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鄴都正門,廣陽門
因爲到了吃午食的時候,所以此時進出城門的人偏少,但負責治安的京畿衛依舊雙目炯炯,不見懈怠。
“殿下,虢國府的車駕離鄴都已不足二十里!”負責偵查的京畿衛飛身下馬,立刻跑上城樓向高儼稟報。
看着前方的高儼嘴角勾出弧度:“傳令下去,清道!”“是!”那京畿衛應下後,立刻轉身下樓。
廣陽門的其餘京畿衛聞之,當即按照之前的安排行事:城門周圍五里內以“抓捕私帶武器的番商”爲名迅速清道,之後腰佩環首刀與手握長、槍的京畿衛和弓、弩衛止聲躲避在四周屋舍。
“籲——”燕政勒住繮繩,疑惑看了看只有守衛的城門口,催馬走到主車駕旁,彎腰道:“父親,母親,好像有點不對勁。”
淮陽大長公主撩開珊瑚車簾,問道:“怎麼了?”燕政用馬鞭指了指前方:“母親,你看,雖說是正午,但也不該一個百姓都沒有啊。”
燕子獻沉吟了一下,對離自己一側最近的護衛吩咐道:“你就近去找個人來。”“是!”
不一會兒,護衛就抓來個衣着簡樸的瘦弱男人,男人被押着跪在車駕前,聽到車駕旁穿着藍羅薄袍的短鬚青年問道:“這廣陽門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進出城門的都沒有?”
男人顫顫巍巍說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聽說是有一夥番商臨出城時被查出暗藏武器,他們爲了脫逃就和京畿衛打了起來,爲了抓他們,就封鎖了城門。”說完,男人哀求道:“小人只是小貨郎,只是爲了快點進城販貨纔在不遠處休息,若是驚擾了貴人,請貴人饒恕。”
燕政看了看抓人的護衛,護衛會意答道:“奴才找到他時,他身邊確實是一副扁擔,扁擔兩側也滿是婦孺喜好的小玩意。”
燕子獻摸了摸下顎上的髯須:“原來是這樣,辛苦你了,太政。”
“兒子明白。”燕政從袖袋中拿出幾枚金錁子丟給男人,倨傲道:“這些夠你改變生活了吧。”
被卸去束縛的男人連忙撿起金錁子,不住地叩首謝恩,燕政見狀,哈哈大笑,揮手讓男人離去。
彎腰離去的男人,轉身剎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表兄何故發笑?”燕政聞聲擡頭看去,見高儼正在不遠處,騎在馬上盯着他們一行人。
燕政揚眉:“看到那些賤民如同豬狗般忍不住笑出來而已。”高儼挑了挑眉,沒做評價,開口道:“那些番商已經悉數被抓獲,堂姑與堂姑父可以放心進城了。”
燕政輕佻地握着馬鞭抱拳答謝,隨後指揮車駕隊伍依次進城,沒有注意到高儼離自己越來越遠。
等到車駕已經和城門有了一段距離後,高儼立刻用馬鞭狠狠抽了一下地面,蛇皮做的鞭子抽在堅實的夯土上,發出又尖又響的聲音。
“鄴都有變!”燕子獻看到突然冒出的京畿衛,立刻朝燕政吼道:“快逃!”
被變故嚇得愣住的燕政被吼回了神,拔出馬鞍旁用來裝模作樣的長劍,策馬衝向城門,不料卻被一排擋在門前,已經上箭拉弓的弓、弩衛止住了腳步,只能眼睜睜看着寬大的城門緩緩關閉。
“不!”聽到愛子的這聲痛呼,淮陽大爲心痛,又見燕府護衛因爲高儼的“降者免死,不降者,親屬連坐!”皆放下了刀劍,她驚怒道:“高仁威,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宮是你的堂姑!你想以下犯上嗎?!”
高儼漫不經心道:“在敕令面前,大長公主也只能是下吧。”“你什麼意思!是陛下讓你這樣的?!”淮陽一時之間想不通平日裡對自己謙和有禮的皇帝侄兒怎麼會下這樣的命令羞辱自己。
“荒唐!”燕子獻怒然走出車駕,指着高儼斥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無視倫常規矩!如此羞辱我虢國府,當真是覺得我和大長公主老了嗎!再說我是自神武帝時就效力高齊的,歷經兩朝七帝,輪得着你們兩個黃口稚子羞辱我?!”
