巧之物,街上卻處處帶着草原民族。
逛了許久,我猛然發現我迷了路,天色變暗,周圍也無人,我只好向四處亂走,希望找到來時的路。
“看來小娘子是真的迷路了。”從後而來的年輕女聲讓我脊背一僵,孝文漢化後,魏國的大部分州郡對於未嫁女子的稱謂都變成了姑娘,六鎮卻依然是娘子。
在這樣的暗巷中,有個操着六鎮口音的女人突然在人生地不熟的我身後出現,少頃,我腦中已經閃過許多種可能,並且善少惡多。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默默握緊了拳,餘光掃過四周,觀察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爲武器的。
她走到我面前,她手中紗燈發出的淡黃暖光讓我心中稍安,擡頭藉着燈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說實話,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尤其是眼中的笑意,竟讓以威嚴著稱的鳳眼顯得俏皮。
“小娘子這麼看我,難道是想僅憑相貌就看出我的善惡?”她看起來只比我二姊小几歲,語氣卻透着些許輕佻。
我眉頭輕蹙,開始尋思對策:她怕是跟着我不短的時間,才用‘真的’兩字來強調了我迷路的事實,我就算假裝是六鎮人士,她也不會信。
我舒展了眉目,低眉順眼道:“你能帶我走出去嗎?”我思來想去,竟想不出能單獨走出這街巷的辦法,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她。
她露出詫異神情,隨後笑道:“我原以爲你會與尋常孩子一樣嘴硬地不承認迷路呢。”
我又開口道:“我想回家。”
“好吧,你若是肯信我,就隨我來吧。”不知是不是錯覺,在聽到我想回家時,她的眼中透出短暫的溫和。
我乖順地跟在她身後,很快就走到了人頭攢動的街上,我暗鬆一口氣。
“這裡是城中三坊的岔口,上安坊在東南方向,上和坊在西面,不過我想小娘子應該是去前方的上善坊。”我擡頭看她,卻無法從她的笑容中看出什麼,我惱怒於她這種將我看透的語氣。
“這次你猜錯了,我要去的是上安坊!”我走了兩步,感覺身後依然有聲響,轉身瞪道:“你作甚跟着我!”
她滿臉無辜:“我家也在上安坊,而且我的兩個阿弟還在等我呢,我沒跟着你。”
我被噎住,無言以對,六鎮的上安坊確實是尋常百姓聚居之地,勳貴豪族居住在上善坊,而上和坊的主體則是一些除鮮卑以外的胡人。
我瞥到一個拐角,一邊向那裡跑,一邊回頭輕喊:“我到了,剛纔在巷子中多謝了!”
我跑進拐角,小心翼翼藏住身子,偷看她的舉動。
她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盯着地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朝着與我位置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邊躡手躡腳跟着她,一邊默默記下路徑。
“阿姊你怎麼纔回來?我們都要餓死了。”我躲在暗處,說話的人背對着我,在他的身邊站着一名身形差不多的男孩。
她敲了一下那人的額頭,佯怒道:“就你餓得快,安年可沒說什麼。”
那人看了一眼身旁男孩,說道:“安年本來就是這個性子,其實早餓了。再說姊夫有事,過年都沒不回來,要不是我和安年陪着你,你得多無趣呀。”
她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好吧,我這兒就去給你們準備吃的。”
我默默看着他們走入屋子,心中想到:她果然已經成親了。
她本就是應該成了婚的年紀,依着她的姿容便是及笄就成婚也是正常的,我卻解釋不清自己的失落。
“現在雪深路滑,小孩子不要久留外面,免得家人擔心。”“好了,阿姊,這些話我們早就記住了,你怎麼又說起來了。”“你記住了纔是怪事,往日像這時候,要是安年不跟着你,你還不知道野到哪裡去呢,記着,太晚回家,家人會擔心的。”
我擡頭看了看天,已經開始下小雪,斗篷上沾了一些細雪,攏了攏斗篷,循着路徑走了。
我回府之後,自是免不了被快急瘋了的父母訓斥,閉門思過並罰抄《女誡》半年,不過祖父輕描淡寫免去了。
“這些漢人訓誡姑娘的迂腐東西,豈能用在咱們率性的鮮卑貴女身上,昭君不小了,整天鎖在院子裡,與那些漢人又有什麼區別?”
