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長河開始直球,夜九幽就顯得很呆。
不管怎麼說,之前覺得困惑的事情確確實實可以從這裡找到完美的解答——爲什麼非要幫自己,爲什麼不怕死地願意拿他的身體來做實驗,爲什麼不願意自己被別人厭憎,爲什麼如此在意信不信任……
這種種在普通合作方會被視爲腦子不正常的舉措,只要把原因歸結爲“他要泡我”,一切就豁然開朗。
原來他是真的要泡我……
此時才恍惚覺得,原來自己也之前不是沒有隱隱猜測過,只是潛意識排除了那種可能……可此時才發現這就是唯一解答,他這種混賬東西從來和其他滿腦門修行大道的魔神不一樣。
正因爲隱隱猜測過在他剛說出口的時候隱隱覺得“果然如此”,也就沒什麼表現……直到現在才覺得本來應該對此發火的……可惜沒有第一時間亂棍打出去,就再也沒有打出去的氛圍條件了。
夜九幽不知道除了打出去之外,還應該怎麼和一個明擺着對自己有意的男人相處,更應付不了趙長河如今身經百戰的套路,除了變得沉默寡言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那種搞不明白怎麼回答的話語索性不回答便罷。
或許這一生總爲色相所迷……連夜無名都膽敢動念,夜九幽也不過是更邪惡一點,有什麼不敢的……
當然口中不可能說出表揚的話,反倒冷冷道:“你真以爲我折磨人的手段只有這程度?我可以把暗影附在你的骨髓,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
夜九幽思維還有些在此前的宇宙之中沒脫離開來,聞言有氣無力:“趙長河,我沒心思和你瞎扯。”
視角繼續拉伸,再也看不見。
夜九幽此刻纔想起其實還有賴賬不來的選項,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趙長河拉着她的手,找了個巷子拐角樹蔭之後落了下來,又大搖大擺地拉着走向集市。
趙長河笑道:“反正你沒賴賬我就很高興了。”
但卻沒想過,其實只需要這時候宰了他就沒那後患了。
夜九幽瞬息而至,一把拎了起來:“好摸嗎?”
趙長河出了一身冷汗雙手託在蛋上,生生托住這一劈:“喂!你……”
趙長河擠了進去,笑呵呵地丟下幾個銅板:“來兩個。”
連研究都帶上了別樣的意味,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純粹,夜九幽甚至都懷疑自己還能不能靜下心去感悟他體內變味的幽暗與生死。
趙長河吐着口中的雪塊泥巴:“別等我打得過你。”
眼前所見的是一片黑暗的虛空,前方是一個緩慢旋轉的圓球,細看之下圓球有大陸海洋,大陸上有河流山川,還有各類生命,房屋橋樑。
沒有得到回答,眼前的球體漸漸變遠變小,周遭出現了環繞的其他天體,各自旋轉。夜九幽心中微動,這是……七曜?
視角再遠,無盡星河在眼前呈現,數不盡的壯闊星雲說不清的氤氳瑰麗,億萬星辰彷彿塵埃。
“這是不是你要的混亂,死亡,與寂滅?”趙長河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也是面對面盤坐着的,這一後仰,玉足便從腰肢上方掃過。夜九幽冷笑,運勁更改,一腳直往下劈。
當然……如果你真想廢了,以你此刻依然碾壓我一截的實力,我就根本託不住這一腳。趙長河心念電轉,這話當然沒說出口,反倒運勁注入了自己的生死之氣。
夜九幽再度一抽手:“放手!約定可不含這項!”
氣氛僵持了小片刻,見她始終不動,趙長河笑吟吟道:“別告訴我心疼了?”
這位置給劈正了,可是雞飛蛋打。
夜九幽深深吸了口氣:“有。”
夜九幽找回了靈性似的,笑意盈盈:“怎麼,難道我不該廢了你?”
夜九幽忽地汗毛倒豎。
此刻才發現,原來她也赤足。
天時地利人和盡失,所缺的只不過是一紙檄文。
夜九幽暴怒加力,惡狠狠地踩了下去。趙長河早有準備地一個懶驢打滾,“轟”地一聲,山頭都被踩塌了好幾丈。
什麼逛市集,莫名其妙。
夜九幽面無表情:“你無聊不無聊,用那麼高格調的交易,就爲了來這裡吃糖?”
