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尚吉城內飄揚起了紅錦金線的鳶尾大旗,飄揚的旗幟上用銀線刺出筆意飛揚的‘皇甫’二字。
城主大人曾明令禁止城內豎起皇族大旗,在尚吉城一向一手遮天的城主大人難得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段時間西南滄海軍都統李暹之子李輕裘,江東曾氏嫡長子曾雲傑,皇甫家二皇子和寧正公主都在尚吉城,血氣方剛心高氣傲的年輕俊彥湊一塊就容易生事,估計城主大人也看着心煩,巴不得這些年輕人哪來的回哪去。恰逢夢陽鐵騎在帝國西面肆虐,帝國風雲變幻,江東曾氏已經召回嫡長子曾雲傑,西南滄海軍也派人接走了大紈絝李輕裘,現在二皇子和寧正公主也要走了,這下子尚吉城總該清淨下來了。
正對城門的尚吉城紫粱正街空無一人,全都避諱開象徵皇族的儀仗旗幟。兩百名頭插白羽的皇宮御林禁軍騎在高大戰馬上,手持重戈身披堅甲,在街道兩旁嚴整列隊,夾道護送正中一輛華貴馬車,紫樑街兩邊建築樓闕上不時有一襲黑衣形如鬼魅的鬼部精銳斥候巡弋遊視,出了城後,還會再加派武士護送。
被嚴密護衛的馬車上,車伕是當今皇帝身邊最能說上話的掌印大貂鐺,御前總管大太監,二十年前江湖第一高手郭阿蒙,車內自然就是有望坐上龍椅的梵陽二皇子與皇帝最寵愛的寧正公主。
上百面皇甫氏大旗在冷冽秋風中翻卷如浪,象徵皇族的金紅色熾烈如火,兩列儀仗威武的御林禁軍也是一身火紅漆甲,重戈堅甲配合武士冰冷堅毅的眼睛愈發殺氣騰騰,很難想像誰沒長眼敢衝撞皇族儀仗武士!
馬車內,香爐煙香嫋嫋,二皇子雙臂抱在胸前,背靠在馬車壁上,似笑非笑道:“死心了麼?”
寧正重新穿上她剛來尚吉城的那身鮫舞流仙廣袖裙,姿容愈發耀眼璀璨,好似盛夏中最耀眼的那顆星,馬車內彷彿都因爲她而明亮起來。她身子緊繃,伸手撩開馬車簾子,碧澈的眸子看着外面除了威嚴武士,再就空無一人的街道。她嘴脣抿在一起,不搭理似乎在幸災樂禍的兄長。
“死心吧,寧正,樑星辰是個懦夫,你還是忘了他的好!你和他,不會有結果的。就算他僥倖能擠進帝國俊彥行列,入了父皇法眼,西南滄海軍李暹那邊都不會放過他,李暹那隻老狗可是巴不得他的狗兒子能娶了你,好和皇甫家攀上情。”二皇子懶懶散散說道,眼睛微閉養神。
“他真的就連來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麼?”寧正沮喪的撤下簾子,低頭盯着自己手指,喃喃自語。
“都說了他是個懦夫。昨天我特意找他談了談,都用了激將法,沒想到骨子裡真的是個窩囊的種。”
女孩沉默不語,皎潔的面龐像漣漪般晃了晃,看起來像精緻的水晶,稍一觸碰便會化爲碎片飛迸開來。
“反正回皇宮,父皇要是逼我嫁給李輕裘,我就去死!”女孩咬牙切齒說道。
“放心吧,絕不會讓你嫁給那雜碎,父皇要是已下定決心,那我就敢派人幹掉李輕裘。本來這次來尚吉城就是抱着解決掉那小子的念頭來的,沒想到那位也跟着出來了。”二皇子冷笑一聲,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正坐在馬車外面駕車的郭阿蒙。
“我現在確信他是父皇身邊的人,他來尚吉城找你是一方面,還有就是監視我,不讓我下手殺掉李輕裘……估計這也是父皇的意思。回帝都後,不知道父皇會怎麼處置我!”二皇子撇了撇嘴,不甘的說道:“回去又要看到皇甫文愷那張道貌岸然的臭臉,看他怎麼對我冷嘲熱諷。”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聲。二皇子輕咦一聲,伸手掀開簾子向外看去。
儀仗隊末尾,一名御林禁軍武士調轉馬頭,擡起重戈,冷聲喝道:“什麼人,膽敢衝撞殿下的車乘!”