父親性子綿軟,自是不敢違背祖父,便讓我閉門思過三月。
回房之後,我才知道府裡爲了找我,已經在上善坊找了好幾遍,又請巡夜的武侯去上和坊搜了一遍,要是我再晚點出現,祖父就要去請鎮將派兵搜查人數最多的上安坊了。
“太晚回家,家人會擔心的。”想起這句話,我不禁猜測她這話是否是故意對我說的。
“昭君,那日你可是遇到什麼有意思的人了?”我正在神遊,被祖父這句問題驚得手中書冊都掉到了案上。
“祖父爲何這麼說?”“自那日至今的半年,我時常看你抿脣輕笑,可是想到誰了?”
祖父見我低頭不語,又說道:“祖父也年少過,我清楚何爲少年心動。”
“祖父。”我擡頭看他:“我沒有心儀的人。”
祖父盯了我一會兒,輕嘆一聲:“你可知道我爲何給你取名昭君嗎?”“是與明妃有關係嗎?”
“你出生之時,我正好讀到了漢書中有關明妃王昭君一節,我有預感你將來必定會與她一樣不凡的命運,就臨時給你給了名字,說起來你弟弟的名字,確實是我偷懶。”祖父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弟弟婁昭因名字比我少一字,故經常抱怨祖父在自己的名字上偷懶,不曾想祖父每次的笑而不語竟是默認。
可祖父和我都忘了,王昭君雖然命運不凡,但其婚姻感情卻坎坷悽苦,而我幾乎真的與她命運重複。
一日,我照例去後山跑馬後回府,看到薪柴管事正在與一個少年爭執些什麼。
我悄悄走近,聽清了他們的談話。
“羯族怎麼了!未必就不如鮮卑!王侯寧有種乎?”管事冷笑一聲:“看不出還真是讀過些書的,不過羯奴翻身,我看是癡心妄想!”
“昔日王武侯也只是一布衣,而且又是漢人,還不是協助苻堅治理天下十數年,名載史冊,再說孝文皇帝改革之後,已廢除了奴隸制,准許其他胡族爲官,焉知日後朝堂就一定是鮮卑獨大!”
管事面色大變,喝道:“你敢拿大魏與短命的氐秦相比!不想要命了嗎!”說着就要將馬鞭揮上去。
“劉管事,你隨意鞭打僱工,若是被人知道了,讓人怎麼看待我真定侯府?”我清楚劉管事這人,一貫狗仗人勢,而且睚眥必報,這羯族少年公然落了他面子,現在被他抓了話柄,若是不管,肯定不會有好果子。
劉管事立馬放下了馬鞭,連忙朝我行了禮,並說道:“四小姐來了也不說一聲,也好讓小的去迎接。”
我沒理會他的討好,繼續道:“他剛纔的話雖有些不敬,但大魏從不以言語定罪,而且他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少年心性罷了,管事可否得饒人處且饒人?”
劉管事的倒三角眼轉了轉,最終還是咬牙應了:“好吧,我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轉身指揮手下將地上的燒炭撿起,挑揀後與其他完整的一起堆置到柴房。
“多謝小姐幫我。”那少年快步走到我面前,朝我作揖答謝。
“無事,不過我勸你以後還是少來侯府,劉管事比較。。。嚴厲。”他撇了撇嘴:“看出來了,我不小心掉落了幾枚燒炭,他就要跟我甩鞭子了。”
“你要是送好了薪炭,就快去結算了銀錢離開吧,省得被劉管事再看到。”“小姐,您相信我剛纔的話嗎?”少年黝黑的面孔上呈現出嚴肅的表情。
我想了想,才說道:“你有志向是好事,但要是沒實力沒毅力的話,恐只會引人恥笑。”他面色一暗
。
“你既敬仰王武侯,當時時依他爲榜樣,你也不想當一輩子僱工吧?”“是的,再過不久我就要從軍了。”
話音未落,他鄭重其事看着我說道:“小姐可否賜我一個名字,當做我人生新的開始。”
“你現在叫什麼?”他的兩頰突然變成黑紅色,疙疙瘩瘩說出三個字:“侯狗子。”
看來這人的父母是遵從了賤名好養的規矩,我忍住笑意,輕聲道:“王武侯表字景略,取景字如何?”
