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作爲南北典型分界線,趙長河飛馬北上,有幸見到了一道山脈分隔南北,南邊無雪、北邊皚皚的場面。
飛渡山嶺之後,立刻就有寒意襲來,連烏騅都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有點瑟縮不前。
看見前方的銀裝素裹,趙長河頗有些感觸。
從海外回來之時便是初雪,到了現在冬天都沒徹底過去,卻已經感覺像是過了幾年般漫長。這兩三個月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啊……
司徒笑說,有人修行越深,白頭髮都快有了……
話是玩笑話,當然不可能白頭髮,但玩笑之中自有實情。這區區兩三個月,趙長河披風戴雪,踏遍神州,處處狂刀百戰,浴血至今,期間還摻雜了多少思慮,多少籌謀。換了個普通人,真熬不住。
而唯一沒有踏入過的區域,如今就在眼前。
關隴……長安。
這個地名是很能喚醒現世情懷的。尤其與李家這個姓氏合在一起之後,那種感覺更爲凸顯,趙長河一度都不太願意把他們當成敵人看待。
但很明顯,此世清河崔琅琊王都是貼牌,隴西李自然也是,與自己所知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並不需要有什麼特殊情懷。
不變的是此世長安依然是很多個朝代的古都,除了夏龍淵因爲北邙之氣而定都今日京畿,以前各朝大多選擇長安,畢竟山川形勝,適合的依舊適合。
以及……此地倒也不是兩眼一抹瞎,有本地人帶路呢。
嶽紅翎自己。
這就是個陝西大妞,還好口音不是額滴神咧。
“落霞山莊就在華山腳下不遠,你知道麼?”嶽紅翎正在問。
趙長河有些小尷尬:“知道。”
知道卻從來沒想過來走走看看,被抓個現行,有點不好意思。但真的太忙了啊,哪有這些閒工夫呢……她嶽紅翎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沒歸家了。
話說又華山又姓岳的,彩頭不是很好,當然指的不是嶽紅翎,而是她的師父嶽峰華。
嶽紅翎是華山腳下的災民,家人早亡,被嶽峰華收養,隨他姓岳,本姓已經無人得知。正因如此,再怎麼浪跡江湖,嶽紅翎也是有個孃家的,所以之前說讓趙長河去提親。
落霞山莊只是個三流小門派,嶽峰華只有玄關七重,連洛家莊都比不上,卻因爲出了個嶽紅翎而聲名大噪。當初洛莊主還對洛振武表示,如果要得到嶽紅翎,說不定可以從她的門派入手,比如威脅她師門。
實際上這是洛莊主缺乏調查研究,想當然了。
會這麼想的人多了去了,卻無人實施,何也?何況嶽紅翎在江湖上行俠,仇家可謂到處都是,卻沒人去找落霞山莊麻煩。
因爲在明面上嶽紅翎早都被“逐出師門”了。很早以前,未成年小紅翎出道沒多久,就弄死了隴西韋家的作惡家丁,嶽峰華哪裡繃得住,只能逐出師門撇清關係,這也是嶽紅翎始終沒有回過家的原因。由於事情較小,逐都逐了,韋家倒也沒再找落霞山莊麻煩、也不可能滿天下去追殺一個小姑娘,這事就直接過去了。
然而所謂的“逐出師門”,從一開始嶽峰華就對徒弟表示過這就是保全之策,咱們還當你是徒弟以後風頭過了再回來。話都這麼說了,嶽紅翎也知道自己初出江湖的魯莽給師門帶來了麻煩,自然不會怪師父,淚別師門之後,內心還是當這裡是孃家。
嶽峰華此舉內心到底怎麼想的不得而知,客觀上使得嶽紅翎從此再無後顧之憂,成爲了年輕一輩最出名的女俠。被逐出師門的污點也不是污點,誰都知道那是行俠仗義導致的牽累,而不是做了壞事。
