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原本托腮笑嘻嘻看趙長河表演的模樣,在後半程就變得很森寒。
趙長河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一會兒抓誰偷情,一會兒確定誰和胡人勾結,連消帶打的把人帶偏了,搞得好像真兇是誰都無所謂了似的,連燕連平都不由自主地鬆懈了一些,感覺上就算被人知道他是真兇也並不要緊。
然而誰都忘記了,趙長河的真正目的是找到謠言是誰傳播的。
確定真兇的意義,只不過是因爲,真兇是誰,那謠言傳播者多半就是誰。
燕連平被帶偏了一時沒堅決否認,無疑讓趙長河確定了他就是傳謠者。
造謠趙長河是胡人,是爲了讓他今後的法理平添波瀾,會做這種事的,王家的嫌疑最大。而劍湖城距離琅琊不遠,應該是早在琅琊論劍那會兒趙長河明確表態不配合王家的時候,王家就已經開始籌劃把趙長河的“皇子”身份抹掉,那時候就讓周邊開始傳謠了。
誰是傳謠者,誰就是王家的人。
四象教纔剛剛和王家“結盟”,結盟的事都還沒來得及傳給教衆們知道。所以如果謠言是燕連平傳播的,那可不是因爲和王家的盟友關係,而是在聽從王家的指令。
理出燕連平是叛徒,順理成章。
朱雀想明白了這些,卻又有點好笑。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覺得這件事會對她翼火蛇有什麼傷害,幫會之爭在她的角度低級得很,誰造趙長河的謠也與四象教無關,再撲朔迷離又關她何事呢?燕連平就算是叛徒,也沒必要好端端的就對她翼火蛇出手,那不是沒事找事嗎?忽悠兩天送走就完事了,能有啥事?
所以她甚至懶得動腦子,就看趙長河怎麼表現。
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還真可能有事。
本來沒事,是被趙長河破案破出事來的,燕連平投向了王家之事當她的面敗露,害怕被朱雀尊者知道了,當然要把她翼火蛇滅口啊!
翼火蛇當然有危險啊!
想到這裡,朱雀簡直哭笑不得。
正這麼想着,樓外劍光直貫而來,瞬間就到了趙長河咽喉。
朱雀忽地伸手,刺客志在必得的一擊被她輕輕一指彈在劍側,劍路直接帶偏,擦着趙長河過去了。
刺客駭然。
他秦如晦可是人榜七十一!被這麼區區一指彈得差點握不住劍!這翼火蛇是什麼實力?
朱雀暗道我控制實力有點辛苦,不然你都死了。
正這麼想着,腰間銳風襲來,卻是燕連平手持短刃,無聲無息地偷襲她腰肋:“你果然和趙長河有染,擒你回去交由尊者發落!”
“還裝呢!”那邊趙長河拔刀斬向秦如晦,冷笑道:“小蛇是朱雀尊者派來和我有染的,伱個叛徒知道個屁?”
“鐺”地一聲,秦如晦一劍挑開趙長河的刀,左右劍光閃起,卻是沙七帶着的兩名老者突然出手。
秦如晦來不及追擊趙長河,迅速招架兩劍,厲聲道:“沙七,你一定要摻和王家之事,嬴五會任你胡來?”
沙七躲在老者身後笑嘻嘻:“五爺要的是劍湖城,要的是古劍空間,有這交易在,別說你秦如晦這麼個走狗,就算王道寧親至,五爺也接了!”
秦如晦正要說什麼,身側刀光再起,趙長河刀勢席捲而來。
秦如晦認得這一招,法慶剛剛死在這招疊加力量之下。
冥河浪涌!
他哪有閒工夫再扯犢子,凝神應對。
那邊燕連平更是陷入了有生以來最難解的夢魘。
他一擊偷襲“翼火蛇”腰肋,翼火蛇看樣子被偷襲得有點狼狽,扭着蛇腰躲閃,同時出手如電,插向他的雙目。
實力確實不錯,超出了燕連平的預估。但燕連平自覺藏着人榜實力,還是偷襲先手,無論怎樣也該上風纔是的,可打着打着就發現,對方也沒什麼特別稀奇的招、也沒什麼特別強大的力量,可莫名其妙的就越來越吃力,都不知道這局面怎麼形成的。
那妖異的蛇臉此時看上去,盡是嘲諷與戲謔。
燕連平心中泛起極度不祥的預感,忽地怒喝:“都傻站着看個什麼!都給我上啊!”
周圍一羣被目不暇接的變故弄傻了的平湖會幫衆們如夢初醒,就要一擁而上。
卻聽趙長河一邊劈刀一邊嘆氣:“我要向大家道歉,尤其向死去的紀幫主道歉。”
吃瓜吃出慣性的人們下意識停步,看向趙長河。
“之前我故意把紀幫主說成胡人走狗,只爲了讓燕會長放鬆警惕,不去掩飾他是真兇的面目,其實紀幫主沒有勾結胡人。”
這回連看戲的沙七都瞪大了眼睛:“那是紀家管家說的呀。”
“不錯,紀幫主原先確實是在和胡人貿易,太平街的那些產業就是來自草原。然而自從胡人叩關,紀幫主就想要斷了這往來,當赫雷負傷來此,紀幫主並不肯收留,赫雷便找了另一個合作者。也是因爲這事,赫雷心中懷恨,便指使這個合作者殺了紀幫主。”趙長河慢慢道:“這纔是這個案件的真相,什麼吞併興義幫之類的,都只是衍生價值罷了。”
燕連平大怒道:“你放屁!”
