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江南距離彌勒敗亡都已經快要一年了。
雖然也有南方各勢力之間的戰火,相對零星,規模都不太大。各家都在復甦生產,舔舐曾經被彌勒禍害的傷口。
在各方勢力都有意割據的小心思下,都不約而同地並未對曾經的彌勒教徒窮追猛打,基本都是以“流民”名義吸納,引導歸田生產。其中唐家這事做得最多,彌勒教敗兵散勇數十萬衆,都被悄悄吸納打散,各歸生產,其中精銳被整編成軍。
一旦開始以經濟爲要,以江南的底子復甦是很快的。尤其是蘇杭一帶的唐家大本營已經恢復了許多,在如今大肆拓展海貿的背景下,寧波口岸更是重中之重。
一家三口離岸而上,人聲鼎沸,貨郎處處,滿樓紅袖,比之前的揚州有過之而無不及。
區區一年不到,曾經在彌勒鐵蹄下蕭條的江南彷彿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畢竟此地是海貿重心,不僅是唐家的商隊,還有其他海商由此而出;所赴也不僅是蓬萊,被海長空在東安島暴打的那一大堆小國都在其列。在趙長河此行看不到的地方、甚至是開海之議都還沒提的時候,海上貿易實際早已如火如荼,開海之後就更是蜂擁。
說來諷刺,開海提案原本提的不是海貿,是海運……結果海運如何尚不得而知,倒是造成了海貿的繁盛,可以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唐不器手段還可以啊。”夏遲遲在繁華的港口左顧右盼,頗有些讚歎:“還以爲他很憨呢,是不是隻要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就像室火豬都能拱玄……”
“?”趙長河打斷:“人家世家公子出身,從小有姑姑拿掃帚抽着,該學的東西也沒落下好吧……這一年多來做的事哪件不是可圈可點。”
“我看你就記着人家的姑姑。”夏遲遲鄙視道:“感覺有些人就喜歡老的、做人長輩的,比如師伯這類的。然後恰好也有些爲老不尊的能湊上夥,什麼配什麼,天長地久了屬於是。”
三娘:“?”
“砰”地一聲,四象聖女飛龍在天。
“一路船上打擾好事,早想揍你了還喘上了?”三娘沖天罵了一句,收回踹侄女的腳丫,轉頭問趙長河“看你一路直奔大道向北走,沒有半點觀賞此地繁華的心情,是不是又看出什麼了?”
“嗯,有時候覺得望氣或者占卜這種東西吧……有點自尋煩惱。明明知道氣數之變並不能代表現在發生,它是一種趨勢、且可以被扭轉,但知道了事態正向那種趨勢大踏步走的感覺,很掛心,於是失去了所有旁事的心情。”
三娘笑道:“所以我就不琢磨,琢磨好怎麼用信仰之力就行。其他的伱能者多勞去吧……”
趙長河問:“你是這裡人吧?”
三娘笑笑:“杭州,不過沒啥意思,都沒親人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噸~”夏遲遲落回地面,看了老女人一眼,欲言又止,免得又被踢。
搶我男人就算了還踢我……疊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是也老老實實被我親了,得意個什麼……
明顯看得出師伯還是有意去故地看一眼的,只是看趙長河情緒不高就打消了。老女人就是這樣的吧,一副溫柔體貼出嫁從夫的樣子,難道你猜不出他現在心中掛念的是其他老女人嘛?
算了,其實夏遲遲自己都有些掛念,理論上說,那老女人是自己老婆好吧,雖然大家一句話都沒說過,見面還各自提防。
三人談論間,很快就離開了寧波城。
出去之後就知道繁華只是表面,離甬北上之後,沿途依然可見曾經蕭索的痕跡。
村落稀少,百里難見一村,村戶不足三四,偶爾還有山賊盜匪出沒的跡象。可見此前的繁華無非是把人口集中於重要城鎮,就像外表光鮮的人,內裡已經百孔千瘡。
戰亂與屠殺,是一年時光絕對無法恢復的創傷,唐不器的恢復工作已經算是做得不錯了,時間有限無法苛求更多。再給個幾年應該可以再度繁榮昌盛,呈現大家心目中的江南。
但有這個時間麼?
眼下的破敗與割裂感,就是山河氣運被攪成一團亂的主因。
夏龍淵的眼中沒有山河百姓,在他眼裡都只是NPC,開無雙的數據……但事實證明,即使是數據,也會在應有的方面予以數據的反饋。
趙長河的心情很是沉重,一路加快步伐趕到姑蘇,神州近況需要和唐不器瞭解瞭解,他的烏騅還寄在這要取呢。
“站住,路引……呃?”城門守衛正吆喝,眼睛忽地一直:“修羅王……”
趙長河發現現在自己是太有名了,就算把標誌性的龍雀藏在戒指裡,別人一眼就能從臉上的疤認出來。按說COS自己那道疤的江湖漢子也多,不知道爲什麼別人就能準確知道這就是趙長河……
或許氣場是真的不一樣了。
修羅王入城!