他露出喜色,抱拳道:“侯景多謝婁四小姐!”“無事,一個名字罷了,希望你不要辜負了這個字。”
這件事我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侯景對我來說只是點頭之交,我沒必要去關注他。
日子過得很快,我似乎轉瞬就到了十二歲,而祖父卻在那一年一病不起,享年八十五歲。
朝廷下詔緬懷祖父的同時,收回了真定侯爵位,賜封父親爲平遙縣子、南部尚書。
祖父故去一年後,府裡拆去了白紗,一切都回到了表面的平靜。
我明白婁氏已經大不如前了,人上之人與任人欺凌只是轉瞬之間的事。
過了半年,父母就開始幫我準備議親之事,我心煩之下,一個人去後山跑馬後直接去了市集散心。
“小娘子這次迷路還拖着馬兒?”我下意識牽着馬走進了當日的街巷,反應過來剛想離開,身後就傳來柔和中略帶輕佻的聲音。
“我沒有迷路!”我牽馬轉身瞪着她,心中卻全是喜悅。
見她走近,我又強調道:“我認識路!”
她輕撫着馬兒的腦袋,輕笑一聲:“你能獨自一人從我家走到上善坊,我相信你的識路能力。”
“你怎麼會知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到了我家,後來實在放心不下你,便悄悄跟了你一路,沒料到你是真定侯府的小姐。”
我垂下眼瞼,低聲說道:“如今只有婁府了。”“你祖父雖故去,卻不代表婁氏就真的一落千丈了,昔年文明馮太后因罪入宮爲奴,親人皆被誅殺,但她最終還是以皇太后與太皇太后之尊臨朝十四年,更何況。。。”
她低頭溫和看着我:“你至少還有父母保護,更何況憑你的性子,你肯看着婁氏每況日下嗎?”
“咕”我張了張口,還沒想好怎麼說,我的肚子就先發出了聲音,我大羞,雙頰火辣。
“你午食沒吃?”我輕輕了應了一聲,手被輕輕握住,她淡淡說道:“還是得吃飽了再考慮家族前途。”
我們到了上善坊附近的一家飯館,她挑選了幾道鮮卑風格的菜餚,我心念一動。
我吃東西時候,感受到她的目光,覺得臉頰又快要發燙的時候,她笑了出來:“你和我阿弟賀六渾真是天差地別,你就算是午食沒吃,吃相也這麼秀氣,而他不管餓不餓,總是狼吞虎嚥的。”
“賀六渾?你們也是鮮卑人嗎?”我擡頭看了一眼她黑亮的眸子和墨色的長髮,猶豫開口。
“恩,也不能算,我們先祖是地道的漢人,後來祖父因罪被貶到懷朔,他便娶了鮮卑女子爲妻,我們的母親也是鮮卑人,我們應該算是鮮卑化的漢人,所以有漢名也有鮮卑名,男孩一般稱呼鮮卑名,女孩則是漢名。”她蹙着眉,眼中流露出一些厭煩和傷感。
“可我那日還見到了一個人,好像叫安年,他怎麼是漢名?”聽我換了個話題,她舒展了眉眼:“安年啊,他不是我親弟弟,他父母是我家舊友,平日裡幫了我們很多,可惜他父母出了意外,我們便將他接到身邊照顧了。”
“阿姊?”我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她笑意更深,對我說道:“真是說誰誰就來,他就是安年。”
我轉身一看:這人皮膚微黑,面瘦嘴薄,平淡的面容,穿着一身普通的鎮兵衣服,腰繫佩刀,難得是奔波了一日,衣服依然平整。
