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我們自己的騎兵,當然是計劃內的事情。只不過夢陽境內的戰馬全都是矮種馬,根本不適合上戰場。所以要擁有着一支足以和轟烈騎相抗衡的騎兵,還是要從蠻族手中買戰馬!可是這種軍用物資他們會隨隨便便賣麼?”修羅說道:“只有結盟,讓蠻族以爲我們和他們是綁在一輛戰車上的,這樣我們纔可以獲得大量戰馬!”
“如果陛下准許,修羅願意明年一月初北上蠻族,極北開春時抵達還日拉娜河,與蠻族商談結盟以及購買戰馬的事宜!”
皇帝斜倚在王座上,雙眼微閉,用大拇指按壓着太陽穴。相比於與蠻族結盟,他更熱衷與建立自己的騎兵。見過蠻族的轟烈騎和申國的火烈騎後,只覺得這纔是戰場上的皇帝。與其被動的用步兵排陣防禦,不如滾滾鐵騎碾過,主動出擊來的痛快。在騎兵面前,步旅武士就像一羣軟弱待宰的羊,更何況現在五十年來排兵佈陣第一人的鎮天大將軍已經不在!
他點了點頭說:“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我要儘快建立起屬於我的騎兵,甚至我連我的騎兵名字都想好了!風雷,風一樣急速,雷一樣披靡,風雷騎!”
“陛下,似乎不太熱衷於與蠻族結盟?”修羅側着頭,笑着問道。
“對,從來沒有想過,我高貴的夢陽竟然要和骯髒粗野的蠻子結盟,夢陽曆代皇帝中哪一個不是與蠻子不死不休的?輪到我,卻要與他們結盟?”皇帝苦澀的一笑說。
“陛下還是太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夢陽真的就比蠻族高貴麼?在極北的草原上,他們的君王甚至要比您在夢陽受到的膜拜敬仰還要純粹。正是因爲蠻族居住的地方太荒涼,太野蠻,大雪狂風澇災旱災,還有部落之間的仇殺,草原上的牧民都活得戰戰兢兢,因此他們更忠於他們的神選出來的君王。這也是當年碧海皇帝三十萬大軍殺到還日拉娜河南岸時,蠻族的君王振臂一呼,整個蠻族上至王子貴族,下至女人奴隸都握着刀加入戰爭。再或者,一百年前的卓力格圖•赤那思握着刀踏進皇宮時,用骯髒的手握着同樣骯髒的刀架在尊貴的夢陽皇帝脖子上時,誰更高貴?”修羅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線,硃紅的嘴脣說出的話像是帶着無窮無盡的魔力。
“力量,還是力量!真正能決定地位尊卑的只有力量!刀與血,鐵與火,生與死,存與滅,這些纔是真正的世界。諸神已經決心要把這塊大地變成戰場,陛下難道還要固守着這些虛浮的尊貴麼?”修羅上前一步,雙手支在王座的扶手上,臉上那層面具一些樣的笑消失不見了,整個人迫出一股鋒芒的氣勢。他的臉與皇帝的臉對在一起,兩人相隔不到半尺,皇帝甚至可以看到修羅白皙的臉上細微的毛孔,可以看清他硃紅的嘴脣上的紋理,甚至可以看到他赤紅的眼睛裡能將一切灼燒爲灰燼的火焰,一瞬間,他都不知道該怎樣抵禦修羅這股迫人的氣勢。
“不管怎樣,陛下想要的是一個無比強大的夢陽,那就交給修羅來做。不需要在乎過程,也不需要在乎手段,我們只要看到最終的結果。陛下,我們已經無法回頭了。從修羅第一次見到還是三皇子的你時,整個歷史就全被改寫。從您將刀斬在您的兩個哥哥脖子上時,您的命就已經和他們不一樣!我們現在在做着怎樣的事情?我們即將要做的事會讓史官戰戰兢兢的連筆都握不住,甚至不敢下筆寫史,我們就是在做着這樣的事情!”修羅那張完美的臉湊得那樣近,皇帝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來的灼熱氣息,那種令人迷醉,忘記思考,失去理智的感覺……
(特麼我真寫成耽美了……)
修羅收回手,挺直腰肢向後退去。他張開雙臂,像一隻即將飛向天空的火紅鳳凰,眼中的光愈來愈烈,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明媚。他聲音突然變得張狂邪斯起來,整個宮殿都充斥着他的聲音:“我們就是世界的皇帝,我們是站在雲端行走的神!”