她的仇家也一般不會想去找落霞山莊麻煩,天知道她是不是恨着師門,去找麻煩反而在幫她出氣不成?於是落霞山莊安逸至今,啥事都沒有。
後來嶽紅翎修行越高,名氣越響,大家的關係又不同了。
當嶽紅翎玄關七八重、潛龍前十名的時候,已經算是個名動天下的武林名家,要知道那時世上破秘藏者就那麼百來人,韋家的家主也就是個玄關九重,嶽紅翎年紀輕輕都已經快和他平起平坐了,潛力還高。一位智商正常的世家之主當然不會再糾結幾年前殺個家丁這種雞毛蒜皮之事(其實他當時都不一定知道),相反應該藉着“有淵源”,表示大度籠絡纔對,可與一位潛龍天才結下善緣。
於是韋家家主韋長明開始和嶽峰華稱兄道弟,表示這是我們韋家罩着的門派。嶽峰華也再無憂慮,開始滿天下宣揚這是我們山莊出來的徒弟,嶽紅翎自己也給面子,對外也開始自稱“落霞山莊嶽紅翎”,自此落霞山莊真正聲名大噪,前來拜師的如過江之鯽,發展成了華山第一宗。嶽峰華本人由於資源暴漲,這些年也慢慢修到了玄關九重,真正的師憑徒貴。
洛莊主覺得可以威脅人家師門的時候,人家早就今非昔比了,洛莊主還真威脅不了。
如果按往常,嶽紅翎完全可以衣錦還鄉,鄉里只會敲鑼打鼓歡迎。
但現在則有點微妙——趙長河是大漢趙王,與關隴形勢敵對。以嶽紅翎和趙長河的關係,平時未必會影響到從來沒回過家的落霞山莊處境,但一旦回了,那會有什麼展開,誰都不好說。
兩人坐在馬背上,眺望遠處的華山,嶽紅翎沉吟良久,低聲道:“你我相戀,看似傳得廣,實則基本只是‘江湖風傳’,知道我們真在一起的人寥寥無幾。何況以我的性子,即使相戀,可能明日就自己跑了,因此伱我在旁人眼中的綁定未必有我們自己認爲的那麼深。”
趙長河聽得嘴角抽搐:“你還很得意是吧。”
“哼。現在還不是被你抓住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
“哎呀反正我說的是,如果我回去,是可以甩脫和你的關係的。我真可以大搖大擺回去幫你探明白如今關隴的狀況。”
趙長河有點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嶽紅翎啞然失笑:“喂,我是御境,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個概念啊。”
“沒啥概念,我揍趴的御境快有一掌之數了。”
“……怕是你抱在懷裡的御境快有一掌之數了纔對,毫無敬畏。”
趙長河暗自數了數:“沒那麼多誒。”
“你還真數上了是吧?”嶽紅翎又好氣又好笑:“好了,我們分手了。”
“?”趙長河抱着她的腰一起坐在馬上的,聞言雙手直接向上掌握:“再說一遍?”
嶽紅翎被一抓就軟,喘息着靠在他身上:“別……我回去也是要這麼說的,你習慣一下,如果有公然見面,別露餡。演個戲而已,你和臭思思不是很熟這套嘛?”
這確實是個快速瞭解當下狀況最直觀有效的辦法,趙長河有些不爽地想了想:“如果我們分開探情況,那也得找一個見面的地方。”
嶽紅翎笑道:“長安名勝多矣,隨便找一個就行……要麼大雁塔吧,圓澄說他們之前在長安的,我估摸着就在那。恰好也可以去看看佛門在長安到底什麼情況。”
趙長河想了想,可行。確實圓澄之前說他們本在長安,但由於不受信任,已經遷出來轉戰襄陽了。那如今長安是否還有僧衆,如果有,圓澄是不是有點兩面三刀的嫌疑?又或者,在這件事裡是否也可以引入佛門的力量?之前他們那個佛陀的情況怎樣了?
