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陽瀘州王氏,鼎鼎有名的望族大族,王家老祖宗六十八歲高齡,打熬這麼些年,已官至從一品殿閣首輔大學士,在文官中僅次於御殿月華候半品,是廟堂中最能沉住氣的老王八之一。王氏俊彥後輩也是層出不窮,靠着老祖宗踩出來的路,王氏不少後輩都官至四五六品,當代家主王元鹿更是坐穩了正三品按察使司的高位。瀘州王氏有從一品的老祖宗在帝都佔據一席之地,三四五六品官秩都有王氏子弟的身影,把持一方命脈,可謂是世家豪伐到了極致。
高門望族格外講究門庭乾淨,做人做事都得講規矩,譬如男子掌家一言九鼎,女子無才悉聽君便。女子三從四德小家碧玉便是極好,夫君決定之事只准小心維護,不可忤逆分毫。
可這一代家主王元鹿的兒媳婦卻是個大大的例外。
那個名叫李重錦的女子生的人高馬大,比起尋常男子都高上半頭,女工刺繡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偏偏騎馬射箭舞刀弄槍一把好手。走路不懂小步快趨碧玉沉穩,倒是大步流星健步如飛,不愛穿女子裙袍,卻喜好男子才穿的束腿長褲。模樣算是清秀,但與瀘州水鄉的女子那股婉約清靈的柔美差了十萬八千里,平日笑聲朗朗,有一分塞外女子如風沙掠過的豪爽。
每每看到這個兒媳婦,王元鹿就禁不住心中鬱悶——自個兒子文文弱弱,一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怎就看上這個比他都要高出一個頭的奇葩女子?更令他不解的是,以往對他言聽計從的兒子執意要將這女子迎娶過門,甚至放出了‘非此女不娶,寧斷子絕孫’的不孝言語。
這女子嫁入王家門後,倒不是那種水性楊花令人厭惡的下作女子,反倒精明老練的可怕。他是王家家主,自己兒子自然就是將來接他家業的少爺,可每次有事商談,兒子都撓着頭笑呵呵得說要回去先問問媳婦,聽聽媳婦意思。看到他這副窩囊樣子,王元鹿便氣不打一處來。更令他心生悶氣的是,這女子偏偏極有主見,嫁入王家後,很快適應了少夫人的身份,將王府上下打點的井井有條,甚至對王氏名下的產業都能指點一二,處處打壓分家,確保王氏主家一枝獨秀。
這便令王元鹿不得不心生忌憚,不得不找機會將這女子從王府中清理出去。若真被這女子坐穩坐實了,他老了後,兒子接手王家,那不就等於偌大家業拱手交給這個李氏女子?
若是這女子身世平庸,那有點小心思小手腕,也不至於成爲瀘州王氏的眼中釘肉中刺,可她偏偏出身不一般,她父親可是盤踞西南三郡統管十五萬滄海軍跋扈非常的李暹大都統。李暹是誰?帝國裡出了名的不講理,出了名的無賴,靠一刀一槍殺出現在這地位的實權將軍,而且這老傢伙護犢子是出了名的。
當初李重錦嫁入王家時,送彩禮的儀仗竟是披甲挎刀的滄海軍武士,陪嫁過來的不僅有兩個丫鬟,還有四個陰沉兇狠的武士。李暹放話給女兒,王家上下,誰敢對你使眼色給你穿小鞋,就照死裡砍,出了事有爹給你頂着,三品以下不論在帝都還是地方當差的,打死了爹爹都能給你兜摟下來。
她嫁入王家後那一年歲末帝都朝會,李暹與王家老祖宗同堂面聖,陛下退朝後,有資格佩刀披甲上殿的李暹攔住老祖宗去路,衆目睽睽之下,用刀鞘肆意拍打當時年事已高又德高望重的老祖宗的臉,咧嘴大笑道:“親家,這輩分該怎麼算?我閨女嫁給你孫子,可莫怪我老李家髒了你王家的門檻,回頭讓你王家的小兔崽子們都長點眼色,別給咱這刀刃上碰,碰一個不要緊,關鍵咱後頭還有十五萬把刀,傷和氣,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正二品的滄海軍大都統如此堂而皇之羞辱從一品的殿閣首輔大學士,李暹跋扈可見一斑。有其父必有其女,這李重錦過了王家大門,可不就是災星進門了?
