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啊,您看上什麼玩意兒了?”一名頭髮灰白的中年匠人佝僂着問道,聲音沙啞溫和。
星辰緩步走過擺着各種琳琅滿目精緻玩意的博古架,輕聲道:“隨便看看……”
匠人也不惱,依舊溫和,“您隨便看,咱這都是老店了,全是祖傳手藝,承的都是上百年的底蘊,講求的是質樸韻意,不講究太多虛華浮誇!老手藝打造火耀金,玫瑰金,水月銀,卓白銀,琉璃翡翠,還有這平安結,都是手工做的,一件就要花十餘天,精雕細琢,繁複打磨……”
星辰明顯能感覺到這家不起眼的小店的與衆不同,以往他是絕不會踏進如此寒酸的店面半步。可自從與寧正去過一次田野粥屋,發現這樣的小店裡做出來的吃食竟不遜於名闕雅樓半分,他就特別留意這些百年老店。還有甲秀湖畔夜市幾兩碎銀就能吃個痛快的小吃,看似簡陋粗糙,實則入味至深,更解脾胃。
就像金玉在外不一定也內含珍寶,反而越質樸越有韻味。
只是這樣的老店在日新月異的尚吉城生存愈發不易,名闕高樓簡直能將這些小小店面擠得微不足道,不少守着老手藝的匠人都離開尚吉城去別處謀生。
滿是奢華之氣的尚吉城中,浮誇之氣也充盈其中。
小店被周圍樓闕遮得陰暗,加上滿當當的金銀玉飾,更顯冰冷。
他目光流連在各種精緻玩意上,卻依舊沒有尋到中意的,他想給寧正送東西,卻不知道該送什麼能遂了女孩心意。這博古架上擺的都是大件雕飾玩意,的確比那些名闕中陳列的珍寶細緻,紋理清晰,鏤刻花紋細緻,看得出來是用心打磨出來的。可星辰並不喜好,他想給寧正送一個可以貼身帶着,只要看到就能想起他來!
“師傅,又沒有小件的東西?我是送人的,想讓她能隨身帶着!”星辰在狹小店面裡轉了一圈,依舊沒能找到稱心的,於是開口問道。
中年匠人呵呵一笑,佝僂腰走來,說道:“是送女娃娃的吧?公子可是有中意的姑娘?”
沒想到被這麼輕易看穿心思,星辰倒有些窘迫。不知爲何,他總不想讓人知道他心思,被小五一語道破便心如鹿撞,如今又被素未謀面的匠人師傅看穿,難不成任誰都能一眼看穿他有喜歡的女子了?
那麼,寧正能看出來麼?
“公子是表情啊還是定情呢?這送女子信物都有講究,不能亂來!”
“表情?定情?”星辰歪着腦袋喃喃不解。
匠人師傅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表情,就是還未表白,準備在告知中意女子心意時送到,總不能憑嘴巴一說,就讓女子從了自己?看公子應當是大家出身,那女子應該也是門當戶對的貴氣吧?那就更得講究了!”
星辰點頭,覺得極有道理!
“定情呢就簡單了,要是準備與中意女子成婚,得有個定情終身的信物,意表矢志不渝,不離不棄,恩愛一生!”
