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慾無求無爭鬥,心性天成無穢垢;
無思無慮由人縱,無生無死無苦痛。
獨眼的毒罵提醒了魯一棄,他曾經在學堂裡聽教生物的先生說過,古代各朝皇帝爲防後宮穢亂,所用男侍均爲閹人。一般都是割閹入宮,但割閹的男侍一般都味難聞、形難看。所以另外出現了一些其他方法的閹人,如天閹、針閹、藥閹、勒閹等等。
《宮事·漢》有記載:內用小人,可說(y),可鬥,護帳褥,無倫儀之亂。
《漢宮外錄》:小人養內宮,女樂之。後苟事露,宮內盡驅小人。
漢代有一種閹法,是將針閹和藥閹結合起來的一種方法。生下不久的嬰兒,就用銀針破腦後髓關,使其身體很難長大,特別是男根不再發育。再用“紫厥收醃水”定時浸泡其身體,使其筋骨肌肉緊縮,密度變高。這樣,等其長大後,外相與常人並無兩樣,體型大小卻如嬰兒一般。這種閹人常做爲宮中玩樂逗趣的工具。由於其骨骼肌筋密度大,肌肉纖維豐富,所以這種閹人的力量很大,甚至超過正常**,再由於他們體型小,動作靈活,如果給予良好訓練,是很實用的貼身護衛。妃子貴人就喜歡要這樣的閹人做貼身侍衛。一些失寵無歡的妃子貴人在冬天還讓其陪寢,就象是個活的暖抱枕。後來,一些寂寞難耐的後宮女子與其採用其他途徑和手段苟合,造成後宮污穢混亂,這才廢除這種閹人。而閹制的方法在千年以前就已失傳。後世提及此種人都用“漢閹”代稱。
獨眼的話也提醒了魯承祖,多年以前,他與魯承宗破水下“百嬰壁”,誤殺坎中竅眼兩活嬰,那對活嬰是佈局之人自己的孩子,身上下了極歹毒的絕後蠱咒。所以他們哥倆纔有斷後之厄。後來他在龍虎山聽一位天師高人論道,談及此事,那高人說了一句:如果“百嬰壁”竅眼中布“百歲嬰”,那你們兄弟只有死路一條。
當時,他很難理解“百歲嬰”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專爲此事單獨拜訪那位高人,那高人卻閉門不見,只讓童子遞出一箋,上書:“形、性至百歲皆爲嬰,無慾、無求、無爭、無鬥,無心機,皆隨教者心性。教其讀,則讀爲命;教其殺,則殺爲命。教,無不會,動,無不至。”這一箋他琢磨了好多年,都不知何爲“百歲嬰”。今天,他看到這小人,他想,莫非這就是“百歲嬰”。
其實,漢閹就是“百歲嬰”,“百歲嬰”就是漢閹。只是“百歲嬰”的訓教方法更爲奇特。他們的閹法和漢閹是一樣的,但他們在成長過程是與世隔絕,始終是嬰兒心性,世間事什麼都不懂。到了一定年紀,教給他們攻襲殺法,把他們變成一種犀利殺人武器。
他們真就如一件犀利武器一般,不打絲毫折扣地去完成沒有他們自己目的和要求的殺戮。在他們的心境中沒有生死的概念,也沒有痛苦和快樂的區分,心中無一絲人世間的情仇利弊。他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種人,連瘈犬都不如。瘈犬的搏殺是爲了生存,爲了解決痛苦。而他們,什麼都不爲,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沒有。他們就如一張白紙,所以魯一棄無法感覺到他們。
“百歲嬰”所有的思想都是別人的,讓殺就殺,讓怎麼殺就怎麼殺,讓幾個人合殺就幾個人合殺。比如說現在,一人借銅鏡隱身襲殺,得手後帶傷而退。二人前後圍殺,一個得手退逃,當然,那是因爲銅鏡擋住魯一棄子彈了。另一個死,是由於看到獨眼傷重,想不惜代價,一命拼一命。這所有一切其實都是操縱之人的想法和意圖。這些都不由得“百歲嬰”作主,他們也不懂如何作主。
兩輪襲殺已過,現在操縱之人應該是怎樣的想法呢?剛剛兩人的合圍攻殺未能奏效,那接踵而來的是不是會有三人合圍、四人合圍?
