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吃過早飯閒着沒事,便順着圍牆,漫步轉悠過去,他一直納悶睡佛肚臍水的去向。
當走到半坡時,猛然發現一條用青磚砌成的小渠。渠底晶亮的流水,若有若無。渠幫兩側,青苔如毯,若不細看,真見不到青磚的痕跡。
兩側幾步內,各種雜草,生長得格外茂盛。遠遠望去,宛若一道綠色的矮牆。祥子感到好奇,便順着小渠來到了院牆跟。踮着腳尖朝外一瞅,便自嘲似的笑着搖了搖頭。
原來,在溪谷看到的那串滴水就是來自睡佛的肚臍。解開了謎團,祥子輕鬆地繼續朝南走。
南邊院牆上開着一道小門,門扇從裡面用根繩子拴着。祥子伸頭朝牆外望了一眼,院外,滿是疏密大小不等的各種樹木,他好奇地解開繩子,出了小門。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慢坡,坡上雜草叢生,樹木凌亂,像是沒人打理的一種自然生態。沿坡往上走了約一里路,便到了坡頂,坡的背後,是一條寬闊平坦的溝窪地。窪地的最低處,竟有一彎清水,像塊鏡子似的擺在那裡。
祥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水塘邊,忽然,“呼啦啦”一陣響,腳下驚起四五隻野鴨。野鴨警惕地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又戀戀不捨地落在了水塘的對面。
祥子仔細看了看腳下的水塘,方纔明白野鴨爲啥不肯輕易離去。
原來,水塘是靠雨水集聚而成,可能有陣子沒下雨了,水塘漸漸蒸發縮小。而在一些被裸露在外的坑窪處,竟有密密麻麻的小蝌蚪,歡快地遊動在混濁的泥水裡,野鴨便把它們當成了美食。
祥子在寺院裡裡外外轉悠了一天,終於給自個找了份能幹的活兒。他見廚房只有兩個僧人幹活,除兩餐飯外還要去南坡撿柴,看着怪辛苦。於是,便主動擔起砍柴的任務。
他找來刀鋸和斧子,在溪邊的大青石上磨利落。便每天到南坡把乾死的樹和大樹上的幹丫杈,用鋸子放倒。再鋸成段,劈成燒柴。湊夠一車,就運回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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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日,廚房後院的柴禾就碼得像小山似的,這可樂壞了兩個做飯的師父。
明天就是觀音菩薩成道日,寺院半月前就放出通知,要自明日起,作一連三日的法會。屆時,來的人會很多,路遠的人,頭一兩天就趕來寺院掛單。山門外,已有人支起了鍋竈準備賣小吃。
祥子見廚房已經來了不少信衆做義工,自己也插不上手,索性想再弄些好燒的柴禾,明天好用。
他前些日子就瞅準了一棵老榆樹,幹了一根碗粗的丫杈。大概日子久,丫杈已經乾透,祥子沒費多少力氣,就弄了下來。等祥子劈碼整齊,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他剛準備趕車下坡,猛回頭,見南坡後有一股蹚土,正嫋嫋升起。
祥子聽慧明說過,坡後是千佛洞的後溝。平常沒閒人過往,只有到了冬天,纔有兩戶牧羊的人家在那裡過冬。
祥子覺得蹊蹺,便放下繮繩慢慢朝坡頂走去。他悄然地摸到了坡頂,見溝底的草地上兩匹馬在悠閒的吃草,柳樹下斜躺着兩人,邊吃邊嘀咕着什麼。他心有疑惑,便想弄個究竟。
於是,悄然摸到了離柳樹很近的坡頂,趴伏在地,想聽兩人究竟說些啥。不料,細聽了一陣,倒嚇出一身冷汗來。兩人說的是甘州回回話,祥子小時候就會說。
原來,他兩個是馬仲英的手下,馬仲英兵敗滋泥泉,正被省軍追趕。打算趁機打下孚遠城,脅迫民衆抵抗省軍。而那兩個人,便是馬仲英派來的殺手。
馬仲英知道,劉縣長是個難纏的主兒,貿然攻城,怕一時得不了手。於是,派人混進城,伺機刺殺劉縣長。趁城中羣龍無首,趁亂奪取縣城。
兩人在城裡,打聽得劉縣長明日要陪母親來寺院進香,心想是個好機會。正愁在城裡動手不好脫身,若在寺院動手就容易的多。於是,便提前來到後溝隱藏,準備明天伺機下手。