所幸李重錦並非那種胡作非爲有恃無恐的惡女子,這麼些年並沒有傳出砍死個把人的事情。
其實王元鹿很是欣賞這個女子,她的才氣,胸襟,大局觀,絕非一般男子能比擬,若她是一個男兒身,王元鹿甚至願意多加栽培,爲之鋪路。可惜她一個女子,越是能幹,越是遭人白眼。
仗着李暹都統的威勢,王家上下對這女子再三容忍恭敬有加,這麼多年也算平安無事。
只是近些日子,王府上下看這女子的眼神便怪了起來——一直以來掩藏很好的怨毒,嫉恨,憤怒,統統變本加厲的表現出來。
以往不論是再怎麼看不慣這女子,畢竟是少夫人,碰了面,禮節性的招呼還是要打的。現在二公子家的夫人已經敢鼻孔朝天視之無物,更有幾家被打壓慘淡的王氏分家子弟拿着舊年賬本與之對質,要其補齊這麼些年損失的銀兩。平日或虛假或真誠的笑臉全都不見,轉而變爲明目張膽的呵斥冷眼,處處與這名叫李重錦的女子針鋒相對。
原因無他,只因十幾天前,身爲滄海軍大都統的李暹戰死青河城,西南李家,大廈將傾。
當初被李暹用刀鞘拍打面頰的王氏老祖宗更是直言不諱,說還有些舊賬沒來的及與李暹親家算清,好在還有一雙兒女在世,這筆賬就有根可查,能慢慢就算清。
之後陛下朝會,一一封賞戰功勳卓的將士,戰死的李暹都統被封了一個‘武毅’的美諡。王氏老祖宗就嗤笑一聲,說這狗屁倒竈的諡號能保下李家的威懾力?
世家豪族勢大根深,都是好幾代人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王家老祖敢放言,就算他這把老骨頭暴斃了,也由不得誰拿捏瀘州王氏分毫。這便是數代人積累下來的威勢,樹大根深,不會因爲死了一棵老根,便枯了整棵大樹。可西南李家不一樣,李暹一窮鄉僻壤出來的刁民,靠刀刃舔血摸爬滾打半輩子積攢下來的軍功爬到現在的位置上,看似權傾朝野威風凜凜,可他一死,李家後繼無人,只剩下個空殼子。
這也是幾代人積累出的貴族,看不起白手起家的暴發戶的原因。
富貴容易,那股子貴氣得要幾代人雕琢打磨才能渾然天成,就如養玉,得一點一滴養出水潤,方見真章。
似乎王氏上下都慶幸李暹這個吃人的老虎死了,沒有一個人將李暹之子李輕裘放在心上。
陛下聖旨,追封李暹諡號武毅,李暹之子李輕裘接替西南滄海軍都統之職。
對於一個風流成性惡名遠揚的紈絝子弟,執掌這麼大一爛攤子,能掀起什麼風浪?
笑話。
陛下鐵了心要讓李輕裘這個敗家子將李暹都統積攢二十年的家底敗的一乾二淨!
現在王府上下再見到那不守規矩的女子,都敢迎面瞪一眼背後啐一口,什麼樣惡毒的言語都能出來,婊子,戲子,賤人,母狗,諸如此類他們能想到的最惡毒最卑鄙的字眼加在李重錦之上。
只是這女子一如既往乾淨明朗,不見絲毫悲傷沮喪。她愈是如此,背後惡毒之言愈是凌厲,花樣百變,層出不窮。
是夜,王府中大公子的屋子燈盞通亮。
被稱爲才氣有餘銳氣匱缺的王氏大公子王彥憂心忡忡道:“夫人,府上風言風語愈演愈烈,要不你先回西南躲幾日風聲?”