“……是。”
無論其中有沒有生命,徹底寂滅,連聲音都沒有。
夜九幽略鬆一口氣,板着臉和他並肩走在人潮涌涌的市集裡。迎着周圍姨母笑打量小倆口般的眼神,才知道爲什麼他鬆手得這麼輕易。
趙長河顯然看得出來,確實不敢去撈,只能老實後仰避開。
夜九幽惱怒地拖着趙長河回到被踩塌了的山巔,這回都無須刻意注入暗影與死氣,剛纔那一腳已經把什麼都踢進去了。她深深呼吸了好幾下平緩了情緒,板着臉一巴掌按在趙長河胸膛,繼續感悟之前感悟的東西,懶得跟他多扯。
趙長河這次反而開始反抗了,驟然伸手去撈她的腳。
察覺他的意圖,夜九幽臉上再起冷笑,依然是橫踢的軌跡不動,暗中卻已狂暴加力。如果這廝非要試圖撈住腳,非得讓他飛出山崖不可。
她默默退出趙長河的識海,安靜地看着趙長河的表情。
長安城依舊繁華,但能夠望氣的神祗們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出它的窮途,山河氣脈消失殆盡。嬴五截斷西域,司徒笑兵壓漢中,崔元雍東鎮函谷,巴圖在北邊虎視眈眈。曾經長安的繁華主要依託了西域的貿易,如今嬴五的截斷徹底斬斷了血管,讓這片大地失去了生機。
“看這底色,是不是你的幽暗?”趙長河的聲音響起。
夜九幽愣了一下,用這個姿勢開始研究感悟?
是不是哪裡不對……
玉足在雪花之中掃來,比雪都白。
夜九幽板着臉道:“西域也那麼多市集,爲什麼非要來長安?”
忽有無數球體脫離了軌跡,瘋狂地碰撞,前方傳來連綿無盡的星爆,碎片無聲地散於虛空。
趙長河躺在坑裡,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她。
夜九幽再也沒有“再看就挖了你眼睛”的念頭,只是低聲道:“你知不知道,啓發我這個,會有什麼後果?”
趙長河依然躺在坑裡,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她的臉。
但導致這次這麼直接的更關鍵因素,是形勢不允許慢慢的互相合作試探了。夜九幽不是普通小妖女,人家是最頂尖的大魔頭,背地裡很多佈局,這次只是玩弄屍體,下次呢?對她的屬性來說,籌劃滅世都不稀奇。加上白虎之爭,大家的對立已經出現,不及時掐滅難道還等真做出事了去反目嗎……
“到底要買什麼?動作快點買完走人了。”夜九幽目不斜視,從齒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
怎麼掐滅?靠武力?糾合四象和飄渺她們,甚至勾連劍皇,直接把九幽堆死?
或許趁着此刻她轉型虛弱,確實辦得到……但做得出麼?趙長河知道自己做不出,當在她的潭水邊看着她獨處於黑暗中的身影,不覺得恐怖詭譎反倒覺得她很孤獨的時候,趙長河就知道自己做不出來了。
那可是整個天道定義下的最大反派,代表着混亂寂滅死亡黑暗的神祗。單是想想和這種存在有男女牽扯,那心臟跳動的速度都能變快三分。
一隻玉足在眼前放大,“砰”地踹在胸前。趙長河騰雲駕霧般向後旋轉着飛起,“啪”地貼在遠處山壁上,慢慢滑落。
這意思,如果他打得過自己,還真就要被他隨便抓着腳玩弄?夜九幽從來沒有感受過原來實力是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好像比和夜無名爭鋒的時候更重要。
那就直球出擊,即使成不了,至少也能讓關係變得簡單明白。夜九幽最麻煩的點在於她慣於黑暗,從來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總是獨自暗中策劃着很反派的事情……一旦願意擺開來說,那趙長河還真不信沒有什麼是不能轉寰的,這纔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你真當我不敢把你變傀儡是吧!至少也敢種下陰影,以後必要的時候一個響指就可以讓你當狗,這些套路你都不知道嗎?
纔剛剛闖進去,就再度愣了一下。
而是夜無名居然早就知道!
並且夜九幽忽然發現,這給自己的震撼並不是什麼從所未見的駭然,而是有種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麼塵封的過往。也就是說,自己本該知道。
“……”夜九幽嘴角抽了抽。
“這是……你的世界?”夜九幽忍不住問。
“你再滴溜溜的盯着我看,我真把伱眼睛挖出來。”夜九幽的聲音彷彿來自地府幽冥,森寒無比。
於是他繼續直球:“不回答就當你默認了哈……好了,我休息完畢,你剛纔的研究未完,可以繼續來玩弄我的身體了。”
這回趙長河是樂呵呵了,她夜九幽則蛋疼無比。
趙長河倒也不強求,笑呵呵地鬆手。
下一刻所有影像消失,成爲趙長河正經的識海,一個小世界,有山有水,日月星辰。趙長河的神魂虛影居於海中,衝她微笑:“脫離天道窠臼的悟,可以有麼?”
