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在了張掖縣城,最繁華的街道上。牡丹下車後,便打發車返回,約好兩天後的這時,來接人。
牡丹並沒帶黃興去成衣店,而是走進一家較爲僻靜的照相館。她從挎包裡取出一件少尉軍銜的軍裝,讓黃興換上。
黃興知道,牡丹做事,自有她的計劃和道理。所以,在她面前,倒顯得百依百順的樣子。
黃興穿着軍裝照了相,牡丹又讓換上便裝再照一張。等黃興安頓到鏡頭前時,牡丹也落落大方地站在了他的身旁。照相師頭頂着黑布揮手喊道:“頭再靠近點兒。”
照完了像,牡丹神情顯得輕鬆愉悅地帶着黃興,在鬧市裡漫無目的地逛了起來。
牡丹今天穿了件紫紅色的旗袍,油亮的長髮,在頭頂挽成一個漂亮的髻。純白色的高跟皮鞋,支撐着線條優美的身姿,更顯出婀娜迷人的風采。惹得街上的男女,都或明或按地,把羨慕貪婪的目光,滯留在她的身上。
黃興身心溫暖地漫步在大街上,任憑牡丹的香肩,若即若離地靠在自己身上。愜意坦然的樣子,宛然像對琴瑟膠蜜的夫妻。
在路過一家珠寶店時,牡丹遲疑了一下,衝黃興輕聲說:“進去看看?”黃興順從地點了點頭,兩人便膠粘似的進了店。
順着櫃檯留了一圈,牡丹停在了紅寶石專櫃前。她神情專注地瞅了一陣,擡起頭,眉目含情地衝黃興說:“不想送我件禮物麼?”
黃興頓時像明白了什麼,相視一笑,說:“送!送!喜歡哪一款?”
牡丹故作姿態地衝他莞爾一笑,說:“是你送,自然是你說了算。”
黃興衝她憨厚一笑,說:“那我可就做主了。”說着,指出三款,讓牡丹從中再選。
珠寶店老闆,衝黃興笑着搖了搖頭,說:“先生可真是個行家。不瞞您說,這三款戒指,是這批貨中拔尖的。”牡丹聽了,用賞慕的目光瞅了眼黃興。
黃興仰天“哈哈”一笑,說:“老闆啊,你別想拿這話,糊弄着教我多掏錢,我可不會多給你一個子兒。”
老闆馬上信誓旦旦地說:“我在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給您的價,保證是張掖縣城最低的。若有同等貨的價比這低,我情願陪您雙倍的錢。”
黃興衝他笑笑說:“那就開個價吧!”
老闆的腮幫子鼓了半天,伸手把三枚戒指重新擺放了順序。咬着牙,說:“一口價:八十,九十,一百。”
黃興衝牡丹詭秘地笑了笑,衝老闆說:“把一百的那個抱起來,再配個好點的盒。嗯!就要架子上的那個。”
老闆面顯苦相地說:“您眼光毒得很!那是隻香木盒子,單買盒子都要三十塊。您這單買賣,我是沒賺啥錢。”
黃興“哈哈”一笑,說:“做買賣的都這麼說話,其實,你們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張百圓的西北通票。
老闆帶上花鏡仔細辨認了一番,笑着衝黃興點點頭說:“我看先生,倒像個做買賣的好手。這枚戒指,戴在夫人手上,可顯貴哩。”
牡丹和黃興不由地對視了一眼,像是都被對方的目光,灼了一下似的,閃電般地移向了別處。
黃興衝老闆友好地笑了笑,便隨牡丹出了店門。漫步在大街上,牡丹突然目光狐疑地瞅了眼黃興,說:“想不到你對珠寶還挺在行。”
黃興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說:“新疆的維族人,愛搗鼓這個。他們從巴基斯坦和印度人手裡弄來,又轉手賣給內地的商人。我認識一個專門做珠寶的維族人,在他那裡學了點皮毛。”
牡丹抿嘴一笑,目光詭異地瞅着黃興說:“看不出,你還是個富家子。”
黃興自嘲般地“嘿嘿”一笑,說:“富啥富,滿身也就二三百塊錢。這是我在新疆積攢下的全部家當。”
牡丹衝他甜美一笑,說:“你倒是坦誠,一下子花掉一百塊,不會心疼吧?”
黃興憨實一笑,說:“錢掙來就是花的麼,花完了再掙,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俺有的是力氣。”
牡丹含情地瞅了眼黃興,輕聲說:“那也不能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呀。”
黃興衝她溫和一笑,說:“你是我的貴人,甭說一百塊了,就是花光身上所有的錢,俺也願意。”
牡丹此時的臉,像是被一種莫名的暖流給漲得緋紅。她像是有意抑制着,起伏加劇的胸脯。眼睛亮亮的閃了閃,輕聲說:“你真那麼想?”