李重錦坐在牀榻邊沿,理了理耳畔髮際,笑道:“我嫁入了王家,就把這裡當成了家,西南那邊也就不再是我能隨意回去的地方,人常道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哪裡有被欺負了就躲會孃家的說法?”
“夫人能這麼想便是極好,最近岳父大人爲國捐軀,你又平白無故遭受如此欺辱,我還以爲……”
“以爲我會心煩意亂想不開?”女子會心一笑,桌上搖曳的橙色燈火照在她臉龐,泛着柔和的光澤,神聖如同仙子。
王彥嘿嘿一笑,不住點頭。
“怎麼會?我爹爹一生戎馬,看似是個粗俗鄙陋的武人,其實他比誰都要強,這也是他留給我和輕裘最寶貴的東西。被欺負了不算什麼,被辱罵了也不算什麼,他強由他強,他橫由他橫,待到經年山水轉,試看誰人笑最後。當初爹爹剛領兵打仗時,多少次都是輸的所有人都以爲他爬不起來了,還不是照樣一刀一槍東山再起?李家兒女,可彎腰可下跪,但絕不低頭。”女子笑容清朗,言語卻是豪邁到令男人都汗顏的威武雄壯。
“夫君性子柔和,不願與人爭執,這麼些年諸多事宜都是我在打理,好讓夫君不必分心,一心讀那聖賢書,平步青雲,踏入仕途。怎奈何王家家大業大,枝繁葉茂,你是少家主,將來要接替王大人繼承偌大家業,若不盡快打壓分家,任由他們坐大,將來主家式微,再加上王大人年事已高,有心無力,王家難逃四分五裂的下場。爲此,我不在意做那個惡人,夫妻本就同心,只不過換成我主外你主內罷了,這就惹得那些人眼紅如狼豺?真是笑話。”李重錦搖搖頭,輕聲笑道。
王彥怔怔看着夫人,只覺得如此奇女子被他遇到,是莫大的榮幸。他就是個讀書人,不懂官場爾虞我詐,不懂主家分家間明爭暗鬥,若不是夫人這麼些年爲他斡旋運籌,他這個少主子恐怕早就被幾個野心可怖的弟弟排擠出去。
是以,他理解她,甘願被人罵作躲在女人後的窩囊廢,她摯愛他,願爲他遮擋明槍暗箭。
“夫人莫慌,明日我就讓爹爹教訓教訓那幾個出言不遜的下人,給夫人出一口氣。”王彥拄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咬牙說道。
“莫要再將這種煩心事往王大人哪裡捅,王大人作爲一家之主,操持如此大的家族,心累疲倦,我們做後輩的,就別再給他添憂。”
“夫人你爲何如此通情達理……可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惡氣。你知道他們今日在背後說你些什麼?說你……誒呀,那些話我都開不了口!”王彥緊閉雙眼,神色痛苦道。
“無非是說我沒教養的母狗,應當被賣進青樓窯子裡被男人百般蹂躪的婊子,卑賤下作的賤人,就這幾句話,還能說出什麼花樣?”李重錦站起身,修長身子亭亭玉立,她身材極其勻稱,依舊穿着男子才穿的褲裝,卻比裙袍多了一股颯爽英氣,尤其襯得她那一雙美腿更顯修長。
王彥面露苦痛之色,憤怒道:“沒錯,我就是忍不了他們對你如此惡言惡語,那時候我恨自己爲何讀着半輩子書?有何用?還不如去學武,將他們一一打翻在地。”
李重錦走到夫君身前,伸手撫在他臉龐,那張蒼白虛浮的讀書人的面孔微微顫抖,她摩挲着丈夫臉頰,說道:“罵了就罵去,這世道,容不下女子有才,他們罵的越恨,便是越嫉妒我。罵我兩句能讓我掉塊肉?我還替他們心疼唾沫星子。就算他們一口口水啐我臉上,無非是笑笑擦乾淨罷了,又能讓我丟了性命?”