坎面光線突然的暗淡不是因爲“柳葉陀螺斬”已經放完,而是要讓“百歲嬰”看清目標然後進行撲殺。坎面的運轉動作是爲什麼?是爲了掩護“百歲嬰”攻襲的動作。但這兩樣還有個更大的作用,就是要讓困住的人混淆自己的視覺,無法辨別攻襲來自何處。
銅鏡停住了移動,變成了原地晃動。魯一棄他們三個能看到的又是自己大大小小的身影,各個角度的身影,而且在不住的擺動、晃動。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百歲嬰”很可怕,他感覺不到一點他們身上的氣息。他們不像人,他們也不像鬼。人有人氣,鬼有鬼氣,而他們什麼都沒有。他們就像是一把刀,一把天成的刀,一把沒有沾過任何葷素腥味的刀。
獨眼還坐在地上,他的“雨金剛”扔在一旁,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爬起去拿“雨金剛”的氣力,但爲了防那小人的再次偷襲,他掏出了“遷神飛爪”。
魯承祖知道自己的斤兩是無法與“百歲嬰”抗衡的,他把握住細長鐵鏨的右手擡舉過肩頭。他只想賭運氣,“百歲嬰”一出,他就飛鏨取命。
沒有動靜,在三人的高度戒備下,“百歲嬰”沒有突襲。沒有突襲,不代表沒有襲擊,襲擊是可以慢慢地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而這樣的襲擊是更可怕更易奏效的。
隨着銅鏡的晃動,北面銅鏡上獨眼坐着的幾個大小身影中多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西面也同樣多了一個身影。魯一棄在東面的銅鏡上多出個身影。魯承祖在東面和南面的銅鏡上也都有身影多出來。這些模糊身影夾雜在銅鏡上原有的大小身影中,不仔細辨別是不容易發現的。
魯一棄最先發現這個情況。學堂裡的物理知識給了他很大幫助。
獨眼很快也發現這情況,那是因爲北面多出的身影向他靠近了一些。於是獨眼最先動手,他是害怕那小東西太靠近自己,憑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恐怕抵擋不住攻擊。“遷神飛爪”象條蛟龍低呼着朝那身影飛了過去。
飛爪飛出,迴應他的是銅鑼般的脆響。飛爪撞在銅鏡上面,那邊的身影不是“百歲嬰”,那也是個鏡中影。
獨眼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他一擊之後發現不對,馬上手中一抖,飛爪如蛟龍回首,朝南面飛去。他知道,如果北面是鏡子,那真身就應該在南面。可南面沒有“百歲嬰”的身影,他的飛爪也不知該落向何處,只好在一面銅鏡上一撞重新收回。
魯一棄也發現身影在向他靠近。他更加害怕“百歲嬰”近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懂什麼是技擊、什麼是搏鬥。如果讓“百歲嬰”近了身,他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他也開槍了,可是隻是在一面銅鏡上留下一個圓孔和沿着圓孔四散的裂紋。他看着這圓孔若有所思。
魯承祖一直沒動,他的身體微微在抖動。握住鐵鏨的手骨節間“格格”直響,牙齒間也“格格”直響。他好像又在忍受着些什麼。魯一棄和獨眼都沒注意到他,他們正全神貫注地戒備着那些“百歲嬰”。
那些身影越來越靠近,身形也越來越小。更真切地反應出他們就是“百歲嬰”。獨眼又飛出飛爪,這次目標是西面身影。結果還是有勞無功。