高儼目光發冷:“所以你們就想奪了我皇兄的帝位,讓你們認爲的堪擔大任者當皇帝是吧?”
見燕子獻一時語塞無言,高儼大聲命令道:“將虢國公與燕政送去天牢,其餘男子,不論老幼押入天牢,女眷送去城西,敢在路上大喊大叫者,當即敲了牙齒!”
淮陽終於明白他們是早有準備的,城西建有鄴三臺,平日裡人跡罕至,勳貴去三臺都需要得到皇帝批准,自己等人去了那裡,根本不可能被搭救。
想起方纔高儼說其餘男子皆入天牢,她立刻下車,將孫兒燕琮摟入懷中,天牢險苦,豈是她的小孫兒能忍受的。
“母親救我!”被長、槍打落馬下的燕政一被人拉起,就止不住地向淮陽呼救,惹得高儼厭煩皺眉,一擡手,燕政就被打昏了。
“政兒——”淮陽喊道,不但驚嚇了燕琮,還讓自己氣血上翻地暈死過去。
京畿衛嘗試着想把燕琮從她懷中拉出去,卻不想淮陽手臂氣力不減,對方一個是大長公主,一個是公主的親孫兒,京畿衛也不敢使勁。
見到那京畿衛爲難的樣子,高儼只好道:“算了,把這孩子一起送往城西吧。”“是!”
高儼將腰間的王府玉牌交給身邊親隨,吩咐道:“你拿着這玉牌入宮,告訴陛下,不自量力的忤逆番商已拿下,旁的無需多說。”“是,殿下放心。”
燕府衆人被押走的同時,高儼下令開城門,命這些特地增加的京畿衛立刻返回京郊大營,等候嘉賞。
等到廣陽門再次變得寂寥後,高儼的其餘親隨當即策馬入城,宣佈封令已撤,廣陽門恢復通行。
龍乾宮
“抓了番商?”高緯放下奏疏,朝傳話的趙書庸問道。“是,那親隨是這麼說的。”
高緯略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便告訴東平王,好好治治這些番商,也好給其他不老實的殺一儆百。”“是,奴才這就去告訴那親隨。”
高緯靠到御座上,喃喃道:“派出去的應該到洛陽城外了吧。”
高緯原想高儼進宮最快也得到明日,但沒想到臨近黃昏,他就進宮了。
“怎麼這麼快就進宮了?”高緯正在寫字,見高儼拿着木匣,隨即放下了牙管筆。
“可不嘛,一吃完晚食就給大哥來送他們招供的名單與勾結原委了。”高儼將木匣交給趙書庸,湊到御案旁,一看清大長黃絹上的字,便笑道:“大哥真是天子,我還沒說過程就猜到了。”
“猜到什麼?燕子獻和燕政?”高緯閱覽着那幾張宣紙,漫不經心問道,目光在兩個名字上停了停。
高緯將宣紙交給趙書庸,讓他立刻叫人抄錄一份。
隨後說道:“燕子獻雖是文臣,卻是與神武帝上過數次戰場的,就算入了清都獄,但要想讓他招供,必然需要幾日,但燕政不同,生於綺羅,長於婦人之手,恐怕一進清都獄就會嚇得半死,燕子獻心疼次子,不會無動於衷,退一步說,就算燕子獻死扛,但燕政是他的愛子,瞭解肯定也不會少,也可先逼問他,但我真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招了。”
“我隨手給了燕政兩鞭子,他就疼的不住求饒了,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了,燕子獻在旁邊聽的吹鬍子瞪眼,然後我又讓人送燕政去蠶室,並說要將燕政兒子也送去,讓他們父子入宮‘團聚’,燕子獻急了,燕政還沒被押出刑房的門,他就招了。”高儼話語中說不出的得意。
高緯微微挑眉,這種直截了當拿人家的後嗣大事作要挾,之後還一臉無所謂的,整個大齊,恐怕也只有她這個霸王弟弟了。
高緯拿起玉骨扇點了點手心,淡淡道:“你這次差事辦得很好,前日陽平郡公獻給朕十幾匹普嵐馬,朕可以考慮賜你幾匹。”