王彥心神巨震。前世修來多大的福分,才讓他能遇上如此胸襟氣度的女子?他不敢想象,若是這幾年沒有重錦操持家室,他這個少公子該被欺負到何等慘淡的地步?沒有李重錦,他該怎麼活?
李重錦的手掌溫暖,撫着他的臉,溫柔的笑道:“夫君儘管一心鑽研學問,不必爲這些瑣碎之事費心,交由我來打理便好。聖人有言,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可總掃一屋,何時掃天下?有重錦爲你持家打點,你便去做那清掃天下的大事即可,絕不讓你爲微末小事浪費心神。”
王彥頓時眼眶溼潤,嘴脣囁嚅說不出話來。
“夫人辛苦了!讓你受委屈了!”他只能含着熱淚說這樣不痛不癢的話。
女子只是笑,笑容動人:“不辛苦,不委屈。”
夫妻兩相擁在一起,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用修長的手臂將丈夫環繞住,眉眼微閉,嘴角含笑,彷彿能擁夫君在懷中,便不畏任何艱難。
以女子的柔弱臂膀,支撐起如此家室,又有誰不會爲如此女子稱奇?
忽然一陣凌亂馬蹄聲響。
門窗大震,桌上燭火晃動搖曳。
王府上下震動,屋外傳來一陣吵雜聲。
李重錦鬆開丈夫,說道:“去看看。”她握着丈夫的手,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副無比張揚狂野的畫面。
上百騎身披蒼藍大麾的武士縱馬踏過中門,闖入王府中。武士面龐隱在面甲中,手持長槍彎刀,手臂配着銳利短弩,威嚴猶如天兵下凡。映着武士火把的光芒,十數面旌旗獵獵作響,旗上鐵畫銀鉤上書一個大大的‘李’字。
這些騎兵儼然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滄海軍正規軍,上百騎精銳騎兵的衝鋒,對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來說,不亞於一場爆發於心頭的驚雷。陰沉可怕的武士與狂奔而過的戰馬組合在一起,像是從古老巖壁上走下來的威嚴壁畫,嚇壞了只會傲鷹鬥犬的紈絝貴族子弟的膽氣。
爲首騎兵顯然直接縱馬踏破正門,堂而皇之的闖了進來,絲毫不顧及這是瀘州王氏的府宅,是其上有官居從一品殿閣首輔大學士的老祖宗罩着的豪門望族。
上百騎直衝而來,踩碎了青石板鋪就的路,踩得修葺一新的花壇狼藉滿目,整座府宅都在戰馬的提下震顫哀鳴。
來動如悶雷,靜如山嶽。這支騎兵的素養堪稱一流,上百騎同時勒住戰馬,停在王家府宅正中央的庭院中。
方纔還是馬蹄轟鳴,現在又安靜的只有戰馬的鼻息之聲,周圍越來越多的王家子弟圍了過來,查看有何異動。當看到威風凜凜的騎兵武士時,都很識相的逼近了嘴巴,不吭一聲。
王家當代家主王元鹿眉頭緊皺,看着那十數面飄揚不定的戰旗,對着領頭一騎武士憤怒道:“李暹都統歿身不久,滄海軍就如此堂而皇之闖入瀘州王氏府宅中,就不怕帝都那邊怪罪下來麼?要知道家父已是從一品殿閣首輔大學士,就不怕他老人家將沒有了李暹都統的滄海軍轟然推倒?”