一個披頭散髮臉上血跡斑斑的男子咬牙低吼道:“給我滾開!”他雙眼赤紅,看着眼前金紅大旗翻卷的車隊已徐徐開動,最前面那輛馬車距他還有上百步遠,他一路狂奔總算是趕上了。
聽到動靜的御林禁軍武士紛紛圍過來,將這個神情魔怔的男子圍在當中,提起重戈,隨時準備戳死這個膽敢衝撞皇族馬車的亡命徒。戰馬刨着蹄子低聲嘶鳴,配合披甲執戈的武士,將這個年輕人圍在其中,彷彿圍住一頭野獸。
“殿下已經放權,膽敢衝撞皇族車乘,殺無赦!”一名御林禁軍武士冰冷說道,提起重戈居高臨下朝這個瘋子胸膛搠去,他有信心這一搠之力下,重戈的鋒芒會把這個人的胸膛撕成兩半。
可他的重戈刺出卻無法再收回,那瘋子竟用胳膊抱住杯口粗的戈身,肩膀被重戈鋒芒割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依舊不撒手。這瘋子的力氣大的像虎豹,任憑他使勁,也拔不出重戈。
另一名武士見狀也提起重戈,對着這個年輕人的修長脖頸揮動武器,不禁嗤笑一聲,還真是個瘋子,那裡有這種打法的?就算要對殿下行刺,也該好好練下身手,這種貨色的刺客,是來逗他們發笑的麼?
星辰反應異常敏捷,聽到耳朵後惡風襲來,身子向前一閃,脖子堪堪躲開鋒芒,整個後背被切了開來,武士甚至能感覺到戈鋒是刻着他的肩胛骨划過去的。
星辰仰頭慘叫,痛徹心扉,雙眼赤紅像燃燒的炭火,嘴裡發出野獸般嗚嗚的聲音。
“你們給我去死!”
他上前一步,伸手抽出御林禁軍武士腰間的戰刀,豁然拔出,一手高舉戰刀,朝懷中鉗制着的重戈斬去,亮光一閃,杯口粗的戈頭應聲而斷。他右手握刀,左手握住斬下的重戈鋒芒,腰肢扭轉,腳下靴子與地面發出劇烈的摩擦聲,右手刀劃出一道圓滿的弧線,將那名率先出手的禁軍武士脖頸斬斷。
同時左手的戈鋒脫手而出,像擲出一柄暗器,數斤重的戈鋒打着旋兒飆.射出去,‘噌——’,又是那種熟悉的,鋒利金屬斬進血肉筋骨中,令人血脈賁張的鈍響。那名劃傷星辰後背的武士腦袋被從正中間劈開,整張臉裂成兩半兒,暗紅的鮮血混着鮮白的腦漿雜碎一股腦飛濺出來。興許是察覺到背上主人已死,戰馬受驚地揚起前蹄,向前狂奔,馬背上頭顱裂成兩半的武士屍身栽倒下來,腳腕卻被馬鐙扣住無法脫出,屍體被戰馬拖着走了,撒了一路悽慘的鮮血腦漿。
星辰一手持刀,原地轉着圈兒,血紅的眼睛逼視周圍武士,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咆哮。
利落殺死兩人,殘虐的手段鎮住了這些高傲的御林禁軍武士。這些養尊處優的騎兵從未上過戰場,甚至未見過這種慘絕人寰的場景,原本以爲輕而易舉虐殺這個瘋子的想法煙消雲散,不禁向後退散幾步。
他們退,星辰卻更進一步。他箭步上前,伸手掐住一名騎兵的腿,將他生生從馬背上拽下來。腳狠狠踩在他胸膛上,雙手舉起刀,勢大力沉劈斬而下,從右肩到左胸斜斜斬開,一嘟嚕的柔軟內臟從斷出滾落而出來。他不理會慘死的武士,上前一步躍上馬背,用刀背猛抽馬臀,嘴裡高喊着:“寧正,寧正——我來看你了!”