當被作爲研究對象的概念時,對方必然是會有少許屈辱感的,尤其她之前還故意折磨。原來他始終是理解成被女人玩弄身體,那當然樂呵呵的樂意得很,就連被故意折磨都帶了點重口情趣了是吧?
一片煙塵繚繞之中,趙長河拔腿就跑,連空間挪移都用上了。可惜不管用什麼套路,夜九幽如影隨形,怎麼都能攔在面前。
在別人眼裡,這手拉沒拉,壓根就沒有區別。
各種邪惡氣息在趙長河體內折磨得比之前更瘋狂。
此時再找原先那個圓球,幾乎已經找不見了,只剩下極其微小的一點。
趙長河跳起身來,笑呵呵地拉住她的手:“以後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你要履行承諾,陪我去逛長安市集。”
夜九幽很想說,我自己傳送得比你更快更遠,幹嘛要你帶着……可話沒說出來,空間一陣扭曲,睜眼已是長安。
在更虛玄的層面,氣脈之神飄渺早前還與夜九幽有所合作,多多少少也認這裡是山河一脈,結果前幾天徹頭徹尾地跟野漢子走了,連分給這裡一眼都不再願意。
她夜九幽也未嘗不重……看慣了黯滅陰馗那些陰溝裡的老鼠,趙長河這種人確實能帶給她別樣的感受。
“……對。”這一刻夜九幽震撼的並不是這些。
夜九幽下意識要甩開手,趙長河的聲音再度響起:“別動哈,空間傳送可是必須要拉着一起的。”
還好自己在這裝李家小姐的時候都是藏在幕後,見過自己的沒幾個,否則這街是逛不下去了。可氣的是趙長河知名度比較高,應該是會有些人認得出他的,和這廝走在一起逛街的女人風評那也不用提了……
這次的直球確實是衝動了點,捱揍是有心理準備的。其實夜九幽說的“膨脹了”倒也真有部分原因,飄渺那種無情無慾的魔神都能柔情似水,夜九幽有什麼不行的?何況以飄渺的經驗來看,在她入魔狀態下愛恨更強烈,而夜九幽就是魔。
就這麼一愣,腳就被他摸了一把。
漂亮是真漂亮,而且這身份與武力的加成比飄渺都離譜,刺激性無與倫比。
趙長河直接打斷:“骨髓哪比得上靈魂兇殘?我心魂鎖鏈已經解了,來吧。” 夜九幽愣了一下,怒氣衝衝地衝進他的魂海。
原來他折騰半天,故意讓自己入侵他的識海,只是爲了籌備這出大禮……他的幻術能力不夠,不足以呈現在外,只能用魂海來呈現。
趙長河微微一笑:“那……就別玩我身子了,什麼都沒有這個有意義,對不對?”
趙長河雙手枕着腦袋,雖是痛得在冒汗,還是笑呵呵道:“其實折磨我的肉體真沒太大意思,你旁觀過我很多戰局,這種東西對我是小兒科。要不你用個鋼絲球?”
不過短時間還不會體現在城市外顯,此時看上去依然車水馬龍很是熱鬧,市集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夜九幽心神震撼於浩渺宇宙,一時無言。
“你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話是沒錯。”趙長河道:“但你以爲只是跬步與千里的差距,實際的差距你內心真的有數麼?當量差距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是質的區別。對本質認知有誤,做了再多也不過是緣木求魚。”
兩人懸浮在半空,低頭看着下方。
這不是正常魂海,而是趙長河在自己魂海之中構建出來的想象,呈現給夜九幽看。
趙長河左顧右盼了一陣,忽地又拉起她的手,一溜煙跑向街角的小攤。那是棉花糖,一朵朵白雲似的插在攤邊,看着很是可愛,一羣小孩圍在邊上眼巴巴地看,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真是面目可憎!”夜九幽連手掌都不想動了,原本盤坐着的忽地側身,惡狠狠的一個側踢試圖將他踢飛。
夜九幽不知道什麼是鋼絲球,倒也知道折磨肉體對趙長河用處很小。想起這廝剮肉療傷的錚錚鐵骨,那是真沒有什麼身軀上的痛苦能與此相比。其實夜九幽敢說飄渺會看上趙長河,與此前目睹他這些表現有很直接的關係,飄渺那種人很重英雄,導致還沒見面呢,初始好感度就很不錯。
趙長河道:“看看你的嫁妝。”
好在她本來就有這種冰冷淡漠的屬性,看上去好像還挺正常的,連趙長河都看不出來她這會兒其實是呆,不是冷。
趙長河取了一個轉手塞進她手裡,笑道:“這可不無聊。因爲這是兩個紀元、萬古之下,魔神九幽都沒有嘗過的東西。”
夜九幽一時怔在哪裡。
所以你要來長安逛集市,不是你自己要買什麼,而是爲了給我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