祥子摸清了兩人的底細,便悄然離去。也是藝高人膽大,祥子並沒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卸完了柴禾,就在廚房胡亂填飽了肚子,便早早離開了寺院。
祥子這些日子,已將寺院前前後後的地形地貌,踏摸得清清楚楚。那兩個人,想要進寺院從東面繞太遠,從西面走要過一道斷溝也費事。唯一方便的就是從南院牆的小門出入。
看來,那兩個人事先踏摸過路線,不然也不會躺在溝裡。祥子心裡有了數,從枕頭後拿出羊皮石子袋,伸手摸了摸,又放回原處,便早早地倒頭睡去。
天剛亮,樹上的麻雀就像是一羣村婦,說笑起男女那點事似的,嘰嘰喳喳地吵個沒完。
祥子心裡有事,也就早早地下了炕。他換上一身利落緊身的衣服,藏好石子袋,便輕輕地出了門。此時,山門已經打開,寺院內隱隱有人走動,像是趕去大殿做早課。
祥子沒去大殿,卻一路朝南院牆奔來。出了寺院,祥子在樹木的掩護下,迅速而又悄然地摸到了昨日趴伏的地方。
他悄悄地伸出頭看了看,見那兩人正吃東西。還商量着誰先翻過牆,打開小門的事。祥子心頭一喜,便又悄然地回到院內,依然把小門栓好。自己卻爬上一棵長勢茂密的老榆樹,靜靜地觀察着坡頂的動靜。
太陽剛剛爬上樹梢,就見坡頂出現了兩個人影。在雜草樹木的掩護下,東閃西摸地來到了牆外,祥子看清了兩人的長相,並牢牢地記在心裡。
不一會兒,牆頭上就出現了一個人頭,他東張西望了一會,便一躍翻過了牆。貓在地上朝四下裡掃了一眼,才放心地解開了小門。院外的人閃身進來,又將小門虛假地拴了個活釦。然後,二人裝作閒轉觀光的遊人似的,悠閒地朝一羣閒人走去。
祥子也裝成閒逛的遊人,混在那兩個人的身後。
兩人在寺院裡,沒精打采地溜達了一圈,便加快腳步出了山門。此時,山門外的路兩旁,已擺滿了賣貨的小攤,和各種吃喝,已有不少的遊人。
那兩人在人羣裡竄來竄去地逛了一會,便檢處人稠的地方,定了下來。祥子斷定,他們要在這裡動手。於是,悄然地將衣服撕開個口,蹴在離兩個人不遠的縫補攤,補起了衣服。
太陽才露刺芒,路上的人,就明顯的多了起來。從穿着打扮上看,多半是村民。祥子正拿眼不停地,掃視着路的盡頭。
猛然發現,一輛帶蓬馬車拐下了官道,後面還跟着三個騎馬的人。
祥子側眼瞅了瞅那兩個人,見他們的神情也緊張了起來,開始不停地變換着位置。最後,他倆擠在了賣成衣的貨攤後面,一左一右的守在了那裡。
祥子起身,裝作伸手摸布料,故意用肘靠了一下左邊那人的腰。那人立刻緊張地回過頭,一雙驚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祥子。祥子佯裝不知,只顧和攤主說話。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人腰裡彆着短傢伙。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近處,路上的行人多,騎馬人都下馬緊跟在車後。空手走的是位中等個的白麪漢子,從穿着氣質上看,應該是吃官飯的。牽馬跟在後面的兩個青年後生,一看就是跟班馬便。
馬車剛近成衣攤,那人便伸手從腰後拔出駁殼槍。還未等他把手順到身前,便被祥子擡手扣住了手腕。轉眼間,搶已落在了祥子手裡。同時,以閃電般的手法,在那人的脖子動脈上劈了一掌,那人便悄無聲息的軟在了地上。
右邊那人還沒愣過神,手裡的槍已莫名其妙地被一顆飛來的石子打落在地。那人一看情況不妙,撒腿想跑。隨即一粒堅硬的東西,重重地打在後脖頸上。頭一暈,差點兒栽倒,還沒緩過神,後領豁就讓人給採了個結實。同時,冰冷的槍管,便生生地抵在了腦後。
嚇得那人哆嗦了一下,便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時,近處的人稍微騷亂了一陣,稍遠些的人根本不知有這檔子事。
直到此時,那兩個牽馬的人,才驚慌失措地拔出手槍,圍了上來。只見官員摸樣的人,朝兩個青年輕輕擺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走到祥子面前,抱拳一輯,道:“多謝壯士,出手相救!”