“表情吧,我喜歡她,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星辰淡淡說道,臉上有些發燙,這是他第一次對別人說他有喜歡的女子,竟是如此難以輕易說出口。
匠人微微驚異,尚吉城的紈絝膏粱見多了,對女子態度大多輕浮,自以爲有錢有權便可呼之即來揮之又去,更有甚者路上看到姿容不錯的女子便指使惡奴惡僕擄回去,肆意蹂躪完虐,女子下場如何可想而知,被剝光了丟出來僥倖能活也是生不如死。
可眼前這俊秀公子竟連大大方方的將‘喜歡’二字說出口都不能,老匠人頓時對之好感倍增,笑臉更溫暖了幾分。
“公子啊,看你心眼不壞,就把咱店裡壓箱底的幾件珍寶拿出來瞧瞧。”匠人師傅蹲下身,從博古架下抽出幾個蒙灰檀木箱子,小心用溼抹布抹去塵土,將其中之一開啓,竟是璀璨奪目到耀眼的金光流露。
“這是纏臂金,這也叫臂釧,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說的就是這纏臂金!”匠人師傅將箱子裡那一串閃耀奪目的金練取出,託在手裡呈給星辰看。
唯有震撼,再無可言。
這是由一整條玫瑰金繞成九圈的纏臂金,仔細看去金帶上蝕刻精美牡丹花紋,絲絲縷縷濯銀揉嵌其中,自然的金銀紋理流暢,宛如菩薩身上的金剛伏魔綾,別樣的貴氣雅緻。
“纏臂金是戴在手臂上的,一條金縷繞城九圈,寓意天長地久,上邊有濯銀和玫瑰金糅合,煅砸上千遍,每一寸都繁複錘鍊,這才讓濯銀黃金糅合在一起,蝕刻牡丹花紋花了足足一月……做好後一直襬着沒有賣,公子還是第一個見着它的客人呢!”
星辰微微搖頭,說道:“還是換個吧,這個太花俏了,她可能不喜歡!”
匠人聞言呵呵一笑,說道:“感情公子看中的是素雅清麗的姑娘?那這纏臂金確有不適,沒關係,咱看家底的寶貝多着!”說話間開啓另一個檀木寶盒。
這個盒中裝着是一對水月銀做的耳環,小巧玲瓏,精緻別樣。墜飾以水月銀本質光澤爲本,附以碧水翡翠的圓潤瑩綠,銀綠相間,如同白芍綠葉開得正茂,婉約可人。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耳環這類小東西,戴在身上不會遮了女子原本氣質,反而能相映成輝,更添婉約姿容。女子梳妝打扮,對銅鏡配耳環,側臉眉眼姿容,心中欣喜更加……”
星辰看着這對耳環上鋒銳鉤刺,眉頭輕皺道:“這要怎麼戴在耳朵上?”
“用米粒在耳垂上反覆輾磨,使之麻木,然後用針尖穿透,貫通草莖或絲線,時間久了傷口痊癒,拆下洞穿之物,便形成小孔,這耳環就能輕鬆佩戴……”
“不要不要,想着就很疼!不要送她耳環!”星辰眉頭緊皺,一口回絕。他不願讓寧正受苦痛,一丁點也不願意!
匠人錯愕,旋即釋然,笑道:“公子真是菩薩心腸啊!也對,女子愛美是一方面,可若是送女子耳環飾品卻要使得痛苦,不如不送!”
“那這個髮釵公子可中意?”匠人遇到刁鑽的客人反而來了興致,興沖沖的將一件件珍貴飾品擺出來,彷彿沒完沒了!
髮釵?寧正不需要的,她用青絲帶扎一束細細馬尾就是絕頂的姿容,不需要髮釵這類畫蛇添足的東西!
琉璃裙?第一次見到寧正時,她那身鮫舞流仙廣袖裙襯得她比天上的明月都要溫婉!活像謫落人間的天仙。
綠玉手鐲?雖說上等綠玉大氣樸素,琢磨成手鐲清新亮麗!可玉要溫養,剛琢磨成的玉鐲綠的並不透明,反倒帶着一股暮氣沉沉,佩戴久了那綠纔會如水般化開,從一點兒開始慢慢暈開,如工筆畫般層層暈染,繁複水潤,這叫養玉。剛做出來的玉飾都不珍貴,只有溫養得水潤透明的玉才稱得上珍品。可養玉要多久?呵呵,沒個三四十年是養不出來的……所以玉鐲一般纔會成爲傳家寶,一代代傳下去,一代代人溫養,時間久了,方見真章!