隨着那身影的靠近和身影變小,再回頭看看那被子彈擊穿的圓孔。魯一棄忽然覺得這和物理課上小孔成像的情景有些相似。他的槍裡只有一顆子彈,他來不及填滿子彈就站直身體,先找到鏡子上那身影的腳部位置,然後把這作爲起點,再斜嚮往上找到直線到達對面上方鏡子的線路。他只能大概找到那線路,現在已經來不及仔細測量了。
對面上方也是一面閃亮的銅鏡,他沒見到想象中的小孔。但他不管,他現在不需要思考太多,他只需要做。槍響了,位置也對。子彈還是擊穿的銅鏡,不同的是那裡擊穿一個圓孔卻沒有四散的裂紋。銅鏡後面傳來一個物體落地的身聲音,重重的。東面銅鏡上的身影不見了。
判斷是正確的,做法也是正確的。現在需要的是裝子彈繼續射擊。
對手當然也知道現在已經不能慢慢偷襲了,特別是不能給魯一棄留下裝子彈的時間。於是有四扇銅鏡像門一般突然打開,四個倒懸着的“百歲嬰”徑直撲落下來。
獨眼飛爪撒出,回拉的手感肉肉的。很明顯,飛爪抓住一個“百歲嬰”。但那一個“百歲嬰”卻身子一晃,重新隱入銅鏡背後,而且帶住飛爪的另一端死死不放。獨眼很快就站了起來,是被那個“百歲嬰”拉起來的……
魯一棄知道自己肯定抵不住那“百歲嬰”一撲。他趕緊閃到一邊,把槍插在兜裡,順手撿起獨眼的“雨金剛”。“百歲嬰”再神奇也不能飛躍在空中改變方向。所以當他落地後再轉身,他與魯一棄之間已經隔着一把堅固的鋼傘……
魯承祖還站在那裡,他只是擡起臉。那是張可怕的、變形的臉。臉色一片青綠,兩眼血紅。如果是常人,見到這張臉肯定會退避三舍。可撲過來的是“百歲嬰”,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懼怕,他們只有一個目的:撲下,殺!
魯承祖手中的鐵鏨一個上推,擋開落下的兩根棍子。而兩個“百歲嬰”的雙腳卻實實在在、齊齊整整地踹在他的胸前。他往後倒退了三步,而兩個“百歲嬰”卻是在空中倒縱出好幾步落地。
獨眼與鏡後的“百歲嬰”對拉着飛爪。
魯一棄用“雨金剛”擋住“百歲嬰”,兩個人左轉右轉,像是在捉迷藏。
魯承祖一聲怪吼,手中鐵鏨橫掃。兩個“百歲嬰”沒有格擋,只是稍稍退了一步。
獨眼還在拉,只是腳步下已經漸漸面向銅鏡滑去。
魯一棄在退在擋,那個“百歲嬰”已經不跟他轉了,他找到簡單的方法。夠不到魯一棄,他就用手中棍子一下一下地死勁砸“雨金剛”,魯一棄承受不住,只能邊擋邊退。
魯承祖忽然轉身,奔向追擊魯一棄的“百歲嬰”,一鐵鏨就向向他頭上砸去。誰都沒想到魯承祖會有這麼快的身手,包括那些“百歲嬰”。這一砸,那“百歲嬰”只勉強躲過頭部,鐵鏨砸在了肩上。那“百歲嬰”順勢往地上一滾,幽靈般的隱入東面銅鏡背後。
另兩個“百歲嬰”看準這機會,從背後撲向魯承祖。魯承祖又是一聲怪吼,反手飛出手中鐵鏨。鐵鏨從其中一嬰細小的大腿上刺穿而過。鐵鏨掉落在地,那一嬰也摔落在地。身體剛一着地,那“百歲嬰”就手腳並用,帶着大腿上兩面對穿的血洞隱入東面銅鏡。魯承祖擲出鐵鏨後,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過另一嬰的棍子,然後雙手一把抓住這個“百歲嬰”的肩背,一把撕碎他半邊衣服。但他的雙手沒有就此停止或變招。他繼續瘋狂了一樣抓拉撕扯,那些碎片象是飛舞的蝴蝶。“百歲嬰”在躲在閃,沒有絲毫還手能力。他可能也沒想到會遭到這樣的攻擊。好不容易,他帶着滿身血淋淋的傷痕逃入東面銅鏡背後。
