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並不止派出一個使者,實際上,與蔣逸凡同時甚至更早,就有使者到達府內城,向大友義鑑傳示李彥直的書信,並陳說了與蔣逸凡在山口說的那番話類似的交涉辭令。不過,聚集在豐後邊境的九州諸侯,如大友義鑑、龍造寺家兼、肝付兼續、伊東義佑很明顯都不願意相信,直到陶隆房帶着軍隊以及蔣逸凡趕來,這種情況纔有所改變。
在九州諸侯會見蔣逸凡之前,他們先與陶隆房進行了一次揹着這個使者的會商,在會上陶隆房說了李彥直所提出的三個條件,遭到了肝付兼續的強烈反對!
“交出貴久,也就算了!”肝付兼續幾乎是在怒吼:“可會商如何處置南九州,這算什麼事!日本土地上的問題,憑什麼要和一個唐客會商!”
但其他諸侯卻都不怎麼表態,其實按照戰國時代的叢林法則,此刻薩摩、大隅兩藩已被李彥直實際佔領,人家就算賴着不久,除非動用大兵去把人家趕走,否則根本拿人家沒辦法,但假如李彥直對其它領土並無野心的話,又有誰願意幹冒奇險動兵去和李彥直對抗呢?
“兼續大人,”大友義鑑語重心長地說:“你要爲大局着想啊!不能爲了小家,誤了大家啊!再則,我們只是說會商,並沒有要剝奪你作爲大隅守護的意思啊。”
伊東義佑也說:“對啊,到時候我們一定都會支持你重掌大隅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散還在日向肆虐、正朝豐後逼來,甚至有可能蔓延到整個日本的亂軍啊!”
伊東家才被那夥蝗蟲部隊打得落荒而逃,深知這夥蝗蟲部隊的可怕!大友義鑑也知道自己領地內有人心浮動的跡象。他們一個要奪回城町,一個要保衛領土,這是他們當前最迫切的問題,至於島津貴久的死活和大隅薩摩如何切割,對他們來說卻都是可以商量的事。
至於其它諸侯也都各懷鬼胎,他們都不是利益的直接受損者,若答應了李彥直的這三個提案,還有可能從中謀利,因此都道:“對,對,兼續大人要顧全大局!”
肝付兼續大怒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一羣鼠目寸光的小兒輩!”
但任他怎麼怒罵,也影響不了諸侯的決定!這是一個以拳頭論英雄的時代!肝付兼續手下只剩下一百多號人,不但失去了國家,甚至還得依靠大友義鑑的接濟纔不至於餓死!雖然在禮節上大友義鑑等還敬他是一藩守護,實際上心裡早當他是一個一百人的小頭目,一條比島津貴久好不了多少的喪家犬。
在島津貴久不知情的情況下,在肝付兼續的沖天怒火中,李彥直提出的三個建議就這樣被通過了,其中龍造寺家兼最爲老辣,說道:“咱們雖然答應了,可談判的時候也不能答應得太過爽快。還有,得叫那李孝廉先幫忙解決了那些盜賊的事情,然後咱們再送還貴久。在盜賊解決之前,豐後邊境的聯軍不能解散,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衆人都道有理,第二日便請來蔣逸凡,拉拉扯扯地談了起來,從早晨一直談到日落,纔算把那幾句話可以說明白的事情給談妥。蔣逸凡亦不含糊,談妥之後便擬書一封,向李彥直報告。
這時李彥直已經率軍到達日向與李介會合,李介還要北進,卻被李彥直攔住了,道:“二哥,不用再追了,回頭自會有人幫我們將仇人送來。”收到蔣逸凡的來信後,對李介笑道:“二哥,你看如何!我料事還算準吧?”
李介道:“就是這批倭人太狡猾,竟要我們先退兵,萬一我們退兵了他們不交人,那可怎麼辦?”
“那不怕。”李彥直笑道:“誰敢不交人,我們就直接發兵臨城要人!道理在我們這邊呢!”
當日便將九州諸侯給他的許諾傳達給衆私商,先向他們表示感謝,又說日本諸侯既然願意交人,此間之事便了,諸位務請撤退,以避免騷擾地方的事情繼續發生。
然後李家的便和王直的嫡系便相繼退兵,跟着是那批比較理性的私商,如洪迪通之流。
這時盤踞在日向的蝗軍早已破萬,但說到組織和精神支柱卻都有賴於這兩撥人,李王是領袖與後臺,衆私商是中堅,再往下人數雖多,失去了前二者便如抽掉了水分的海灘沙塔,只等風浪一來就會無蹤無影,甚至無風無浪也會自己垮塌。這些人中有一部分看到再劫掠下去不但沒前途而且有危險,在李彥直撤退時便請求依附,李彥直命機兵團的小隊長們從中挑選,擇其憨實勇武者收入帳下,次之者帶回去準備送給伊忠朗、田薰親等做領民。
因其只取精華,所以仍然留下了相當一部分人沒帶走,就此成爲了數十股盜賊,雖然再沒起什麼大氣候,但或流竄于山中,或流竄於近海,大亂雖定,小亂卻延綿了多年,成爲九州、四國諸侯最頭痛的治安問題。
經此一役,南九州諸藩的人口損失極爲嚴重,幾乎到了處處赤野無村落的地步!消失了的人口中,其實只有二三成是直接死於戰爭的蹂躪,至於其它的七八成“消失”了的人口中,年輕女人主要是被掠走,而男子則是成了強盜。
日本諸侯見李彥直果然守信,便重新對他恢復了信心。各方於中秋佳節,派遣使者到櫻島聚會議事,東海大小商號,九州大小諸侯,或者親自到場,或派遣重臣,幾乎全部到齊!一時百富雲集,羣雄齊聚,洵爲盛會!