他的聲音像是在皇帝耳朵中引發了一場爆炸一樣,皇帝喃喃自語道:“世界的皇帝?行走在雲端的神……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麼?”他隱在琉璃龍翔袍的手握緊了,臉上的表情終於從淡漠冰冷變得釋然,滿是那種棄世不屑的笑容。的確啊,神不爲者,人爲之!神的胸膛裡沒有心,只有冰冷的鐵石。
這時,偏殿裡的琴聲停了。那個女人雙手按在琴面上,振動的琴絃立刻停止蜂鳴,琴聲停得如此唐突,像被人攔腰截斷一樣。皇帝和修羅都忍不住看向偏殿去,看着那個隱在紗帳內的身影。修羅眼中那股瘋狂,那股狂熱的火焰在漸漸熄滅,轉瞬間變得沉靜又冷漠,突然間變得安靜起來的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整個人都落寞起來。
他牙關緊咬,生硬的擠出這樣一句話:“你還是這樣高傲,就算被我囚禁,也看不起我麼?”
偏殿裡的琴聲又響了起來,和方纔突然的暫停一樣突兀。這一次的琴聲不再那麼柔媚溫軟,倒有一股蒼涼殺戮之意,從沒有人能用節律溫和的琴彈出這樣帶有殺伐之意的曲調。琴絃在女人指尖疾振,像射出箭後的弓弦,錚錚之音像錐子一樣扎心。
皇帝嘴角泛起微笑:“《摧陣樂》,想不到她會這首曲子。皇后彈琴的確無可匹敵,但這首《催陣樂》最得我心,我喜歡!”
修羅低着頭,嘴脣緊緊抿在一起說道:“只是我們不知道她要摧毀的是那一邊的陣營……”
大大的龍炎殿內,再也沒有人說話,只剩下了悠悠的琴聲。
極北草原,還日拉娜河畔。
“夜星辰,快出來玩啊!”帳外一個穿着白狐裘襖的蠻族少女蹦蹦跳跳的喊着,她石榴紅色的馬步裙隨着她蹦蹦跳跳的節奏上下襬動着,像跳躍的火焰般。她將雙手攏在嘴邊,竭力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夜星辰,快出來玩,我和蘇日勒都在外邊,風停了,出太陽了,快出來!”
她轉過身對蘇日勒狠狠的說道:“你怎麼不喊,你不是說大薩滿不敢把你怎麼樣麼?快喊快喊,把星辰喊出來。肯定是大薩滿不讓他出來……”
蘇日勒和克無奈的嘆息一聲,臉上卻帶着狡黠的詭笑,說道:“堂堂赤那思的世子和阿日斯蘭的公主在帳篷外面大喊大叫,這成何體統!你看他們都看着你呢!”說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周圍帳篷探出頭來的牧民。
雨蒙環視四周,果然看到許多不知情的牧民從帳篷裡探出頭爛無奈看着她搖頭。她一下子就想明白蘇日勒和克的意思了,連連伸手敲在他頭上,說道:“你這頭笨牛笨牛笨牛,說好了一起把夜星辰喊出來,搞了半天你就不吭一聲,讓本公主咋咋呼呼地喊半天丟人,丟人丟人丟人,這些人都看在看着我呢!”
蘇日勒嘿嘿笑了笑,說:“貴族就要有貴族的氣質,不能這樣高聲大喊大叫,父王經常說要靜嶽動雷,哪像你,一天就會蹦蹦跳跳大喊大叫的!父王還說了,要多讀南方的書,這樣可以懂得很多很多東西……”
他只顧自己說着,卻沒發現前面的女孩子已經扭過頭來,雙手攥成了拳頭,正氣狠狠的看着他,眼睛裡泛着母狼一樣的光。他瞥見雨蒙的表情了,連忙止住話頭,向後退了兩步。這個嬌蠻的公主生氣的時候可不好惹,就連額爾敦刻圖大汗王都拿她沒辦法。
“你,趕緊,給我,把,夜星辰,喊出來!”她的話像是一點一點擠出來的,滿是怨怒的眼睛泛出的亮光看的蘇日勒直發毛,這姑娘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壞,動輒就破口大罵拳腳相加,又讓人不好還手。
“好好好!”蘇日勒連忙擺手,免得遭殃。不過他自然不會莽撞的直接在大薩滿的帳篷外大喊大叫,畢竟是最貴的大薩滿,連君王都要恭敬相待,更別說他們一個王子一個公主了。
他走到帳篷門邊,掀開簾子,恭敬的彎腰行禮,說道:“尊貴的大薩滿在麼?我是蘇日勒和克!”