“當真?”高儼心中大喜,高齊貴族大多愛好縱馬遊獵,對於良駒自是喜愛,更何況普嵐馬矯捷高於突厥馬,耐力勝過河曲馬,兼之俊美瘦削,一直聞名諸國,可惜因路途遙遠以及國中禁止與其他大國交易馬匹,導致大齊國中普嵐馬寥寥可數。
此時趙書庸也回來交差了,高緯將黃絹平鋪在內,又將抄錄的一份放在上面,交給高儼:“但想得到那幾匹馬,你還得幫朕將此親自交給濮陽王才行。”
“濮陽王不是在名單中嗎?皇兄爲何還要給他看這些?”“自我知道主謀是高濟後,我就猜到濮陽王兄弟很可能會在裡面,高濟是祖母幼子,婁氏是他的母族,又有孝昭帝得祖母懿旨得以奪位的前例,他要是不聯絡婁氏,纔是怪事。”
用玉骨扇敲了敲一封奏疏,繼續道;“所以朕立刻命人查了婁氏子弟的現狀,果然大部分原先閒散無官的都被安排到了高濟掌管的何南道軍裡面,爲防萬一,朕當日就讓趙桓、劉廷、馮文三人統領十萬軍隊悄悄趕往洛陽,一則萬不得已時,可以出其不意地武力掌握河南道,二則也方便分軍去抓其他涉案的地方官吏以及趁機引起騷動牟利之輩,至於送這木匣,只是想看看濮陽王聰不聰明罷了。”
“大哥深思熟慮,果然是帝王之才。”高緯微微冷笑:“少奉承,我可告訴你,要是這事辦不好,我就將普嵐馬換做果下馬賞給你,並讓你上下朝都必須騎果下馬。”
高儼面色一僵,外形矮瘦的果下馬與普嵐馬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而且果下馬多爲婦孺遊玩所用,自己要是真上下朝騎着,還不貽笑大方。
高儼肅然點頭:“大哥放心,我一定會將這差事辦好的。”“辦好了就通知朕,朕自會命人給你送馬。”“是!臣弟告退。”“恩。”
濮陽王府,書房
婁仲達送走高儼之後,立刻抱着匣子入了書房,並牢牢實實關上了門。
看到木匣中的第一張紙,他就僵住了身子,他和弟弟兩人名字都在上面,兩人名字下面分別寫明瞭與高濟聯繫的前因後果,忍住手的顫抖,他繼續翻看接下來的宣紙,看到最後,冷汗已然浸溼中衣。
接着,他又看到了那黃絹,展開一看,四個行楷大字:虎父犬子,這是皇帝的筆跡。
再一聯想皇帝這幾日“病重”的消息,與方纔穿着便服的高儼意味深長說的那句“孝昭帝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有第二個的。”
他立刻明白皇帝快動手了,他在暗示讓自己將功補過,爲了婁氏,看來只能放棄弟弟婁定遠了。
“來人!”婁仲達對進來的下人沉聲吩咐道:“請臨淮郡公來府,本王與他有要事相商。”“是。”
婁仲達只能這麼做,而且高儼派來盯着濮陽王府的人恐怕也會掐掉他找其他人的選擇。
這麼想着,婁仲達拿過一張偏小的宣紙,拿起玉筆,沾滿墨汁,開始在紙上迅速書寫。
當夜,乾鳳宮,內殿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斛律雨攬住高緯的肩,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我沒有。”“那這纔剛開始,你怎麼就出了這麼多汗?”說着,挑起鳳眼,輕柔地幫她擦去額頭細汗。
“阿雨。”高緯也不再隱瞞,說出了自己爲難的事:“你知不知道如今大齊最流行的歌謠是什麼?”“什麼歌謠?”
“如今太平世,人卻難太平,天下皆姓高,但地分爲十,五成姓斛律,三成歸胡氏,陳氏佔餘下。”唸完,她又道:“這是我在姑蘇聽到的,在百姓中廣爲傳誦。”
“怎麼可能!”斛律雨蹙眉反駁:“我父親雖過於喜好美色,卻不愛斂財,更不會爲了斂財而不顧民生,再者咸陽王府每年的俸祿與賞賜以及官賜田在朝中都是佼佼者,他又何須爲了小利而去兼併田地?”