黃興沒敢扭頭,只是有些憋氣地低聲說:“俺不說假話。”
在一陣凝固般的沉默中,兩人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牡丹突然停下腳步,嬌聲說:“光顧着說話都忘了吃飯,我有些餓了。”
黃興忙說:“想吃點啥?俺請你。”
牡丹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嘴裡低聲嘟囔道:“你又不知道哪裡有好吃的。”
頓了一下,她面帶興奮的樣子,說:“去一品香,吃盆盆肉吧!我上個月吃過,味道還行。”
黃興暖暖一笑,說:“聽你的。”
盆盆肉,也算是西北名吃。它是由羊羔肉,胡蘿蔔,枸杞子,香菜等熬製而成。軟嫩可口,四座逸香。素有:清湯一盆肉,餘味三年香的美譽,因用盆盛裝而得名。就着鍋盔和幾樣小菜一起吃,別有一番滋味。
黃興敞開肚子,直吃到挺着肚子彎不了腰,才罷手。一副餘猶未盡的樣子,說:“味道真的不錯,在新疆也吃過,沒這弄得好。”
牡丹並沒吃進多少。她一邊細品着小菜,一邊不時用溫暖的眼神瞅着黃興。倒像是位母親,看着心愛的兒子在吃飯似的,專注而又充滿着溫馨。
見黃興吃好了,牡丹招手叫來了黃包車。帶點兒嬌氣地笑了笑,說:“咱們坐車吧,我腳疼死了。”這時,黃興才醒悟過來。人家是穿着高跟鞋在陪自己走路,心裡一陣自責和不安。
馬上小心地扶牡丹上了車,自己輕輕坐在她身旁。目光關切地瞅着腳邊那雙式樣新潮的皮鞋,輕聲說:“要緊不?”
牡丹衝他莞爾一笑,說:“沒事,平時很少穿它,冷不丁穿着不習慣。”
接着,衝車夫說:“甘寧大飯店。”黃興心疼地瞅了眼牡丹,目光輕輕地滑落在那雙秀美的腳上,就一直沒離開過。
甘寧大飯店,是由甘肅商人和寧夏商人合開的。在張掖數頭一號,就在整個甘肅,也是數一數二的。房間,像是事先預定好的。
牡丹帶着黃興,徑直來到二樓的天子一號房。一進門,牡丹便迫不及待地甩掉了鞋。蟬翼般薄亮的絲襪,暴露着白皙而又線條優美的腳。
牡丹並沒顯出難爲情,反而落落大方地在地毯上走了一圈。愜意暢快地一笑,說:“哎呀,脫了鞋,真是太舒服了。”
她在地上自美的跳動了幾下身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你先洗個澡睡一會,我還得出去辦點事。”
黃興下意識地瞅了眼牡丹的腳,目光關切地說:“你的腳?......”
牡丹衝他柔美一笑,說:“沒事,我出門就坐車。”
看着牡丹出了門,黃興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一種溫潤的幸福感給籠罩了,好像身心被溶化,被吞噬。
黃興被一陣細微的聲音給驚醒了,他猛的睜眼一看,牡丹不知啥時已回到了房間。見黃興醒了,衝他溫婉一笑,說:“吵醒你了?”
黃興忙翻身下牀,有些靦腆地笑着說:“閒躺了一會,就給睡着了。”
牡丹甜美一笑,說:“餓了吧?我叫了幾樣小菜,就在屋裡吃點兒。”正說着,就有人送上了飯菜。
一盤涼拌牛肉,一盤白斬雞,一盤花生米和兩樣涼拌野菜,外帶一瓶法國紅酒和一摞油香。 落座後,牡丹輕巧地打開了酒瓶,給黃興和自己都斟上酒。
黃興用狐疑的目光,瞅了她一眼。牡丹便抿嘴一笑,說:“我們回回講究多,在家也不便請你喝酒,今天我也陪你放肆一回。”
說着,舉起酒杯,含情而又懇切地說:“爲我們的相逢乾一杯。”兩人親切地碰過杯,黃興先是用力嚥下一口暖暖的東西。然後,一仰頭,便喝乾了杯中的酒。
牡丹抿嘴一笑,邊給黃興倒酒邊柔聲說:“你能喝就多喝點,我可比不了你。”
黃興衝她憨笑着說:“你隨意,你隨意。”
頓了一下,他又舉起酒杯,臉憋得有些泛紅地說:“謝謝你......”見牡丹平和而又溫暖地瞅着自己,黃興竟然一時口拙得說不出話來。
牡丹見狀,抿嘴一笑,說:“謝我啥呀?”