他看到我愣了愣,隨後勾脣道:“莫非小姐就是那位央阿姊帶路出巷的小娘子?”我聞言看了一眼她:“額,應該是我。”
“沒錯,確實是她。”她站起身,朝我掃了一眼,緩緩道:“我只與你們說過她這一個小娘子。”
她看着他,我微微低着頭,她恐怕不知道她顧盼生姿的神韻讓我心跳加速。
“在下邵安年。”他輕聲說出自己的名字,我遲疑了下,才說道:“婁昭君,行四。”
“很好的名字,極配你。”她說道。“阿姊的話,就是我想說的。”邵安年溫和的笑容讓他的五官登時熠熠生輝。
“對了安年,今日不是你和賀六渾一起當值嗎?他人呢?”“他在上善坊巡視,我來此就是爲了喊他一起去上和坊的。”
“原來如此。”她轉頭看我,說道:“我與安年一起送你回家如何?”我點了點頭。
我們一到上善坊,她目光就掃向坊門處,當看到一對嬉笑的青年男女時,面上露出怒意。
大概是礙於我在場,她壓下怒容,剛想舉步離去,那對男女卻看到了我們,女子更是驚慌出聲:“鳶誼姊姊!”
她只得冷聲道:“死性不改!”我站在她身後,可以清楚看清他們的樣子。
女子容貌秀麗,身姿窈窕,面上恐懼的神情使我相信的確有讓同爲女子產生我見猶憐感覺的存在。
男子皮膚白皙,五官與她相似,卻更加立體,再加上一雙紫藍色眼眸,姿色竟與身旁女子不相上下。
我從沒想過,對於一個成年的男性,我居然會用姿色這個略顯輕浮的詞,我悄悄看了一眼她,心中默默想到:生出這雙姊弟的父母究竟得好看到何種地步?
她對男子斥道:“賀六渾!你是不是嫌議親當日的恥辱還不大?偏要等韓夫人鬧得懷朔都知道這醜事才罷休嗎!”
邵安年擋在我身前,尷尬道:“婁娘子,阿姊要處理些事,就讓我送你進坊吧。”我只得點頭答應。
轉身時,我聽她說道:“韓小娘子,你若真對我這空有皮囊的阿弟有一絲情意,就不要再來找他了,你何苦爲了他,放棄以後比他家世更好,相貌更佳的公子呢?”
我心中暗笑:比你這阿弟相貌更好的,不要說公子,只怕連娘子也不會有很多。
到了婁府旁的拐角處,我問道:“那日她是怎麼說我的?”他短暫怔然後,說道:“阿姊說,她遇到了一位很有趣的小娘子,一位很可能讓她忘不了的小娘子。”
我品味了一會兒這句話,擡頭笑道:“請幫我轉達,她也是我忘不了的人,永遠。”“好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一直琢磨怎麼溜出府去看她,可還沒等我想出辦法,剛入正月,朝廷就發生了兩件大事:宣武帝因病駕崩與五歲的太子元詡成爲新帝,生母胡氏臨朝攝政。
這時,我才記起遠在洛陽的胡仙真,其實在我剛來的兩年裡,我兩還是經常書信往來,我從她的信箋中完成可以看出她躲過“子立母死”舊制的驚險與之後的喜悅。
但不知怎麼的,我們的聯繫自那之後便慢慢斷了,不過,她心願達成就可以了。
由於宣武帝的逝世,官宦人家一年內不得慶祝任何節日,我也只能忘掉上元再次溜出府的想法。
三月裡,有內監傳懿旨:命我即日動身入京陪侍胡太后。
我接過黃絹,心情複雜,想起昔年聽人說皇太后都是銀髮皺皮的老人,否則怎麼配得上“太”字呢?