魯一棄看到這一切,剛開始他覺得自己大伯到底是一代門長,畢竟不同凡響。人雖老,但雄風猶在,多少還有些壓箱底的功力。但等到大伯對最後一個“百歲嬰”又撕又咬時,他覺得不對了。此時他看到的大伯幾乎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野獸。一隻瘋狂的野獸。“百歲嬰”已經逃入銅鏡背後。而大伯仍然在撕扯手中衣服的碎片,血紅的眼睛茫然的不知盯向何處,嘴裡還不時發出咕咕的低吼。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平服下來,全身如虛脫了一般,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睛已經不再血紅,望向魯一棄的目光裡只有一些痛苦和無奈。順着他的額頭滴下豆子大的汗珠。這汗珠是因爲一番激烈的拼死爭鬥而流的。這番爭鬥,他不止耗費了大量體力,他還付出了傷痛的代價,那對“百歲嬰”在他胸口的一踹,彷彿是把胸骨都踹碎了。這汗也是因爲忍耐胯骨處的疼痛而流的,打鬥牽動了傷處,魯承祖能感覺到傷處骨頭的裂紋更寬更長了。
目前大伯還不需要幫助,魯一棄從魯承祖的臉色就可以知道這個信息。他沒有時間研究大伯剛纔出現的現象。他要去幫獨眼,獨眼已經被拉到銅鏡跟前了,獨眼已經可以清晰地從銅鏡裡看到自己唯一的那隻眼睛裡充滿絕望和掙扎。
其實他完全可以放手鬆開,但他不敢放手。他害怕放手後失去目標,那個“百歲嬰”就又不知會轉到哪個銅鏡後面再次攻襲過來,那樣他就更加難抵抗了;他還害怕放手的一瞬間自己處於鬆懈狀態,那個時刻將成爲其他“百歲嬰”最好的攻擊時機。
魯一棄趕過來了,他要幫獨眼一起拉。他知道,自己雖然不懂技擊功夫,但憑自己的身體和力氣,幫獨眼拉出那個“百歲嬰”還是有把握的。
獨眼也從銅鏡的倒影中看到魯一棄過來了,他知道那邊的危機肯定已經解決了。他也知道幫手一到自己就立於不敗之地了。他心中不由一寬,兩臂力量鬥漲。竟把那鏈子倒拉出兩步。
魯一棄快到了,再有一步就可以來到獨眼身邊。他伸出的手已經快觸到獨眼的胳膊了。但他的手卻被彈出,手臂重重甩到一邊,一種麻木心悸的感覺讓他差點透不出氣來。
魯一棄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這是他感覺作出的反應,他提前感覺到了一種力量,那強大神奇的力量是他和獨眼都無法抗衡的。
魯一棄沒來到及叫獨眼放手。
獨眼也沒來到對他的動作表示一點驚訝。
一溜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鋼鏈上,出現在獨眼身上。刺眼的藍光“刺啪”作響,如同藍色的波浪圍繞着鏈子和獨眼在流動在閃爍。獨眼雙腳像被定在原地,而渾身上下卻在顫抖,身上冒起一陣白煙。整個“陽魚眼”中的光線亮度在不斷忽明忽暗地變化着,讓獨眼的樣子顯得十分詭異。
隨着一聲悶響,獨眼身體被憑空擊飛出去,跌落在魯一棄的腳邊。屋裡的光全滅了,好一陣,才慢慢亮起。
魯一棄知道自己錯了。他一直都認爲這裡不會有電,電局子不會給這樣偏僻的獨戶拉電的。而現在,獨眼這慘狀明顯是被電流擊了。對家竟然把電也入坎面做扣了。
獨眼的樣子像是被火燒過死屍,身上發出一股焦臭,那味道有點像是烤糊的肉。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覺得死得很冤,他都沒明白自己到底是落的什麼扣。
魯一棄試了一下獨眼的呼吸和脈搏,都沒有絲毫反應。看來獨眼真是死了!獨眼就這樣死了!
魯一棄放平獨眼,解開他腰中牛皮帶。然後開始搶救死去的獨眼。
洋學堂真能學到許多知識,比如現在魯一棄對獨眼進行的緊急救護,西醫常用,雖然簡單卻實用,可以給溺水、觸電的傷者還陽的機會。
那這簡單的救護方法是否可以給已經死去的獨眼一個機會呢?
不,這救護方法是不會給獨眼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