諸侯方面,以相良武任和吉岡長增爲首,商人方面,以李彥直、王直爲魁,龍造寺家兼與蔣逸凡一起主持茶會。
茶會上,大夥兒先齊聲責罵島津貴久禍國殃民,並將他移交給李介處理,有心腸歹毒點的就想看李介怎麼將貴久千刀萬剮,有心腸好一點的就希望李介能讓貴久切腹以保令名,李介雖恨貴久,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想了好久道:“罷了!他也沒殺我!不過我要他也嚐嚐睡在棺材裡的滋味!他關了我多久,我也就關他們父子二人多久!”
衆人聽了都想:“這倒也公平。”便有人去弄了兩副棺材來,按照當初李介所受到的待遇,將島津貴久和島津忠良裝了進去,李介對他們道:“你們就在裡面好好呆着吧!若一年之後還沒瘋掉,我就找一所寺院讓你們安享晚年!”
跟着商議接下來的議程,也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何處置南九州的土地!
在這段時間裡,薩摩和大隅的一部分其實已被伊家、田家、連家三家所瓜分,只留出鹿兒島清水城這座空城——因爲那裡原來是李彥直的駐地,他撤走以後田薰親也不敢將之佔爲己有。而大隅方面,由於一部分已被伊家佔據,所以此藩早不完整了,剩下的地方,又被禰寢、伊地知兩家瓜分了大半!雖然在諸侯的干預下肝付兼續得以重新入主高山城,但從此禰寢、伊地知與肝付三家在大隅三足鼎立,而且肝付家還落了下風!
本來按照這樣的劃分法,倒也沒有很大的問題,只是北九州諸侯都覺得要是這樣大家都沒得到好處,所以就都開始挑毛病,李彥直便建議將鹿兒島沿岸一個良港割出來,作爲諸侯共管之地,在這裡誰都可以做生意,相當於是一個自由港,由商人領銜自治。至於防務方面的事情,則勞煩大內家主持,九州各大名輪值守護,相良武任連稱大內家願意承擔這個艱難的任務。諸侯卻都想:“什麼艱難!分明是有油水你纔來!”
到最後只剩下那座連城牆都七缺八斷的鹿兒島清水城沒處置了,田薰親本來是希望李王與諸侯能順便劃給他算了,誰料此城雖已破敗,但地理位置既不錯,又有政治上的意義,所以九州諸侯都不肯那麼便宜就給他,最後大友義鑑道:“這薩摩的守護,本是勝久,只是被貴久這個奸徒謀算了,如今貴久既敗,島津家不能無後,我建議重立島津家,讓勝久來延續島津家的徽號!”
諸侯只怕田薰親吞併了鹿兒島城,漸漸發展成一個強藩,但若是歸了島津勝久,那就是多了一個弱藩,只有鹿兒島這個破城,料來成不了什麼氣候,因此大家便都贊成。田薰親無奈,也不好說什麼了。
李彥直對島津勝久的事情不是很瞭解,這時稍微打聽了一下,聽說是一個被島津貴久打得落荒而逃的窩囊廢,便不放在心上,心想他雖然也姓島津,但既與貴久有仇,料來立了他也無妨,便也就沒反對。
茶會之後,島津勝久揹負兒子來拜見他,李彥直見他是個舔犢男,心中好笑。
吳平在島津勝久走後,忽對李彥直道:“此人不妥!”
李彥直哦了一聲,問:“哪裡不妥?”
“具體失禮之處,倒也沒有。”吳平說:“但他來見三公子,本是謝恩,這是家業大事,帶兒子來幹什麼?負子而來也就算了,何必在三公子面前露出那麼多憐愛兒子的婦人之態?這分明是故意要如此表現,好讓三公子放心,要三公子看不起他。他是經歷過磨難的人,有這等心機本來也沒什麼,只是不免做作了些!”
李彥直沉吟片刻,道:“就算這人是個勾踐,你看他身處伊、田、連三家鉗制之中,三五年內可敢有異心?”
吳平想了想道:“就算他有異心,三五年內,怕也沒什麼作爲。但三五年後呢?”
李彥直笑道:“他如今受我之恩,若有異心便等同於叛我……三五年後……嘿!我巴不得他有異心!”
吳平心道:“原來他想的比我遠!”馬上便懂了,會心一笑,道:“三公子英明!”
這次櫻島茶會還有個地方沒有納入討論範圍,那就是種子島——對於這個問題九州諸侯那是心照不宣,散會之後李彥直便召來小犬忠太郎,問他可願意做個島主,小犬忠太郎喜出望外,李彥直便將種子島賞賜了給他,又將在日向招攬的人丁撥了一部分給他,算作他的嫡系。至於種子島惠時、時堯父子則納入技術開發隊伍聽候調遣。
陳吉發信來問是否將李家在日本的貿易據點也移到種子島,李彥直卻回信說無須如此,兩者大可分開,不必湊到一處。和李彥直一般,王直亦以平戶爲貿易據點,而主力船隊則駐五島。
這次南九州之亂中,李彥直是得了偌大的名頭,所得之利不少,但他的消耗也大,兩相抵消,利潤便不多,倒是王直,出力不多,但順水推舟便得了不知多少實實在在的好處!張嶽連說“咱們虧了”!李彥直卻笑道:“我要的就是這個名,以後好辦事。君子言義不言利!義之所在,何須言利?”
蔣逸凡接口道:“今日既得大義,明日必有大利!”
衆人一聽,忍不住一起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