如今我十四歲,當朝皇太后也不過十九歲,五歲皇帝的生母,可笑又可悲。
動身前一日,我收到一小箋:洛陽路遠,小娘子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心中一暖,在箋後寫到:會的,鳶誼。她的名字下我還特意用硃砂畫了兩小圈,隨後封好,命人送去。
常聽人說硃砂似血,所以掌握生殺之權的皇帝慣用硃砂,一滴硃砂奪一命,往後數十年我時常想:她之所以過早離世,是否是我的一時玩心所害?
第一次走入魏宮,我無法描述它對於我的震撼,但想到無數女子在此地消亡,我的脊樑升起深深寒意。
“免禮,賜胡牀。”我的腰還沒彎下一份,御座上已經傳來熟悉的女聲,我順勢低頭謝恩。
坐到胡牀上,我纔敢擡頭端詳如今的胡仙真:容貌比之以前成熟了許多,也更加出衆,只是整個人都裹在寬大的硃色鳳袍下,讓人難生親近之意。
“不認識我了還是。。怕我了?”胡仙真擺手揮退宮侍,平靜看着我,開口問道。“只是不知道該稱呼你胡姊姊還是太后娘娘。”
“昭君。”她站起身擁住我:“這五年來,我很想你,你可想我?”
嗅着我自幼就從她身上一直聞到的龍腦香,我說出了一個虛僞的字眼:“想。”
攏着雙肩的手臂微微顫抖,我聽到她壓抑的聲音:“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來,我多想給你寫信,多想見到你,可我不敢,我怕被高英抓住我的錯處,讓我一切努力化爲烏有,甚至憑此提前結束我的生命,我還怕連累到婁氏,連累到你。我只能戰戰兢兢地度過三年,直至一月前,我逼着高英削髮入寺,我纔敢讓你進京,再次看到你,我真的好高興。”
三月初胡仙真以“爲先帝祈福爲名”迫使高皇太后削髮遷入瑤光寺,並將六歲的建德公主養於身邊。
我聽到這些,心中泛起濃濃愧疚,自覺抱緊了她,安慰道:“姊姊,你有陛下,他是你的血脈,他一定會伴你一生的。”
她沉默了許久,才喃喃道:“不一樣,不一樣,你們不一樣。”
當夜,我無法拒絕皇太后的要求,只好睡在她的寢宮,與她同牀共枕。
我與她講了許多我在懷朔的事,包括我十一歲那年出生的小侄兒婁睿,今年二月纔出生的小外甥段韶。
在我說完我與那個人的兩次相遇遭遇後,她忽然問道:“昭君,你也十四了,可有喜歡的人了?”
我轉頭看她,靠着迎枕的她黑髮披散身前,中衣下纖細的身體看着更加柔弱嫵媚,眼神卻凌厲地讓我害怕。
胡仙真雖沒點明,但我卻能感覺到她心下已有確定是她。
我搖了搖頭,背對她躺下:“姊姊,我困了,睡了。”她沒說什麼,幫我掖了掖毯子而已。
說是睡下,實則到了半夜我纔開始有睡意,迷糊之際,身旁傳來細微的聲響,然後嘴脣觸碰到略顯冰冷的柔軟,我繃緊了身子,幸好它只是停留了一小會兒。
“你終還是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她平和的聲音中似乎有許多我無法知曉的秘密。
第二日,我睡意朦朧地起身,被伺候洗漱仍不住地打哈欠,被她取笑是還未長大的稚子。
被你當做還未長大,總比被你認爲已長大而迎接一些我不想要的事要好。
今年的牡丹早開了一旬,她便帶我去太液池觀賞。
“母后!”老遠就聽到幼子稚嫩的聲音,看到宮侍都躬身行禮,我也只好福身行禮。
