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吉城,樑家府宅。
樑家強勢入駐尚吉城算得上不大不小的轟動,不惜重金買下這座幽靜宅院,可見樑家恢弘財力,但畢竟尚吉城是富商巨賈達官顯貴扎堆的地方,一次出手如此闊綽並非僅此一家。但最爲人津津樂道的是樑家一雙子女皆是容貌過人,姐姐樑月心,弟弟樑星辰,容貌俊逸嫵媚的幾乎無法無天。
出身高貴的公子哥大小姐不少,可氣質是萬金難買的東西,而樑家這一雙子女皆是氣質過人,像不屬於人間的神祗,哪怕王侯將相在前也能力壓一頭。
有人暗自查探過梵陽樑家的*,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根本找不到樑家崛起的蛛絲馬跡,甚至連樑家長輩是誰都打聽不出。這個突然出現在尚吉城的樑家橫空出世,來的突兀,莫非是某個傳承久遠卻一直隱姓埋名的低調家族?
樑月心風姿優雅過人,雖然在尚吉城露面不多,卻有不少翹楚俊傑慕名而來以求一睹芳容,可每每來訪的公子們都掃興而歸——樑家大小姐總是不在府邸,甚至連弟弟星辰都不知道姐姐爲什麼事情而忙碌。
這一日,樑月心總算回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這個整日遊手好閒的弟弟。
她不想讓弟弟做任何事情,只要隨心所欲在這座最適合享受的城池裡玩樂就好,金銀錢財供應無數,只要可以買到,不管多大價錢都會弄回來。對這個弟弟的溺愛無以加復,在她看來,自己是姐姐,照顧弟弟是應該的,反正樑家家大業大,爹孃在外奔波忙碌,這個弟弟將來終究是樑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趁着爹孃還行,那就盡情玩樂。
豪華無雙的府宅,無數珍貴奇玩,儘可能讓星辰擁有他想要的一切,做一隻什麼也不用考慮,不用操心的金絲雀兒。被圈養在這個籠子裡,連同那一份男人本該有的野心都漸漸消磨掉!
這有什麼不好?不用操心,不用心煩,不用爲可笑的信念掙破頭皮,別人苦苦想得到的東西唾手可得,就做個胸無大志的紈絝,有何不好?這也不正是夢陽那位想看到的?
樑月心眉眼纖秀的看着弟弟,硃砂嘴角盈盈而笑,“這尚吉城,過的還習慣?”
星辰半倚在姐姐身後,輕嘆道:“還行,就是有個傢伙我看不慣,他也看不慣我,估計我們見一次就得掐一次。”
“說來聽聽,誰敢惹我家星辰了?”樑月心坐在院中石椅上,星辰彎腰站在她身後,像一隻溫順的貓將腦袋搭在她肩膀,少年帶着辛香的呼吸傾吐在耳畔,耳垂酥麻泛紅——姐弟間舉止親暱,好似那郎才女貌的情侶。
“李輕裘唄,就是他爹爹是西南三郡大都統,統領十五萬滄海大軍,囂張牛氣!”星辰哼哼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一漢子耍馬耍的好,搭上了兩張銀票,那李輕裘和我賭馬,輸了就殺耍馬漢子……這一次交手,我是輸嘍!”
“滄海軍大都統李暹,的確是梵陽能翻雲覆雨的人物,只是滄海李家折騰不了多久了!”樑月心擡手撫了撫弟弟柔順頭髮,輕聲笑道:“帝國有幾位已經開始打壓李暹實力,偏居一隅的李家絕對撐不住,就看能撐多久了……李暹老將軍年近六十,做不出破釜沉舟的決心,只能被剝掉甲冑去掉兵權……若是他能捨得,皇族保他們一家富貴不是沒有可能,就怕李暹捨不得這麼多年經營,和皇族鬧個魚死網破。到了這份上,李家這棵樹就轟然倒地了!”
“所以呢?”星辰說話時噴薄出的溫熱氣息吹動姐姐頭髮,故意吹着玩起來。
“等唄……那和你做對的李輕裘折騰不了幾天了,放心吧!”樑月心清冷冷一笑,“沒了他父親和滄海軍,李輕裘還算什麼?還怎麼跟我的弟弟比?”
她那冰冷的笑容在絕美動人的臉上綻放,眼睛裡好似涌起一層白霧,整個庭院都陰森起來。
每當樑月心眼裡泛起白霧時,都有種陰間與陽間交匯在一起的錯覺。
星辰察覺到氛圍變了,直起身子向後退了一步,接着繞到姐姐對面石椅上坐下,而石桌上刻着縱橫十九道的圍棋棋路。梵陽盛行圍棋,而茗禪皇帝登基後,又因皇帝熱衷茶道,帝國又興起茶藝來。
“還有,小五與六子太慫,出去跟着我總丟我人,能把這兩貨換掉麼?換幾個鮮衣怒馬挎刀騎兵,我也騎着馬兒在尚吉城耀武揚威一番!就算不騎馬也行,只要能不讓我看到這兩傢伙就好!”星辰從桌上棋盒中攥了一把棋子,丟在棋盤上,一時噼啪作響。
樑月心眉頭微蹙,眼中再次浮現出白色霧氣。
小五與六子並非普通伴從奴僕,他們是夢陽帝國最強悍的殺手。修羅成爲夢陽國師以來,向皇帝建議成立一個諜報機構,訓練出色殺手死士鷹犬,各種江湖奇人,如同石桌上的棋盤,佈下顆顆棋子落地生根,枝葉蔓長開來,就看拔地而起時能留下怎樣滿目瘡痍。
頂尖殺手有十名,編號由一至十,分別在不同地方蟄伏。而星辰身邊這兩個最是其貌不揚,卻是最危險的。五與六,五擅長反暗殺,六擅長察覺隱匿在暗處的敵人,兩人相互配合天衣無縫。而修羅抽調出兩名最精銳殺手保護星辰,足見對之重視。
星辰是否已經察覺出什麼了?