高緯淡淡說道:“咸陽王不會,難道你的幾個兄弟就不會嗎?你大哥現任梁州刺史,可他每年送入咸陽王府的珍玩比之獻入宮中的還要多,難道那些珍玩都是白得的?”
聞此,斛律雨突然想起這幾年歸寧回府,自己幾個成年的侄兒侄女爲了遊樂的確過於靡費,父親寵愛孫輩,對此一直是睜一眼閉一隻眼,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
而自己大哥確實喜好奢侈,她深知大哥不會是清吏,所以時常派人提醒,想不到斛律家族居然已經斂財如斯。
“你告訴我這歌謠,莫非想讓我幫你勸父親返還兼併的土地?”高緯點點頭:“我也知道斛律家族那麼多人,花費肯定不少,要是全部退還,咸陽王府說不定會被拖垮,只要返還四成就成,有了咸陽王的配合,我也好逼胡陳二族返還兼併的田地。”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難道願意我留給恆兒的是一個制舊法敗的江山嗎?”
“你現在對穆寧雪是什麼感情?”“什麼?”高緯一愣,不明白她怎麼會說出這完全不相干的話。
“你回答之後,我再考慮答不答應。”高緯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在我清醒的情況下,我不會和我不喜歡的人行周公之禮。”
斛律雨冷笑一聲,推開高緯,當即站起身,走下牀榻之際,卻被高緯拉住了左腿,兩人糾纏間,她的腳不知不覺踩在了高緯的胸膛上。
高緯看向眼前的纖細小腿,做了一個舉動,脣順着細白的腳踝緩緩上移,並伸出舌尖輕撫,目光幽深。
斛律雨眼神迷離地俯視她,兩頰升起兩抹淺紅,身體深處冒出奇異的感覺,鼻息也變得急促。
“主子,喜歡嗎?”斛律雨面露詫異:“你喊我什麼?”
將她的腳放在榻上,高緯跪在榻上,脣繼續上移,手漸漸靠近褻褲:“今夜,我是你的奴才,你是我的主子。”
斛律雨勾脣一笑,挑起她的下巴:“那你這個膽大的奴才能伺候好本宮嗎?”“試試就知道了。”話音剛落,褻褲就被扯下,站着的人也被拉到了高緯的懷中。
斛律雨感受着後背上的輕咬,問道:“你這奴才想以下犯上嗎?”“奴才最喜歡的就是以下犯上了,主子。”輕笑一聲,牙齒咬住褻衣的羅帶,一用力,褻衣滑落。
將懷中人轉了個身,高緯腰部用力,兩人重新躺到牀榻上。
“我愛你。”臨近巔峰,斛律雨聽到這句輕語,她默默抱住了高緯的脖子。
三日後,和雅居
“幹辯,好久不見。”宇文寔一進東偏室,就看到了笑意盈盈的高緯,與坐在她的身旁的妹妹,抱拳頷首,默不作聲坐到胡牀上。
“幹辯讓元大家通知我和寧雪過來,想必是已經想清楚了吧。”高緯連詢問的語氣都沒用。
宇文寔點點頭:“這幾日經過兩位姨母和寧雪的勸說,我也知道復國已是微乎其微,而且還會讓好不容易安穩的百姓再受苦,我雖無大德,但也不是全無心肝,我可以發誓,從此放棄復國,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對寧雪。”
高緯看了看穆寧雪,點點頭:“我不會讓她再受之前那般的苦,另外我答應過她,只要你放棄復國,我就放了你和你六叔,只是你們不能再回北周故地。”
宇文寔嘆了一口氣:“親族泯滅之地,何必再回去徒惹傷心。”“也是,今日我就將你們六叔和剩下的護衛送來,只是不知你們打算何時離開鄴都?”
宇文寔思考後,說道:“兩日之後就走。”“那到時我和寧雪一起去京郊送你們可行?”
望了一眼滿臉希冀的妹妹,宇文寔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