“母后!母后!”小皇帝撲到她懷中,高興地叫着母親,她慈愛地一聲聲應着。
小皇帝鬧騰夠了,不經意看到我,驚異道:“你與四叔好像誒!”“與臣長得像?”正在走來的紫袍男子聞言,饒有興趣看向我。
我也大着膽子打量這位素有賢名的清河王,着重點自是他聞名天下的原因:相貌。
我自幼就聽聞孝文帝第四子清河王元懌是舉世難得的美人,剛柔恰好,容顏美好到王府姬妾都自慚羞愧,且謙和有禮,尤擅政事,人稱“魏室潘安仁,元家衛叔寶。”
說起來此時的他已近三旬,容貌氣質卻依然讓我震驚,冷靜下來,我又仔細端詳了他,我兩輪廓五官是五六分相似,但他的眉眼還是比我出衆許多。
大概看到我滿臉的挫敗,元懌走上前笑道:“你年紀還好,眉眼還未完全張開,但本王能斷言,再過幾年,你可與本王媲美。”這話要是一般人說,定讓人覺得是無自知之明,可自這位殿下口中說出,卻讓我重拾信心。
我猛然想起朝野對於胡仙真和元懌有私情的流言,悄然瞥了一眼她,果然她正蹙眉看着元懌,我心下稍安,看來她是不能與元懌在一起,昨夜才把我當做他的。
想通了那夜的事,接下來的日子我立刻輕鬆了許多,而且之後的夜晚再也沒有那樣的親密舉動,使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直到五月下旬的一日,御史彈劾汝南王元悅過度沉溺屬官男寵,王妃勸說不但不聽,反而不顧其病體,將其逐出王府,並試圖遮掩此事,請胡仙真下旨嚴懲。
胡仙真當即判定和離,並定了一條宗法:“自王爵以下之宗室正妻患病百日者,必須上奏稟明狀況,若有捶撻者,削爵。”
目睹這一切後,我原以爲她會思考如何處置元悅,卻聽她道:“凡與汝南王有所糾纏的屬官,皆賜死。”而元悅僅僅是罰五年俸祿和賜賞。
“爲什麼?明明是汝南王的錯,那些屬官也未必都是願意的?”當晚,我忍不住問道。她默然了一下,說道:“這懲戒我是做給那些老臣看的,他們想看我出醜,我只能下狠心,用那些屬官威懾汝南王,也讓那些老臣不能輕視我們這雙孤兒寡母。”
頓了頓,又說道:“他們早不滿元悅對男風之好的不加遮掩了,他們可以容許勳貴私下蓄養男寵,甚至默許姬妾磨鏡,卻不准他們將這些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多可笑,但這就是現實。”
我想到了鳶誼,那個我很喜歡卻連姓氏都不知道的人,她有丈夫,有阿弟,以後還會有孩子,而我牽扯的更多,我們是否會有緣無分?
六月初五,是個極好的日子,我再一次離開了洛陽,小皇帝全力揮動着手臂,喊着:“四姨,記得要來看阿詡啊!”知道我行四後,小皇帝一直稱呼我四姨。
胡仙真沒說話,只是目光平淡看着我,我們都心知肚明,此去,不知何時能再見面。
我頷首告辭,登上了車輦,不料卻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驚呼聲。
胡仙真闖進車輦,甩下車簾,將我們和外面隔絕。
她緊緊抱着我,她雖是漢人,卻弓馬嫺熟,力氣竟比我大許多。
“我從沒把你當做元懌的替身,你就是你。”她在我耳邊低喃,繼續說道:“我不會再召見你了,往後的路希望你別選錯了,珍重。”
她在臉頰吻了吻,轉身離去,只留車室中淡淡的龍腦香。
我和她纔是真正的有緣無分吧?