祥子點頭還禮道:“他們要行刺您哩。”
官員厭惡地瞪了那人一眼,擰身衝兩個後生說:“找地方審審,看是啥來路。”兩個年輕人順手買根繩子,把二人捆綁結實。先前軟倒的那人,也像是清醒了過來。
弄走了二人,官員摸樣的人走近祥子,滿臉堆笑地說:“我叫劉應麟,是這裡的縣長,再次感謝救命之恩。”
祥子衝他靦腆一笑,說:“不當啥,正好讓我給碰上咧。”
劉縣長愛慕地瞅了瞅祥子,壓低聲音說:“能陪我走走麼?”祥子微笑着衝他點了點頭。
於是,二人便像一對相熟健談的老友似的,搓肩說笑着朝寺內走去。
一路上,祥子詳盡地講述了那兩人的來歷,和自己跟蹤的過程。劉縣長聽了,很是震驚。這個消息,關乎着全縣人的安危,一定要儘快整明白。
正在劉縣長顯得惴惴不安時,氣喘吁吁地跑來個後生,一臉喪氣地樣子,說:“那兩個貨嘴硬得很,死活不吐一句話。”
劉縣長慍怒地瞅了來人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兩個肉慫!你說你們還能幹些啥?今天,要不是壯士出手,我恐怕已經見閻王咧,連個人都審不成!”
祥子見來人讓劉縣長罵得灰不溜秋地耷拉着個腦袋,腳跐着地。便笑着說:“要不,我去看看。”
劉縣長喪氣地衝來人瞪了一眼,而後,有些尷尬地衝祥子微微一笑,說:“又要勞煩你哩,一起去吧。”於是,一行三人,便來到離路不遠的一處坑窪裡。
只見那後生,還舉着馬鞭輪番抽打着蹴在地上的人。祥子急忙趕過去攔住說:“別打咧,別打咧。”
那兩個被打的人,眼神懨懨地瞅了瞅祥子,又無力地垂下了頭。祥子蹲在兩人面前,用甘州話說:“你兩個昨兒在坡下說的話,我都聽見咧。不然,也不會輕易栽在我手裡。”
兩人用驚奇的目光,瞅着祥子。乾裂的嘴脣,蠕動了幾下,還是沒有出聲。祥子接着說:“你們都是拖家帶口的人,也用不着爲誰搭上命。把知道的都說咧,給你兩個留條活路。”
那兩人相互瞅了瞅,其中一個說:“真的不殺我們?”
祥子肯定地點了點頭,說:“我向安拉發誓。”
兩人目光清澈的閃了閃,剛纔說話的人接着說:“事情你都聽到哩,還要問啥哩麼?”
祥子衝他和善地笑了笑,指着身後的劉縣長說:“這位就是劉縣長,他想問你們幾句話,希望能如實回答。”那人怯生生地瞅了眼劉縣長,軟軟地垂下了頭。
祥子衝劉縣長微笑着說:“您可以問咧。”
於是,劉縣長問道:“馬仲英有多少人馬?”
那人說:“統共也就六七千人,在滋泥泉子打了幾天,折損不少。成羣撤出的也就兩三千人。”
劉縣長又問:“武器裝備咋樣?”
那人自嘲般地笑了笑,說:“也沒啥像樣的傢伙,就是在攻破哈密才弄了些稱手的。”
劉縣長饒有興趣的蹲在那人面前,口氣變得和緩地說:“沒啥像樣的傢伙,那你們咋就能攻下哈密哩?”
那人一副不屑的樣子,說:“靠大刀片子唄,只要死命地朝前衝,子彈都怕咱哩。”
劉縣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打算啥時候攻打孚遠?”
那人說:“尕司令帶的人馬,也就這一兩天日子就能開到孚遠。只要我們得手,不論早晚,人到就攻城。”
劉縣長略顯不安地衝兩個後生說:“先押回大牢。”那兩人聽說,忙焦急地瞅着祥子。
祥子上前衝劉縣長正色道:“我給他們作了保,可不能殺他們。”
劉縣長略微沉吟了一下,說:“不殺就不殺吧!等打退馬仲英就放咧他們。”兩人聽說,輕鬆地笑了笑,乖乖地跟着走了。
劉縣長神色懇切地衝祥子說:“今天,着實多虧你咧,要不然縣上麻煩可就大咧。”
頓了一下,又接着說:“能和我去趟縣裡麼?”
祥子略微遲疑了一下,繼而,爽快地點了點頭。
想不到,祥子這一去,便不由自主地翻開了他一生中,最爲輝煌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