只是就算他意識到奇怪,也不可能懷疑他生活的世界!種在他腦子裡的記憶是用咒術虛構的,除非咒術破解開來。修羅親手佈置下的咒術極其高明,不但隱藏了他真實的記憶,連虛假的記憶都是完完整整的編制出來!從小時候記事起,一年又一年的記憶都編造的天衣無縫。星辰想靠自己解開禁錮記憶的咒術,除非他懷疑自己過往這近二十年的記憶都是假的,否定掉自己的一切,能接受這個現實——他活在編造的世界裡!
可是人若是開始懷疑自己的回憶,懷疑自己生存的世界,自己都會覺得滑稽吧!這可能麼?莫不是瘋了?
樑月心收斂思緒,笑道:“小五和六子是笨了點兒,可他們一直以來都忠心耿耿不是麼?你從小到大都是他們在跟着,近二十年了,你捨得換他們麼?”
星辰輕哼一聲,“小五會說話,六子最省心,兩人也就這點好!”
“你呀,還不知足!要比就得比自己擁有的,多少紈絝公子長得歪瓜裂棗不堪入目,只得穿金戴銀錦帽貂裘打扮,身後跟着無數跟班充排場!我弟弟長相上就壓過他們一頭,紈絝紈絝,比排場比闊綽都不算什麼,要比就比自個擁有的!”樑月心伸手將棋子收起來,重新擺成一列,信手一揮,竟是黑白相間一字排開。
星辰雙手托住下巴,怔怔看着棋盤上棋子變幻,輕聲道:“可我現在擁有的,都是爹孃留下來的,沒什麼真正屬於我!花的錢是家裡的,身後伴從也是因爲樑家纔跟隨我,受人尊敬也是因爲我的出身!若是沒有家族,我算什麼?”
樑月心輕嘆一聲,果然是最壞的情況——星辰並不滿足現在的生活!給他再多身外之物也只是累贅,不是他自己的終究心裡不舒服。他是想自己親手去爭取?別人給的揮之即來呼之又去,不痛不癢。只有自己爭取的東西才值得珍惜麼?
修羅想要的,是讓他過足富貴生活,忘了什麼‘龍潛深澗焉知經年後翔舞雲天’的狗屁信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消磨掉所有心性毅力,做一個胸無大志的紈絝,一個平庸公子哥,沉浸在大富大貴中無法自拔!可終究未能如修羅所願,人心如此複雜,怎可能被輕易控制?
在夢陽夜國是個不被看好的怯懦世子,要繼承夜國國主之位與鎮天大將軍的名號,卻心性軟弱不被看好,身爲宗家世子,卻是分家子弟都能欺負。接着夜國被滅,夜家人斬首,夜星辰被流放極北草原,度過五年艱辛。能在荒蠻極北活下來,率領一衆騎兵衝殺,咒術力量成長到讓修羅都忌憚的程度……接着就是抹去記憶,如同一個金絲雀兒活在爲他精心編制的籠子裡!消磨掉那一份血性與野性!
夜星辰,你真的被咒術矇蔽了麼?你忘了自己姓‘夜’,忘了自己是揹負滅族大仇的流亡世子,忘了夢陽的縹緲城裡還禁錮着你的孃親,忘了自己是血統卓越的咒術師,忘了自己有個哥哥被做成了蟲蠱毒體,忘了有一個叫做修羅的惡魔時刻用通紅的眼睛注視着你,隨時準備將你抹殺!
活在虛假的世界裡,有何不好?爲什麼還要試圖去抓住縹緲無蹤的命運?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活着,不用操心任何事的活着,不好麼?這樣的生活天下有多少人羨慕着?爲何被篡改了記憶,還要做那深澗潛龍?還指望一飛沖天?
氣氛有些壓抑了,姐弟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星辰本想把那幾個經常出現在睡夢中的情景告訴姐姐,突然又不情願了。這些秘密還是留在自己心裡好了……他其實很渴望能和夢裡一樣,在蠻族的草原上縱馬奔騰,和蠻族的君王做那橫掃草原的英雄,能將那座雲霧繚繞的城池踩在腳下,身後跟隨着被‘夜’字戰旗遮蔽的錚錚武士!
當個紈絝公子舒服是舒服,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籠子裡的鳥雀,也渴望能在天空中翱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