黃興像是鼓足了力氣似地,說:“這些日子,是俺幾年來,最開心的日子。”
牡丹含情脈脈地瞅了黃興一眼,白皙的臉頰,泛起桃花般的紅潤。她端起酒杯,線條優美的嘴脣,微微地顫動了幾下。柔聲說:“我也是。”
黃興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一股涼爽落肚,竟奇蹟般地,變成一陣翻騰洶涌的熱浪,毫不猶豫地,朝他的身心瀰漫開來。他用微粗的喘息,努力抑制着那股熱流的蔓延。擡手抹了把被憋得滾燙的臉,費力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牡丹見黃興一副窘迫的樣子,抿嘴“嗤嗤”地笑了笑,故意把話題岔開。天南海北地講了些,發生在甘肅境內的名人趣事。見黃興放下筷子伸起脖子,便溫聲說:“吃飽了麼?”
黃興忙拍拍肚子,笑着說:“都吃撐了。”
牡丹擰身取來暖水瓶,給黃興沏了茶。輕盈落座,一雙真誠而又含情的眼睛,平靜地瞅着黃興,說:“你我都不是童男處女,也不用向誰負責。你若不嫌棄,我們今晚就住一起。”牡丹說着,粉臉漲紅的頓了頓。
接着,囁嚅道:“當然,你......你若是不願意,或有啥不便,我就另開個房間。”
黃興此時,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興奮,壓迫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沒說話,只是把亢奮喜悅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了那張姣美紅潤的臉上。
牡丹溫情地瞅了他一眼,柔聲說:“等我一會。”說着,順手拎起挎包,朝洗漱間走去。臨門,還送過一個勾魂攝魄的回眸。
此時的黃興,大腦感覺有些空白,心跳得按都按不住。渾身陣陣的燥熱,像是有個火星就能燃燒起來。
洗漱間,傳來時緩時烈的流水聲,更帶給他迷彩般的遐想。此時的他,像是置身於一個美妙的仙境裡。
隨着一縷清雅的香氣飄過,牡丹已輕盈地走出了洗漱間。她將軟亮的秀髮,挽成一個漂亮的髻,齊膝的肉粉色睡衣,巧妙地顯露着曼妙的身姿。兩條修長白皙的秀腿,在微黃的燈光下,泛着隱隱的亮光。整個人,像是才從畫中走來。
黃興驚愕而又渴望的目光,在牡丹的身上迅速地掃過。狠狠嚥下一口熱乎乎的東西,弄得喉嚨發出一個脆亮的響聲。而後,像是着了魔咒般的,僵硬着身子,慢慢地朝牡丹迎了過去。
二位都是過來人,又都是久旱得潤的主兒。這一番翻雲覆雨的折騰,直弄得乾坤顛倒,日月難分。眼見得窗戶上有了微光,黃興被一陣極度愉悅後的睏乏,壓迫得漸漸合上了眼。
他一覺醒來,伸手一摸,牀上只剩了自己。忙翻身朝屋內掃了一眼,見牡丹的睡衣還在牀上,放在門口的皮鞋卻不見了。
黃興急忙穿好衣服,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猛地瞅見桌上,放着一把****,搶下壓着一張紙還有個包袱。黃興急忙拿過紙,只見上面用娟秀的筆體寫道:“興:遇見你,是我這輩子的福份。你非籠中物,這裡不適合你。見信後,從後窗下樓,包袱裡有繩爪和一千塊銀票。
南門外的楊樹下,有匹白馬,你的衣物行李,和路上吃喝用具,都在馬上。到樹下換上軍裝,衣兜裡有你的軍官證,它能讓你順利出甘肅。出境後,就把軍服扔了,換上便服。等你找到適合自己的隊伍後,給我按這個地址寫封信,我再去找你。
他們盯得很緊,我們一起走不了。只要你出了甘肅,我好辦。這把槍,跟我多年,見槍如見人。我有你送我的戒指,和那張照片相伴。祝你一路順利。再見!”
落款竟然是“妻,牡丹留言。”
看完信,黃興的內心,驟然升起一股對牡丹的敬佩和疼愛之情。從紙的摺痕看,信是之前就寫的。這一切,都是經過牡丹的精心策劃和安排好的。只是黃興,始終置身於朦朧的情愫中,而未能察覺。
但以黃興多年闖蕩江湖的經驗告訴他,牡丹是個難得的奇女子,自己可以,毫無原則地信任她。
黃興在樹下換好了軍裝,粗略翻看了褡褳裡的東西。除自己的幾件外,還有一包吃的衣物和兩隻軍用水壺。
他動作麻利地收拾停當,便輕鬆地翻身上了馬。此時,太陽已經像面巨大的鏡子似地,扣在了頭頂。身邊,一絲兒涼風也沒有。
黃興頂着烈日,催馬繞過一道土坡。隨着一股溫熱的微風,從遠處,隱隱地飄來回民花兒的唱腔,那聲音,時而哀婉,時而高亢,絲絲縷縷般地,傳進了黃興的耳中:
哥哥心野者闖四方,
撂哈妹妹我守空房。
秋飛的燕子春還來,
問聲哥哥者幾時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