爲首一騎武士臉也隱在鐵環編織成的面甲後,他聽到王元鹿這番話,沒有迴應。只是策動戰馬,驅馬上前,居高臨下俯視着這官居三品按察使司的瀘州王氏家主。王元鹿只覺得這名騎兵的眼神暴戾兇狠,猶如被惡煞盯上。
“啪——”一聲脆響,王元鹿吃痛哀叫一聲,捂着臉跌跌撞撞向後退去,被下人倉惶扶住。
“你你你——你竟敢對我動手?”他吐出一嘴鮮血,憤怒質問道。
爲首一騎武士將方纔刀鞘拍打在王元鹿的刀扛在肩頭,冷笑一聲,“當年我爹在朝廷上用刀鞘打了你爹的臉,現在我又用刀鞘打你的臉,是不是將來我的侄兒還要用刀打你兒子的臉?”
“你——你是什麼人?”王元鹿心神巨震。
那一騎武士翻身下馬,將戰刀配在腰間,將頭盔卸下,露出面甲後的容顏。
竟是一個俊逸到無法無天的精緻面容,狹長鳳眼目光流轉,好似一池盪漾柔水。如此俊逸溫柔的面容卻與鎧甲戰馬搭配在一起,竟是別樣崢嶸威嚴的氣度,就像一柄纏着柔軟絲綢的鋒利戰刀,像一張覆蓋着羽毛的勁弓。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朝一名女子走去。大步流星,不加絲毫停滯。
他站在女子身前,眼睛突然一紅,伸手撫着她的臉,哽咽道:“姐,跟我回家好麼?不要再呆在這鬼地方受氣了!”
李重錦怔怔看着這個已是一身崢嶸鎧甲的弟弟,像看到了一個陌生到極致的人。何曾幾時,這個只會敗家玩樂的弟弟竟披上了鎧甲?這個素手撫琴作畫寫詩的弟弟竟握起了刀?他總是不屑一顧的面龐竟有了如同父親那般征戰一生的崢嶸?
彷彿父親死了後,這個極不懂事的弟弟一夜之間長大了。
“你從西南千里迢迢跑過來,就是爲了給姐說這句話?”李重錦問道。
“對,這一趟本該是去帝都,想着順路過來看看你。就估計爹爹死了,這幫孫子就要把氣撒在你頭上。姐別怕,你給我指,誰平日欺負過你,罵過你,我就砍了他的頭!然後我要帶你走,咱回家,回西南!”李輕裘紅着眼睛說道。
“傻孩子,姐在這裡過的很好,沒誰欺負姐。再說姐已經嫁過來了,這裡就是姐的家!再回西南,只能說是省親,不能說是回家!”李重錦微微笑道,旁邊戰戰兢兢的王彥突然很爲妻子心疼,明明已經有人爲她出氣,卻硬是忍了下來,以德報怨,如此心胸,女子之姿,生平罕見。
怎奈何李輕裘察言觀色的功夫出彩到了極致,他眼角餘光察覺到,姐姐在說話時,有幾個人明顯鬆了一口氣。姐姐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良,一個人孤身嫁過來,如此善良,怎可能不被欺負?
他冷着臉轉過身,用刀鞘一一指着那幾個鬆了一口氣的王氏子弟,冷聲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把他們幾個綁了,拖在馬後。”
滄海軍武士得令,翻身下馬便去捉人。
王元鹿氣的肺都要炸開,如此小兒,都敢在他府上動刀動槍,還敢下令抓人,還有沒有王法?
他剛要說話,那年輕人便猙獰得盯着他,獰笑道:“王元鹿,你以爲我李家還有滄海軍沒了爹爹後,就要垮掉?想得美,老子這就去帝都向皇帝討一紙詔書,接替滄海軍都統的位子,我姐過的不好,你王家還想安寧?今天這幾個人的命老子收下了,殺雞儆猴而已,再有人說我姐不是,殺全家!”
言語囂張乖戾,絲毫未將盤踞瀘州數代人的豪門望族放在眼裡。
他轉而看向姐姐,言語溫柔道:“姐,你真不跟我走?”