兜兜轉轉,之前所瞭解的很多事情,最終不是對應在西域崑崙,而是有可能全面匯聚於長安。
“別捏了……”嶽紅翎扭過身,吻上他的脣:“乖哦,才膩在一起幾天,就捨不得分開了呀……”
趙長河抱住她的纖腰,惡狠狠地吻了下去。
確實,平日裡總是自己行事,難得有一回全程有嶽姐姐跟在身邊雙宿雙飛,哪怕只是短暫兵分兩路,都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兩人激吻了一陣,嶽紅翎氣喘吁吁地推開他,整了整被揉亂了的衣襟,騰身而起,飛向華山。
半途忽地回眸而笑:“想要日日膩在一起就看我的大英雄什麼時候平定乾坤。到了那時候,紅翎長劍歸鞘,馬放南山,爲你洗手做羹湯。”
話音嫋嫋,人已消失在山間。
趙長河望着那襲紅裳消失的背影,長長吁了口氣,揉了揉腦袋。
是啊,要膩在一起,將來還有一輩子呢。
洗手做什麼羹湯,你最多會做肉夾饃吧,嗯,那腰腿力量,夾夾我的?
趙長河沉吟片刻,再度取出化妝材料,給自己隨意塗抹了一個全新外貌,策馬到了城外,老老實實地牽馬掏路引入城。
他身上備着的各色假路引一大堆,趙望唐趙守一的身份都還在呢,這次到了敵境,趙姓都不敢用了,隨便挑了挑,挑了一張叫秦九的,姓秦比較符合地點梗,便掏出來用。
“晉南秦九,世代經商……”守衛掃了他一眼:“經商的怎麼一個人?”
趙長河嘆氣道:“世道亂了,家道中落,來長安碰碰運氣。”
守衛也不較真,揮手道:“進去吧。”
趙長河愣了愣:“不要入城稅?”
守衛斜睨他一眼:“很想交是吧?那給我就行。”
“沒,沒。”趙長河快速牽馬入城,心中震動。
這李家是真有爭天下應有的味道了,單這一手,起碼能讓長安繁華加倍,且名聲會很好。
很多時候“入城稅”這種東西確實是可以取消的,原大夏也不是一直有這玩意兒。之所以現在一直存在,有些是地方官僚爲了斂財,有些則是實在缺錢的權宜之策。至今京師都沒取消,因爲大家確實缺錢,沒辦法。
想不到長安居然已經取消了……他們這麼有錢?
趙長河慢慢入城,打量着周遭車水馬龍的繁華,暗自嘆了口氣。
這裡比京師都繁華,已經可以媲美天下還沒亂、自己初次入京之時的見聞了。在天下大亂之後,尤其在盧建章等人作死之後,京師凋敝得很,早已不復當初盛況,如今對比之下,長安比京師更像個京師。
看來當初所謂“引胡人入關劫掠”,劫的並非長安,關隴貴族們沒那麼傻,不會動自己的根基。有很大的概率,當初借胡人摧毀的是還死忠大夏的城池。
相反,這些年來天下大亂的各種戰爭,毀了江南荊襄、毀了華北青徐、毀了巴蜀苗疆,卻基本沒怎麼涉及關隴。此時此刻的關隴,對比關東,幾乎就是人間天堂。
而且他們還有絲綢之路。按照紅翎的見聞,西域還是有大量商貿的,這貿易沒怎麼流入大夏基本被關隴截胡了,更別提大漢。
怪不得有錢。
要不是自己火速搞定崔家、平定琅琊。一旦拉鋸起來,關中鐵騎橫掃而出,那形勢真差不多能復刻隋末了。
趙長河滿腹心事地往前走,下意識地就往遠處高塔方向前行,那便是著名的大雁塔。若按現世的認知,好像和唐三藏有點啥關係來着,不是太清楚,而這裡應該無關,是滅佛之前便有的名勝,滅佛後李家依然收容佛門在此,可知當時就存有反意了,一直在積蓄屬於自己的力量。
按照這麼長期的佈置來看,李家家主李公嗣卻始終只是個地榜,是不是有點匹配不上?而且關隴可不是隻有李家,比如和嶽紅翎有所牽扯的韋家也是一大強族,李公嗣死後李家卻依然能夠牢牢佔據關隴集團之首,這裡是不是也有點問題?