迴應他的是一個細細的女聲,是伺候夜星辰的那個小女奴。“大薩滿剛和主子說完話出去了,主子讓烏瑪告訴世子殿下他馬上就來。”
“哦!好。”蘇日勒應了一聲。“這幾天夜星辰過的習慣麼?草原上的飲食什麼的和夢陽畢竟還是不一樣,不知道他習慣麼!”
“主子一天吃的極少,也很少說話,看起來很沉悶的樣子。也不想踏出帳篷,烏瑪也想把主子帶出來曬曬太陽,這應該是下雪前最後一次見太陽的機會,過兩天白毛風就該下來了!幸好世子殿下和雨蒙公主到了,有你們陪主子也好,主子在草原上朋友很少很少,還請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以後多陪陪主子!”小女奴烏瑪的話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似乎提起這個主子就有說不完的話。
“殿下,烏瑪話太多了!烏瑪不該多嘴!”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了,小女奴驚慌的捂住嘴,畏懼的看着蘇日勒和克,然後低下頭去。
蘇日勒溫和的笑笑,說道:“沒事,沒事。不必在意這些。”
“烏瑪斗膽對尊貴的世子殿下說,請您不要因爲主子是夢陽人,是我們世代的仇敵就看不起主子。主子是個心很好的人,他很仁慈,從不打罵烏瑪,對每個人說話都溫和有禮。但主子一個人在草原太孤獨了,他的家人都死光了,請世子殿下將主子當做好朋友吧!”小女奴擡起頭怯生生的看着蘇日勒和克,她是一個奴隸,哪裡能命令貴族按照她的意願做事。所以她儘可能用謙恭有禮的語氣說出自己的請求。
“這個我知道!畢竟我和雨蒙公主已經把他當做朋友了!起碼在極北草原的範圍內沒人敢欺負他。他可是將來要成爲夢陽皇帝的人,還要於我結盟,怎麼會輕易被人欺負?”說到這裡,蘇日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自己和一個落寞世家的孩子說着關乎天下格局的事情,和一個隻身一人流落在草原上的孩子訂盟,怎麼看都像是天方夜譚。可一想到那孩子說自己要成爲‘夢陽的主人’時候,臉上的沉靜,安詳,甚至音調都沒有提高分毫,可卻能給人一種沒有來由的信心。好像那個孩子面無表情的說,天上的星星會墜落,星星都真的會掉下來,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主子出來了!”小女奴連忙退後兩步,站在一旁恭敬的束手而立。
“世子殿下,讓你久等了。”夜星辰微笑了一下說道。在草原上呆了這麼些天,他臉上的氣色好了很多,臉色不那麼蒼白了。他依舊穿着那件絲綢長袍,胸口繡的那朵蔚藍風信子開的明媚。他比蘇日勒和克矮了一個半頭,瘦小的身子站在那裡,孱弱的像是風一吹就會倒下去。
“呵呵,雨蒙在外面等着呢,今天風停了,出太陽了,帶你出去玩玩。這樣的好天氣也剩不了幾天,下一次天放晴,恐怕就要等到來年開春。草原的冬天有五個月,不好熬!”蘇日勒掀開帳篷簾子,簾外果真是那個穿着石榴紅馬步裙,一身白狐裘襖,明媚的像最純淨的豔陽天一樣的女孩。
帳外的陽光像利劍一樣射進來,好像將昏暗的帳篷整個割裂成兩半。金色的一線陽光照在孩子腳邊,像爲他走向帳篷外鋪了一條用陽光做的地毯。可孩子站在那裡卻動也不動,似乎分外畏懼那光明,就像怕野獸怕溫暖的火焰一樣。
“夜星辰,出來啊!”陽光下的雨蒙蹦蹦跳跳的揮舞着雙臂,她臉頰的兩抹緋紅在在陽光下更加紅了,整個人無比生動明媚。細長的眼睛流轉出歡愉的光,對她來說,陰了這麼久的天,總算風停了,出太陽了,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是孩子靜默的低着頭,看着照在腳邊的那一道光線,怎麼也不踏出一步。蘇日勒和克看着他,突然有種錯覺,這個孩子恐怕一踏進陽光中就會漸漸融化了吧,就像一個雪人一樣。這個孩子太蒼白孱弱了,臉上手上的皮膚宛若透明,好像能看到裡面弄汩汩流動的血液……
“不用怕的,出來吧!”蘇日勒依舊伸着胳膊將簾子掀開,外面的雨蒙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失望起來,也不蹦蹦跳跳揮舞着手臂了。她不知道這個精緻的人兒在擔心什麼,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是不是他討厭自己呢?可是前幾天他已經和自己拉鉤長大了要帶自己去夢陽玩的啊!一想到這裡,姑娘鼓起腮幫子生氣起來。
孩子終於動了,他緩緩踏出一步,陽光照在他的氈頭皮靴上,另一隻腳也跟着踏了出去。陽光整個照在他的下半身上,華貴的絲綢長袍在陽光下無比明亮,泛着鑽石一樣的光彩。孩子停頓了片刻,接着繼續向前走着,走着,彷彿感覺到了陽光的溫暖,再無顧忌。隨着他的步子,陽光一點一點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長袍在陽光下激射的光芒璀璨似星河,配合他精緻的外表,宛如神蹟!