之後的近四年裡,我沒有再去見鳶誼,也沒給胡仙真寫過一封信,我終究還是敵不過心底的怯懦。
不過我還是想辦法讓父母答應了我條件:若得我喜歡的,鰥夫無賴也嫁,否則,便是另一位清河王,我也剃髮入寺。
三年裡,我見過許多的賢才俊彥,他們是名副其實還是虛有其表,我不喜歡,所以我都不在乎。
後來我索性父母一安排人,我就與那些勳貴小姐出遊,這導致婁昭都成婚一年,我卻仍待字閨中。
但是命中註定的,我卻永遠躲不了。
一日,我與她們騎馬出城,下午方歸,她們又問起我中意之人的樣子,我煩躁地撇過頭,正好看到一守門鎮兵的側臉。
勾脣指道:“那便是我想要的夫君!”她們紛紛驅馬湊近,許是聲音過大,那鎮兵轉頭看向我。
我心頭一震:這不是她的阿弟賀六渾嘛!那賀六渾看到了我,勾出一絲笑,當即把我身邊女伴迷得不知所以。
看到他那富有技巧的微笑,我心下厭惡,腦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當即策馬回府。
我跪了一夜,父母終還是心軟同意讓我下嫁給一個鎮兵,我大喜,第二天就讓人找到了賀六渾,也是那一番“一見鍾情”的言辭,只可惜他們都不知道我鍾情的是她。
賀六渾顯然爲自己迷得昔日侯府小姐甘心下嫁自己頗爲自得,當下答應,立刻去準備議親事宜,我只從他一大番話中記住一句話:“我姓高,漢名高歡。”原來她叫高鳶誼。
我讓他別告訴家人我的名字和具體身份,告訴他我想自己介紹自己,他不疑有他地答應了。
所以在新婚之夜,我看到了她錯愕的表情和隨後眼中滿滿的憤怒。
高鳶誼,你挑撥了我的心,我便是不能與你在一起,也要讓你日日看見我,抓心撓肝!
對於牀笫之事,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那疼痛硬生生逼出了眼淚。
接下來的感覺讓我明白高歡不是個生手,甚至可以說是精通這件事,看着他的臉,我頓覺反胃。
轉頭看向窗戶,時值秋季,窗戶已糊上窗紙,靠在窗旁的黑影很清晰。
我看出黑影的頭上是女子髮髻,不動聲色摟住高歡,給予他暗示,他自是樂呵呵遵從我的指示。
我一直盯着黑影,我觀察她的細微動作,試圖看清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這兒的,遺憾的是,她很快就走了。
大晚上從斜對面的家裡來已經成家的弟弟家裡,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大失所望,推開高歡,皺眉道:“你弄疼我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強忍着身上粘意,裹了中衣睡下了。
高歡因我父親送了他兩匹好馬,被提升爲下屬百人的隊主,新婚第二日,就是他當隊主的第一日,所以他早早就出門了。
我也早早就起來了,不過我是爲了沐浴。
父親氣我私定終身,除了嫁妝,他連一個奴僕都沒給我,但我不怕,卓文君都能在酒廬售酒,我只是要照顧好我和高歡,比她輕鬆多了。
我坐在盛滿我好不容易燒好的水的浴桶中,正在感慨勞動不易。
門被推開,我定定看着衝進來的人,閒閒開口道:“阿姊,就算我與你同爲女子,你也不能在我沐浴時候隨便進來吧。”
“你爲什麼要嫁給他?”“我喜歡他啊。”“說謊!”她抓住我,微微低頭看着我,咬牙切齒。
“婁昭君,你爲什麼要嫁給他!爲什麼!”我收起嬉笑,伸手按住她的臉,低聲說道:“我嫁給他,自是因爲。。。”
我趁着她低頭剎那,吻住了她的脣,勾住了她的脖子,舌頭順勢滑進了陌生的地方。
我在賭,賭她是否對我有一絲情意,若是沒有,那我便老老實實與高歡過完這一輩子。
她短暫驚愕後,更加用力摟住我,化被動爲主動,我心中狂喜。
但我做夢都沒想到打斷這一切的,不是高歡,不是她的理智,居然又是我的肚子!
她喘息看着依舊泡在浴桶中的我,聲音低啞:“自昨日晚上起,你就沒吃過東西,我現在去做吃食,你沐浴吧。”
她就這麼狼狽地走了,不過我終於弄清楚她對我也是有情意的,這足以讓我喜出望外。
數十年後,我最小的嫡孫高緯曾問我:“皇祖母,皇祖父那麼對你,你可曾後悔遇到他?”
我轉動手中念珠,淡淡道:“我至死都不會後悔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