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致仕了。
李彥直在廷議上提出,要對內閣大學士進行“正名”與“限權”。
正名方面,是將“輔政大學士”改爲“理政大學士”,輔政改爲理政,雖只是一字之差,但意義卻大不一樣,此名一正,內閣將不再是皇帝的秘書機構,其決策不需要事事都經過皇帝這一道程序才能產生合法效力了。
限權方面,則是對內閣大學士的選舉、任期與監督進行了明確的規定,其細節尚有待進一步商榷和完善,但這次廷議的重要結果之一,就是將高拱驅逐出了權力中心。
致仕的第二天,高拱便被錦衣衛勒令離京,比起徐階的悠然,高拱的離去不免顯得十分狼狽。
這次高拱致仕以後,讓人有些意外的是新任的首席理政大學士的不是李彥直自己,而是張居正!
長亭邊,大明第一任“內閣理政魁首”正在送別大明最後一任“內閣首輔”,儘管已虎落平陽,但高拱對張居正仍然沒好臉色看。
“肅卿,你這又何必呢?”張居正嘆息着,似乎很不願意看見今日的這個場面。“其實延平王並無問鼎政魁之意,肅卿你在延平王心目中,也仍然是當世奇才,若肯低一低頭,內閣之中,仍然會以你爲魁首的。”
張居正接任內閣魁首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議冊封李彥直爲王,兼大都督,統領天下兵馬,冊封的儀式雖然還未正式舉行,但滿朝文武卻都已經“王爺”“王爺”地叫個不停了。
“王?”高拱一聲冷笑,遣散了老僕,“叔大,今日一別,你我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有一些話,也不用遮着掩着了。哼,沒錯,李哲不接任內閣魁首,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但這隻怕也是在你意料之中吧?不,應該說整件事情,都出自你的謀劃,對吧?”
這兩句話詞鋒尖銳得過於直白,但張居正卻沒有動氣,他現在已經完全勝利了,已經沒有動氣的必要。
“肅卿,我不知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搖了搖頭,很無辜地說道。
“你不知道?”高拱再一次冷笑:“你掌管兵部,但這次李哲帶兵進京,居然搞到大軍到了城下才被發覺,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該給我一個交代吧?”他頓了頓,便又自嘲般笑道:“是了,現在我只是戴着‘國老’香葉冠的一山野匹夫,已沒資格要你來向我交代了。”
張居正仍然沒有動氣,高拱卻還不肯就這樣轉移話題。
“可是叔大,這次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知道嗎!爲了一己之私……”
“誰爲一己之私了?”張居正的眉毛忽然豎起,似乎高拱觸碰到了他的底線:“肅卿你倒說說,延平王提議要改革的這些大政,哪一條不是於國家有利、於天下有利、於萬民有利的?‘要讓這大勢更加地發揚光大,猶如山海永固,千秋萬載!而不是如曇花一現,眨眼而滅’——這不也是你的心願嗎?但到頭來,反而是你在做這路障!倒是你要來扼殺這即將走上正道的良政!你自己評評理,到底是誰在爲國爲家?是誰在爲一己之私!”
高拱略爲語塞,張居正道:“你自己也知道這些變革於國有利,可你卻做不來——你甚至都不敢做!爲什麼?還不就是因爲你不是皇帝!所以你不敢太逆士林,不敢太犯風評,束手縛腳,到頭來也就是修修補補,看似手段強硬,其實卻只是小打小鬧!既然做不成這事,那就只有換一個人來做,爲了國家,爲了天下,爲了萬民,就要行這變革。威權不夠就加之以威權,名位不正就爲他正名!冊封延平王,就是爲了鞏固他的威權,使他能夠發出乾綱大令,獨斷變法!”
“變法,變法……”高拱顫着聲道:“可你這等你爲了給他正名位,叫天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叫士林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金水河裡的那些屍首,塞住的哪裡是橋拱?塞住的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張居正淡淡一笑:“金水橋下那些人,不過是一些只擅空談、畏罪自殺之徒而已,何值得肅卿爲他喊冤。”
“畏罪自殺?”高拱怒道:“他們是否畏罪自殺,此事天知地知、你也知!我雖沒有證據,可也猜到了八九分!一刀下去,萬馬齊喑!這個代價,你說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道:“你猜錯了!這件事情……”便說不下去了。
長亭內陡然靜了下來,許久,許久,張居正忽然指着夕陽下的馬車,說:“肅卿,時日不早了,我在這裡就借一杯薄酒,祝你一路平安。”
送走了高拱之後,張居正便往李彥直在京師的府邸中來,張管家正張羅着要換牌匾呢。
李彥直見到了張居正,便問他高拱“走得如何?”臨走之前“有什麼話說沒?”
