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波媚]
身到坎地心聲哀,雙眸照淚彩。狂歌天節,憑高抒懷,豈可退哉。
柔情我如灞橋柳,驀地石水來。壁上洞開,隨流曲出,幽處寶待。
老道像是沒聽見周天師的話,只管自己往下說:“你看到殿中那盞油燈了嗎?雖然只是個星星之火,豆大光明,卻是五百年未滅,也是這金殿一奇。”
“又有誰能把這許多不尋常現象關聯在一起,悟出其中幾分天機?!”老道像是無奈又像是在感慨。
話說到這裡,面對面的兩人沉默了許久。是因爲一個在思考,是因爲另一個在等待。
思考的,是想從這些現象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等待的,是知道對方還會繼續尋找其他答案。
“老哥,你先前提到的劉基與太祖密談,記下的‘火靈之續繼,唯假於真武……’,這‘火靈之續繼’爲何意?”
駝背老道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一切果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永樂年間,宮中抄錄畢兆邑退歸田園之後,寫下部《編撰存疑細析》,其中大多內容都是針對《永樂大典》編制過程中的疑問和缺遺而寫的,其中就有關於‘火靈之續繼’的分析解釋:遠古天地分物初始,五行之道分爲火靈、水冥、土聖、金精、木髓。所以這‘火靈之續繼’應爲水冥。”
“哦!”周天師長長一聲,但這一聲只是爲了表示對老道博學的感慨,卻不是因爲對正確答案的大徹大悟。
“畢兆邑是尋典故照古文面上來解釋的,我倒覺得這話從字面上還可以理解爲‘要讓火靈之力延續,’而後面的內容是教他們怎麼做,至於其中真正的涵情兒還需要將整段話連起來看。只是太祖他們的對話只錄下個開頭,那麼真正的意思唯有自己去揣摩了。”老道說完這些,站起身來就往天柱峰下走去。他雖然是個駝背,步法卻是異常的輕盈自在。
周天師跟在他背後走了兩步便又停住了,因爲他看到老道背對着他緩緩擺了下手:“你的事急,此趟我也不留你了。要有時間就在金殿這裡多揣摩揣摩,沒時間就往山下趕吧。只是記住,身雖不由己,意卻由心生,因果自百念,生死一着棋,做,則無怨,不做,也莫悔。”
周天師怔在原地許久許久,他是在揣摩,而且是在揣摩的是老道臨走時留下的幾句話。至於“火靈續,假真武,”之說,他不準備想得太多,因爲最終會有其他人做出決斷的,他只需要把收集到的信息帶回去便罷。
其實要魯天柳對“火靈續,假真武,”的真正意義做出決斷確實有些困難。用她自己的話來說,一個多月前自己還是地道的下田村姑,木匠家的打雜丫頭。
她說得有些道理,在一個多月前這話是有五六分的正確。而這一個多月對於於一個人來說是可以有巨大變化的,因爲這段時間中她熟讀了《玄覺》,並且讀懂了其中許多的內容。這些內容是不會告訴她“火靈續,假真武,”真正意義的,但這些內容卻啓發了她身體中許多暗藏的潛能,所以當把多種選擇放在他面前時,她的第一反應對這件事情也許是會起到關鍵作用的。
周老道在離開太湖三島的船上把事情原原委委乃至每個細節碎末都告訴給柳兒後,柳兒最感興趣的竟然是老道最後走時留下的那句話。這話她冥冥之中感覺在什麼地方有人對她說過,像是在夢裡,又像是在前世。她似乎還因爲這樣的話而熱淚眼眶……
眼淚涌了出來,柳兒覺得此時能做到最好的就是流淚。
腳下已經很難站穩了,眼睛始終沒能睜開,身體的平衡比睜開眼睛時還要難控制。這就像一個喝醉酒的人,越想用力讓自己穩住,就越是容易往哪個方向倒去。這一刻,她能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如同翻滾開來,也能聞到口鼻間傳出的血腥氣味。但是她卻依舊保持着思想的清晰,腳下路面的每一個點都可能是釦子的啓弦,自己除了雙腳外,決不能再多出一個撐點來。
思想的清晰讓她隨即想到了一點,不能多出一個撐點,因爲這世界上沒有三隻腳的人!拄柺杖的瘸子和老人雖然算得上三條腿,但這樣的人要越過山山水水,闖過道道坎面來到這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這裡很明顯是道線形坎,它一般是讓人覺得很安全的狀態下進入到坎子中間的,等木瓜入坎後啓目障子扣兒扣人。但這種大面兒的坎子絕不會是隻用來鎖釦一個人的,坎子的設家是會想到這裡會同時走入兩個、三個乃至更多的人來。所以這道坎面動弦應該不是踩點多少的問題,而是在單雙數上。還有就是重量,這點坎子的設家還應該會考慮到娃娃、侏儒和四足獸子。
想到這裡,再也支撐不住的魯天柳往前一趴,雙手齊齊地撐在地上。
坎面依舊很平靜,不曾有什麼變化,也沒有其他釦子動作。看來柳兒的判斷是正確的,動弦真的在單雙數上,而且柳兒估計自己的體重應該和兩個娃娃或者侏儒差不多,所以就算趴下,坎面應該不會變化。
一切都在柳兒的判斷和意料之中,但她沒料到的,而且萬分後悔的事情卻和閉眼是一樣的。身體形態的變化讓她更加暈眩了,劇烈翻騰的肺腑使得嘴巴一張,一下子就嘔出大灘黃水。和閉眼後想睜眼一樣,她也想要重新站起來,但這件平常時候很容易的事現在已經變成沒有可能的事了。一雙手掌就像黏在了道面上,手臂和腿上的力量似乎剛剛夠她趴成這樣一個姿勢,再也多不出半分力氣來稍稍改變下身體的現有狀態。
在這古老的小鎮中,在蒼蒼山石鋪成的路面上,一個柔弱年輕的的軀體在掙扎。這情形是詭異的,也是很難想象的。在這軀體周圍其實是空無一物,而她感覺中身上確實像壓了座山,承受的無形壓力已經遠遠超過她思想所能理解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