竟沒有一個能讓星辰一眼相中的!
興許是他第一次送寧正禮物,想一下子就送進女孩心裡,對禮物的要求別樣高,可匠人師傅倒是欣喜若狂,彷彿星辰越是否定,他越是有好東西拿出來。
匠人喜歡細心的年輕人,若是草草選中一個物件便走,反而令他失望,如此挑剔,更讓他有機會如數家珍般將這些塵封多年的寶貝拿出來!
現在這年輕人啊,大都心浮氣躁,耐不住性子,就是對女子挑禮物也是挑的潦草馬虎,如此往復怎能做成大事?所以他這祖傳手藝硬是到他這一輩剩他一人苦苦支撐,就還找不到後繼之人,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嘿嘿,公子還真是挑剔的主!我喜歡!”匠人興致盎然道,眼神灼灼泛光,如同耀眼金銀。
他掀開最後一個盒子,躺在絲帛上的是一枚小小指環,“這是最後一件寶貝了,也是我最得意的物件,一枚戒指,濯銀玫瑰金熔鑄,做起來頗費工夫。一小塊濯銀和玫瑰金疊放,繁複捶打,從中打出洞,金銀相滲,又蝕刻花紋雕琢紋理圓潤棱角,這枚小小戒指看起來不起眼,卻是最費工夫。這花紋是火薔薇,玫瑰金的深紅色配濯銀的白色,濃淡合宜。公子可以仔細看,就這枚戒指,大小薔薇九十九朵,全是一刀一刀蝕刻出來,慢工出細活,斷斷續續做了半年多……若不想戴在手指上,還可以穿上繩子掛脖子上,貼着心口,更相思!”
星辰的目光彷彿被這枚精緻戒指套住,怎麼也離不開!他想象不出寧正白皙修長的手指戴上這枚戒指時,是怎樣的風華?她喜歡用手指戳他腦袋罵他木頭,她喜歡看着手對着陽光在地上比劃出影子,她喜歡用手指繞住那束細細馬尾……這枚精緻戒指彷彿就是爲寧正打造,與她的美渾然天成!
“就這個了!”他大叫道,聲音抑制不住的欣喜!
匠人得意道:“咱家店雖小,總能找到讓公子滿意的物件,就是再挑,也跳不出咱的手藝!”
“看公子也是有心人,這枚戒指就三百兩銀子吧,若公子未帶銀兩,可以先把戒指拿走,回頭再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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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我拿走就跑了麼?”星辰驚愕。
“呵呵,公子出身富貴,買這類玩意就是買個念想,送自己喜愛的女子,怎會讓來路不正的物件污了心意?再說了,公子面善,心思乾淨,信得過!”匠人微笑,佝僂的腰也挺直了些。
心思乾淨?星辰啞然,他怎麼不覺得?
“還有啊公子,容我多嘴一句,戒指這類東西也是成雙成對的,姑娘一枚,你留一枚。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有了這一對戒指,就算彼此天涯分隔,也能時刻掛念……當然,公子喜歡這一枚也行,絕沒有誘騙公子多花錢的意思!”
“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星辰喃喃重複,目光迷離,他也覺得寧正遲早要離開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勞煩師傅,再打造一枚這樣的戒指!我要一對兒,加錢也無所謂!”星辰看着匠人的眼睛,認真說道。
“行,公子既然決定了,那我也不多嘴,加進趕製,爭取兩個月內做出來!這一枚是濯銀底子玫瑰金爲襯,我再給您鍛造一枚玫瑰金底子濯銀爲襯的,互補互成,這才叫真正成雙成對!也祝公子和鍾情的女子天長地久,恩愛和睦!”匠人笑呵呵道,既促成了生意,又能造就一對有情人,何樂不爲?
星辰修長的身子孑然而立,珊瑚紅色的眸子盯着那枚小小的指環,神情說不清的落寞。
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想着想着,就想出一分離別的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