張居正道:“走得倒也平安,臨走之前滿腹牢騷,那也是人情之常。”
李彥直哈哈一笑,張居正又拿出了要冊封他爲王的票擬,請他過目。李彥直道:“這我不該看,不合規矩。”
張居正一笑,就把票你收了起來,看看左右無人,又道:“這些細微末節的事情,倒也不要緊,不過等王爺即王位以後,有些事情,可就得進行了,否則拖久了恐有隱憂。”
李彥直問:“哪些隱憂?”
張居正道:“王爺你進京閱兵,垂拱而得天下,衆多武將皆自認有擁立之功,近來在京師頗露驕意,雖不至於公然凌辱百姓,但也有些不好的苗頭出來了。邊疆之上,亦有邊將跋扈之傳聞,這些將領雖都是跟隨王爺出生入死,一路走來沒功勞也有苦勞,但所謂防微杜漸,報其功勞苦勞,可以通過正道與之富貴,不可放縱以成隱憂啊!”
李彥直對於張居正所說之事亦稍有耳聞,頷首道:“叔大所言有理。”
張居正又道:“之前國是未定,國家兵馬,公私不分。如今國是既定,國家兵馬就當收歸大公,以成一統,以避免五代那種士兵擁立將領、將領窺伺九鼎的亂局!”
他這句話說得委婉,其實暗指李系部隊有“私兵”性質,聽李彥直的不聽政府的,如今李彥直既掌握了這個國家,由篡位嫌疑人變成執政者,名分逐步擺正,那麼就該逐步將“私兵”轉變爲“公兵”,這樣對李彥直來說也是有利的。
李彥直心想:“現在的形勢,軍隊內部確實也該整一整風了。”對張居正道:“放心,這事我早有打算。”
張居正又說:“日本、大員,多是武將、商人執事,武將無識、商人無義,開拓時期如此並無不妥,但若因循不改,卻非利於國家的長治久安。如今王爺既即王位,將來或將更繼大統,將領之事若定,則邊疆重臣的行省、海外領地亦宜納入中央集權當中。”
李彥直道:“這件大事,我思考了許久了,長久來說,國家還是得外靠武威,內靠文治。只是如今科舉取士,所取中者多是隻懂得八股文的廢物,要他們到海外去,又畏首畏尾,怕風怕浪,去了之後也是每天都念叨着如何升官、回朝——如此怎麼做得好事情?倒不如那些軍將、商家,利字當頭,勇猛精進,爲求給子孫留下基業,又會把事情都當做自己的事業來幹,非如此,國家如何有力量開拓到日本、南洋?”
張居正說道:“但要讓他們深根本土,數十年後,只怕也會離心。所以這收邊權的事還是得辦,只是怎麼辦呢?我心裡琢磨着,王爺當日提出要改革科舉,其實已爲這事埋下了伏筆。改革科舉,多途取士,便是要學子們將功夫多放在有用之學上,同時還要重視教育,使士人明理,將來這批人學成之後,或至邊疆,或入中樞,都勝過只通八股文的腐儒。至於邊郡政制該如何改,我以爲莫如先從大員改起,大員與福建只是隔着一道海峽,風俗情況都與閩浙相似,大員若是改好了,將來便可將這改制的經驗放之於日本、朝鮮、暹羅、安南、以及南洋諸島,窮三十年之功,漸次改定。到了那時,科舉與教育的改革也當已見效。”
李彥直大喜道:“叔大所言,最合我的意!我心中其實是作此打算,只是生性疏懶,不耐庶務,一直尋不到個能配合我的人,本來對肅卿頗有期待,可惜他終究不能與我同心。今天有叔大與我配合,你我又正當盛年,我掌大略、開疆土,叔大掌內政、安國家,內外和合,定能爲中華奠定千年不移之基業!”