這五個字悄無聲息地傳遍姑蘇,頃刻之間全城震動。
趙長河踏入城池,就感覺到四周躲躲閃閃的目光,包括城門守衛在內,一個個好像都憋着話似的,整座城瀰漫着一種奇怪的情緒。
才走到入城第一條街,唐不器就一陣風般颳了出來:“你乾的好大事!”
趙長河停步,似笑非笑道:“好像不如你大。”
唐不器倒沒被這話唬住,只是略帶猶豫地看了眼三娘和夏遲遲,板着臉道:“屠神了不起了現在帶兩個了是吧?” 趙長河道:“我建議你對她們客氣點,不然被活拆了我可攔不住。”
唐不器大致也知道這兩個是什麼人,不敢吱聲,做了個請的手勢:“走,給你接風。”
趙長河沒跟他去在大街上立定,瞪着唐不器道:“我剛踏足陸地,第一件事就想飛奔入京。你倒好,安坐姑蘇,還有請客喝酒的心情?”
唐不器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不是因爲是你麼?換了個人你猜我搭理不搭理。”
趙長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說話。
天空靜靜飄着微雪,北風拂過,長街冷寂,四下無聲,氣氛一時有些壓抑與尷尬。
過了好半晌,唐不器才無奈道:“我確實和姑姑吵了架,但此乃家事……咱能不能不要在大街上說?”
趙長河忽地一笑,彷彿春暖花開:“那就喝酒。”
只是吵架,用屁股都想得出吵的是什麼內容,其實還好。
趙長河最擔心的點是,唐不器暗中都希望姑姑遇難、甚至爲此有所操作,那是最冷酷最惡毒最符合他利益的,希望今日的不器不要變成這樣的人。
衆人進了路邊酒肆,唐不器有護衛要跟進來,被唐不器揮手趕走了:“你們進來作甚?修羅王當面,玄武尊者在此,還能有刺客殺得了我?”
護衛欲言又止,你也知道這裡有玄武啊……怕殺你的就是玄武哦……
但唐不器現在看似權威甚重,護衛們不敢說什麼,退在門外。
路邊酒肆很快就剩下空空如也的廳堂,掌櫃送上酒食也飛速跑路退開,總感覺這裡有什麼旋渦氣場能把人擠成肉醬。
直到一切安靜,只剩四個人坐在方桌上,唐不器取了酒壺給三人添酒,邊倒邊搖頭:“我不知道你在緊張什麼,那眼神就像是當初看赤離似的,充滿戒備與不信任。你我什麼時候成這種關係了?我不想給夏龍淵賣命難道是件讓你都無法理解的事?你支持四象教、支持厲神通,難道都是假的不成?我還以爲你會支持我纔對,姑姑纔是愚忠好吧。”
趙長河道:“就這?”
唐不器莫名其妙:“不然還有什麼?”
趙長河敲了敲腦袋,長長吁了口氣。
好像是自己傻逼了,這望氣術引發的晚妝可能出事的判斷,人家唐不器又不知道。他怎麼會想到姑姑要出事,分明還是處於求支持的階段,也就是現在翅膀硬了敢爭幾句、說姑姑一聲愚忠,那就是所謂“吵架”了。
這破術真的不能學,會錯亂的。
見趙長河神色好像好看了點,唐不器也鬆了口氣,嘆道:“說來怕是整個江南都覺得我們會割據,所謂不器之心路人皆知了。見你入城,大家氣氛當然凝重,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人們心目中是個什麼地位?那是傳奇!”
趙長河笑笑:“有那麼誇張麼?”
“知不知道屠神者的含金量?”唐不器道:“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你就說支持不支持吧,你如果不支持,我就放棄……別誤會,不是老子多尊重你,是因爲你如果不支持,我就做不成。”
趙長河抿着酒,淡淡道:“我不支持。”
唐不器愕然:“爲什麼?別告訴我也是忠臣志士那套。”
“因爲江南非割據之地,姑蘇地底更是埋着驚天巨雷。我看你是在這裡呼風喚雨久了,忘了家族爲什麼早都搬京師去的緣故。”
“……”唐不器直了眼睛,他真忘了。
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如、如果你能解決……”
“我是你爹?”
“如果是你的江山呢?你要不要解決?”
“如果是我的江山,你還有異心不?”
唐不器沉默片刻,慢慢道:“如果是你,我不敢。”
不敢……這個詞讓趙長河咀嚼了半天:“夏龍淵你就敢?他一指頭就能摁死你。”
“當天下這麼多勢力他沒有出指頭去摁,就註定了有這麼一天。人本來未必有野心,野心是需要土壤去滋長的,如果說當今亂局誰要負最大責任,那必然是夏龍淵自己。”唐不器認真地看着趙長河:“如果是你,我也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靠什麼恩情、大義、法統去維持的東西,都是虛的,天下只有一個唐晚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