他終於走出帳篷了,白皙的皮膚更加透明瞭,烏黑的頭髮被微風吹動,飄逸的長袍像飄渺的雲一樣。孩子微微眯起眼睛對着初升不久的太陽,面龐更加純淨了,嘴脣紅的飽滿,像雨蒙身上馬步裙的紅。
雨蒙和蘇日勒和克都呆住了,他們不知道是陽光將孩子照的宛若神蹟,還是孩子站在陽光中讓這初冬的暖陽更加溫暖起來。一切都這樣不真實,可又活生生的發生在他們眼前。這個孩子真的是天神刻意垂青才降生在這世間麼?
孩子仰起頭,伸展雙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仰頭看見瓦藍瓦藍的天空,一絲流雲在半空悠悠的飄着,他頓時清醒了很多,眼中的畏懼也不那麼明顯了。一股奶香味飄來,女奴們正在火堆上熱着奶粥,銅鍋裡是潔白的羊奶,裡面混着煮爛的碎肉和小麥,草原蠻族不避腥羶,雖然星辰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味道,可還是聞得心裡暖呼呼的。
煮粥的女奴看見他出來了,周圍似乎靜了一下,然後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他們之前已經接到君王的命令了,從此他們就是這個南方小孩的奴隸,要全心全意侍奉這個小主子,烏瑪就是他們中的一個。蘇日勒和克都愣了一下,原來父王對這個南方小孩這麼重視,竟然賜了這麼多奴隸給夜星辰!
“大家起來吧!”孩子淡淡的聲音在跪拜的奴隸頭頂響起,“以後不用跪我!”在夜國時候,他也不讓宮人行跪拜禮,雖然夜國已經不再,可他還是固執的要將這個習慣保留了下來。
蘇日勒和克跟着走了過來,拍了拍夜星辰的肩膀,說道:“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帳篷缺什麼就派人到我帳篷裡拿,不必客氣。”
雨蒙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光,又蹦蹦跳跳起來,石榴紅的馬步裙在陽光下更加耀眼了,像跳動的火苗。她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說道:“我還以爲你不想出來和我們玩呢!還以爲你那天說要帶我去夢陽只是隨便說說呢,正想進去狠狠敲你的腦袋,把你敲得和蘇日勒一樣又呆又傻又笨……”
孩子沒有迴應她的話,只是擡頭看着純淨的像一塊藍水晶一樣的天空,陽光直直的照在他臉上,白皙的臉閃着鑽石一樣的光華。仰頭剛好看見一隻大鷂從遠處波光粼粼的還日拉娜河裡抓了魚在不高的天空掠過,飛快的騰昇到藍色的天空中,縮成一個小點兒不見了……
“是不是很舒服呢?”蘇日勒笑笑說道:“這次天放晴了後,就該大雪封原了。所以好好享受今年最後一次陽光吧,整天呆在陰暗的帳篷裡多難受……”
“我剛纔不想走出來,只是不想讓我太舒服!我怕我過的太安逸了,就忘了那些痛苦……我只是故意讓我不舒服些,用難受的感覺提醒我絕不可以忘記一些東西……”孩子將美好的頭顱低下來了,聲音也變得低沉嘶啞起來,“死也不能忘記!”
蘇日勒和克和雨蒙都看着這個在陽光下像是在閃光的孩子,只覺得他心裡裝了太多太多不爲人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