“不走!”李重錦使勁搖了搖頭。
李輕裘輕嘆一聲,上前一步,將之擁在懷中,又倏然推開。他怕冰冷的鎧甲讓姐姐受了寒。
本是風流獨佔八斗的翩翩公子,披上鎧甲騎上馬,滿是武士的豪情。他翻身上馬,戰馬不安的刨着蹄子,環視四周,王氏子弟戰戰兢兢的盯着他,彷彿在看窮兇極惡的罪人。
李輕裘顧不得那麼多,他這一路匆忙,從西南出發特意繞了一個大圈子,就爲來看姐姐一眼,他收到消息,說父親死後,姐姐在王府日子愈加艱難。其實他多想不由分說將姐姐帶走,可是看着她堅定的眼神,又不願忤逆她的心願。
罷了,罷了。
他父親震懾王家這麼些年,現在他李輕裘也要讓王氏怕他怕到骨子裡,只要姐姐過的舒心即可。
“走——”他最後看了李重錦一眼,將面甲拉下,率領一衆騎兵,破門而來又破門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那幾名被綁在戰馬後的王氏子弟被拖倒在地,一路慘叫聲尖利可怖,漸漸消隱在轟隆的馬蹄聲中。
註定要他們被活活拖死在馬後,屍骸丟棄在路邊。
王氏府宅上下驚魂未定,看着滿院狼藉,猶如做夢。
王元鹿甩開攙扶着他的僕人,指着那名還在遙望弟弟背影的女子,破口大罵:“你們李家,都是一羣不開化的野種,野種!上樑不正下樑歪!”
女子落寞的笑了笑,說道:“就算是野種,也是你王家的媳婦了!”
王元鹿被一句話噎住,半天回不上話,氣憤的一甩衣袖,大步離去。
接着滿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女子站在庭院中,身邊只有那軟弱的丈夫。
“夫人,李公子鬧這麼一出,你以後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啊!”王彥憂心忡忡道。
“沒關係,只要有你在,什麼苦日子都好過。”李重錦溫柔的笑了笑,彷彿一牀溫熱的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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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陽帝都,祥泉城外,靜靜佇立了近百輕騎,皆是腰佩彎刀手持連弩一襲黑衣的陰森武士,一言不發,氣氛肅殺。
一名一襲黑色大麾的男子沉聲說道:“這一百騎借你,路上還有斥候武士爲你探路,務必將其處死。”
他說話間夜風吹拂,大麾晃動,露出一抹金黃蟒袍的光彩。
“嗯。”應聲的是一名有着獨特的珊瑚紅眸子的年輕人。
“這是我和皇甫文愷之間的事,他在李輕裘身上*,我在你身上押寶,就看誰能把誰拼個血本無歸。”
“西南滄海軍切莫不能被皇甫文愷攥在手心,我寧肯把那十五萬武士遣散了,也不願看到他被皇甫文愷收入囊中。”
“要是你賭贏了,寧正不出意外便是你的,其實打心眼裡,我希望你和李輕裘都死,你們算什麼東西,怎可能配得上我妹妹?”
“勝敗在此一舉,贏了,我當太子,你娶寧正。輸了,皇甫文愷是太子,我和你都不會有好下場,寧正還要被嫁給李輕裘那狗雜種,自己掂量。”
連說四句話,黑麾男子調轉馬頭向城門走去,留下上百騎強悍無匹的武士。
年輕人伸手握緊了腰間佩刀,看着身後一胖一瘦兩人,說道:“你們也要跟着去麼?要知道事情敗露的話,就萬劫不復的下場。”
“嘿嘿,少爺說的這是哪裡話?這種事,理應是我們哥倆衝在您前面!”
“好,”年輕人沉聲說道:“出發——”
一百騎輕甲快馬向前衝殺而出。
截殺截殺截殺。
廟堂爭鬥不止是檯面上的言語交鋒,還有底下見不得光的動刀動槍。
前者落了下風,無非是無言以對,尷尬收場。後者若是落了下乘,便是死無藏身之地的悽慘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