他彷彿天生就會起馬,戰馬在他催動下向那輛馬車狂奔而去。身後那些被嚇住的御林禁軍武士終於回過神,有人高聲怒吼:“截住他,截住他——不得讓他接近殿下!”
這裡的騷動越來越大,上百騎御林禁軍武士催動戰馬朝那個披頭散髮滿身傷痕的年輕人圍堵而去。星辰伏在馬背上,狠命催動戰馬,雙眼被鮮血覆蓋,眼前視線都有些不清晰,可他依舊執着的催動戰馬,向眼前那輛馬車衝去。他知道,他想見的人就在那裡,他摯愛的人就在前方,他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鮮紅的眼睛不禁淌出熱淚,被飛快的戰馬甩在身後,變成一串飛迸的淚珠。
“寧正——我來找你了——我來找你了啊——”他拼盡全力,用盡胸膛裡最後一絲力氣吼了出來。
他伸出手,幾乎就要觸碰到馬車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儘管滿臉鮮血讓他的笑臉看起來那麼森然可怖,可他分明是狂喜的神色。
戛然而止。
他感到自己被向後扯得飛了出去,他看到戰刀脫手而出,看到身下的戰馬依舊向前狂奔,而他的身體卻在向後倒飛。
肩膀劇痛。
他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渾身散了架般的疼。他掙扎着要站起來,又被狠狠拖倒在地。
他的雙肩被帶着倒鉤的鐵鏈貫穿,倒鉤扣住了他的鎖骨,幾名身着黑色夜行衣形如鬼魅的武士拽着鐵鏈將他向後拖去。
鬼部,是二皇子麾下的鬼部武士。
星辰仰面朝天,滿臉血淚,他看到天空都是血紅色的,一行大雁緩緩南飛,而他像死狗一樣被拖着向後走,離寧正的馬車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劇痛,渾身傷痕累累,都是直透血肉的重傷。狂潮一樣的劇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沖垮,而他思維卻異常清醒。
寧正,寧正,我終究還是要失去你了麼?
我只想見你一面,看你一眼就好啊!
“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他嘶吼出這幾個字!雙手扣着街道的青石板,指甲被磨得脫落,十指血肉模糊。
背後正拽着鐵鏈向後走的鬼部武士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們發現鐵鏈的另一端彷彿扣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巨力無匹的野象,一隻橫衝直撞的犀牛。他們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的感覺,無數死囚在他們手中伏法,其中不乏魁梧如熊的莽漢,卻從未有一人從這帶着倒鉤的鐵鏈下掙脫出去。可被鐵鏈貫穿雙肩,倒鉤扣住鎖骨的少年正一點點的向前爬,拖着他們向前挪步。倒勾刺在他的肉裡劃出了深深的血痕,這少年像是根本沒有感覺。
圍上來的御林禁軍武士都傻眼了,看着這個年輕人拖着幾名鬼部武士,像拉不回來的野牛,執着的向前爬去。
他嗓子被血堵住,喊不出聲音,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可人們還是聽出來他喊得是什麼話。
“寧正——寧正——你一定要等我——我會娶你的,會娶你的啊——”
男孩一身傷痕,指甲扣着青石板,用盡全身力氣向前爬去,向那輛馬車爬去,儘管他模糊的視線裡,馬車依舊漸行漸遠,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