李家內部是不是另有強者,比如什麼上代老祖還沒死?如果沒死又不在榜,瞎瞎是瞎了嗎?
如果瞎子沒錯,那錯的是什麼……
趙長河忽地打了個冷顫,如果人家老祖從地下爬出來了怎麼算?
“鐺!”大雁塔附近傳來鐘聲。
趙長河駐足邊上,看見了許多和尚匆匆回寺,看似功課之時。
他隨意在寺廟外面的小店點了碗泡饃吃着,隨口問小二:“長安佛門如此昌盛啊,和我們晉南不同。”
“客官晉南來的啊?”小二笑道:“長安佛門一直興旺得很,許多大人物都信奉的。近期還差了點,要是以往這時候,能看見很多達官貴人前來拜謁,現在少咯。”
趙長河問道:“爲什麼少了?”
“不知道啊,圓澄大師好像離開很久了,說去別處傳道去了……結果前些日子玉虛真人出山,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佛門辯難,圓澄大師不在,別人如何辯得過玉虛真人?僧衆們被詰難得啞口無言,現在都在閉門自省。”
“那既然他們基礎雄厚,難道就這麼認慫了?會不會去把圓澄大師請回來,和玉虛真人再辯一場?”
小二嘆氣道:“不知道啊,希望圓澄大師早點回來吧。大師佛法精湛,打架打不過玉虛,辯難該不會輸的。”
“聽你這口吻,你希望佛門贏?”
“當然,我們全家信佛。”
“阿彌陀佛。”趙長河結了一個法印,低聲唸誦:“佛陀慈悲,不會坐視衰敗的,當年滅佛那麼慘淡都熬過來了,豈能敗在這點事上?”
小二大喜:“客官也是佛徒嘛?”
“那是自然。”咱法印不標準麼?要不要給你念一段極樂……哦,金剛經,現在這個咱很熟。
小二立時喜滋滋起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其實也不一定需要圓澄大師回來的,據說寺內現在有了一位新佛陀,佛法無邊。別說辯難了,怕是比武也不一定輸哦。”
趙長河眯起了眼睛:“這種大事,你們都能知道啊?”
“嗐,大師們也沒怎麼瞞,需要提振士氣的嘛。”小二說着,臉色忽地一個激動:“你看你看,大人物們可不就來了?”
趙長河擡眼一看一位衣着朱紫的中年人帶着一個年輕人,在一羣家丁的簇擁下進入寺廟,知客僧侶合十行禮,也沒多寒暄就直接帶人入內,顯得很熟。
這年輕人趙長河挺面熟的,一時半會沒想起來,便問道:“這是哪位大人物?”
“京兆戴家的戴二爺……哦,現在這裡不叫京兆了,不過他們還是喜歡這麼自稱。”
我看你們也喜歡這麼稱呼吧,家鄉的昔日榮耀,能理解,換我自己也一樣。趙長河看着戴二爺入寺的背影,心中暗道長安確實有王氣。
但這裡好像不僅僅是王氣,好複雜的樣子,真是各方風雲匯聚一體,加上關隴內部自己的各大勢力,真是像團麻一樣……
戴家……這個倒是比較老實沒有往上古貼牌的,本紀元的家族,大約和唐家差不多級別的樣子,並不是多輝煌,但在當地還可以。那個年輕人趙長河也就想起來了,不就是戴公子嘛,人家還是個潛龍榜上的人物來着,琅琊潛龍之宴上見過,當初自己初入京城,就是被這二貨在城門口喊破身份,導致入京風雨大作。
這貨雖然有點紈絝,憨憨的沒什麼城府,本質倒也不壞,看來是不是可以暗中接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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