趙長河淡淡道:“赫雷住到你那裡的信息,是鎮魔司說的,可不是我編的。”
別提還有鎮魔司背書了,此時此刻趙長河的話在旁人眼中的信任度本就極高,燕連平的話已經沒有人信了。
原屬興義幫的老幫衆們勃然而起,瞬間和平湖會幫衆打成了一團:“狗賊!還我們幫主命來!”
燕連平想倚多爲勝的打算直接破產,縱使平湖會比興義幫強,但雙方一個氣勢全無,一個怒焰高漲,什麼結果也不好說了。
燕連平沒想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這句話明明是趙長河胡扯,卻沒有人質疑了,更想不明白的是,赫雷還真他媽出現了!
一個負傷還沒養好,本來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應該出現的草原獅子,還真出現了!彷彿就是爲了坐實他燕連平勾結胡人,被揭穿之後沒有必要再藏了似的。
趁着此時戰況膠着之際,闊刀狂起,劈向了……翼火蛇。
連朱雀都愣了一下,旋即想明白了赫雷要殺“翼火蛇”的原因。
氣氛都到這了,只要真殺了這個翼火蛇,燕連平有口說不出,只能一條道跟他們走到黑。胡人得到一個四象教核心教衆,好處不言而喻。此時此刻膠着的各方,根本沒有人還有餘力阻攔赫雷了。
朱雀陷入了爲難。
願意暴露真實實力的話,赫雷這就是來送死的……可是能暴露麼?
還沒等做出決定,剛剛回身拍開赫雷一刀,劍光閃起,韓無病的聲音平靜傳來:“剛纔韓某就說了,狂獅赫雷出來受死。”
旁觀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韓無病不是在紀家那邊劫持紀夫人麼?怎麼到這來了?
說明韓無病壓根就不在紀家,剛纔傳信的只不過是個來謊報軍情的演員?那是誰?
人們的目光落在那個被人毫不在意的報信者身上,卻見報信者也驟然出手,展露出比韓無病還強幾分的超卓實力,與韓無病夾擊赫雷:“鎮魔司衛子纔在此,胡人受死!”
隨着話音,樓外影影綽綽,無數強弓勁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指向半空中的赫雷。
赫雷:“……”
衆人:“……”
地榜就是地榜,哪怕受傷未愈也不是這樣的埋伏就能擊殺的。赫雷一刀狂掃,渾厚無比的氣牆狂涌而出,近身的箭矢盡數歪歪扭扭飛散四周,繼而一刀劈在衛子才劍上,飛遁而走。
後心終於沒再防住韓無病的一擊,被貫穿肩胛,血透衣襟。好不容易養了這麼多天的傷,這下不但全還回去了,還更重了。
遠方空中傳來他的呼嘯:“中原人士,果然陰險!趙長河,老子記住你了!”
趁着赫雷這麼一攪亂,那邊秦如晦虛晃一劍,也飛速撤退。在場真沒人榜,他非要走的話還真留不住。
開什麼玩笑,這再不撤真就死在這裡了!而且莫名其妙還被潑了一身髒,燕連平算實錘和他王家一夥的,結果燕連平被潑了一身和胡人勾結,那他王家?
這事怎麼變成這樣了,秦如晦怎麼都沒想明白。
更沒想明白的是燕連平自己,他也想撤,但他的對手是誰?
怎麼撤得了?
就在秦如晦撤退的同時,朱雀的手已經掐住了燕連平的脖子,聲音冰冷得就像從齒縫裡磨出來的一樣:“託你的福,老孃現在真的是得他助力更多了。”
燕連平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感覺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兀自在喃喃低語:“我沒有勾結胡人……”
“我知道。”趙長河沒有去追秦如晦,反而慢慢到了燕連平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剛纔最後那段純粹胡扯的。我怎麼知道紀以南什麼以前和胡人貿易、現在又不肯了,我又沒采訪過他,這麼說純粹是爲了讓興義幫的人站過來而已,意外讓赫雷借勢現了身才叫意外收穫。”
燕連平:“……”
趙長河慢慢轉身,看着衛子才:“所以衛先生能不能告訴我,明明赫雷是住在紀家,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他住在平湖會?”
衛子才賠笑道:“當然只不過是爲了提醒閣下多關注燕連平。燕連平的事兒才比較大,紀以南畢竟已經死了,糾結他有沒有勾結赫雷並沒有意義了。”
“本質上你只不過是爲了幫沙七爺一起對付平湖會而已,從我問你康樂賭坊的後臺你支支吾吾,我就明白了,你也背叛了首座,而是嬴五的人。”趙長河嘆了口氣:“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區區一個破爛劍湖城,沒有一個好人。”
朱雀忽然想起趙長河之前的一句話,他們都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