張居正臉上顯出欣然神色來,道:“爲國家爲天下爲萬民——敢不盡力!”
兩人商討起國家大略來,真個是言語投契、樂極忘餐。京師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李彥直仍到天津居住,國家之事,大體上按照他與張居正的協議進行。
到秋風起時,李彥直忽爾不樂,陸爾容問他怎麼了,李彥直不答,陸爾容暗自思疑了一會,忽然不悅道:“你做了王爺了,是否要多納妾侍?”嘴巴鼓鼓,就像要吵架。
李彥直哧了一聲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陸爾容怒道:“你以爲我不知道嗎!這個月,你可有九天不在家裡!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麼嗎?”
李彥直也怒道:“我去日本那會,還大半年沒回來呢,也不見你囉嗦,現在幾天不在家就念叨個沒完!”
陸爾容大怒:“你去日本那是辦公事!現在回來了,又不用你去打仗,好好的不呆在家裡出去鬼混,成什麼事!”
“誰去鬼混了?”李彥直大怒:“我是去辦公事!”
“公事?”陸爾容冷笑:“你敢說你在外面沒女人嗎!”
李彥直哼了一聲,不答,陸爾容冷笑道:“我看你就是在外頭看多了脂粉嬌娃,如今回到家來對着我這個黃臉婆,覺得厭倦了是不是?所以就不高興了是不是?既然如此,我看還是把那些狐狸精接回來吧!也免得整天惦記着,在家裡就沒好心情!反正你現在是遲早要登上九五大位的人了,哼,馮保那太監都帶回來了,三宮六院,總要置辦的。”
李彥直煩躁道:“我讓馮保進府是因爲他能辦事,你……不知所謂,不知所謂!”
伊兒察言觀色,對陸爾容道:“姐姐啊,莫生氣,我看啊,王爺他不是這個意思。”又對李彥直道:“王爺,最近秋風起,你忽而不樂,莫非是想家了?”
李彥直大喜,轉怒爲笑:“你小妮子,真個是蕙質蘭心。”
陸爾容嘟噥道:“想家,想家,這裡不是家嗎!”
“不是這個意思。”伊兒道:“這個家,是老家的家,是家鄉的家。秋風起鄉愁,就是這個意思。”
陸爾容便不說話了,李彥直也就不和她吵,日子依舊平靜地過。
過了有兩個多月,已經改稱張大總管的張管家,和馮保一起笑嘻嘻進來說:“王爺,大夥兒送您一份禮物呢!您移金趾,去瞧瞧?”
李彥直笑道:“什麼禮物?”
馮保道:“主子,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郊外,在一片樹林之後,忽聽雞鴨鵝叫,又見豬狗貓跑,茅舍瓦屋,小溪池塘——這京畿附近,竟忽然冒出一個福建鄉村來!
李彥直見了又驚又喜,說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卻就擁過來了一幫鄉親,陳風笑、吳牛、陳老康等都在其中,李彥直眼眶一熱,道:“諸位,諸位……唉,爲了李三一點思鄉之念,奔波到此,可真是罪過啊罪過。”心裡一個恍惚,便如忽然回到了童年。
李彥直回顧張管家道:“這是你的主張?你的能耐?”
張管家一時不好回答,旁邊馮保忙說:“這時王妃的意思,張管家督建有方。”
李彥直一聽,便知道這裡頭馮保起了很大的作用,心想這個小子,真是貼心貼意。
這個村子的籌謀着真是不賴,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立起了這麼一個似模似樣的附件鄉村,真不知花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他隨行漫步,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座社學旁邊,見上面有兩塊石壁,一塊刻着《大學》,是一塊從別處移來的舊壁,另一塊卻刻着他在金水橋上的訓示,乃是一塊新牆,幾個不到十歲的孩童正在牆壁下劃沙爲字。
李彥直走到旁邊,見他們劃的正是《大學》,笑問道:“你們懂得這《大學》說的是什麼意思麼?”
幾個孩童都搖了搖頭,馮保在旁邊湊趣道:“這幾個孩子雖然也都聰穎,可又不是天縱英才,小小年紀,哪裡能懂得聖賢之道的意思啊?天底下不足十歲就能無師自通、讀懂《大學》的孩子,那是百年難逢啊。”
李彥直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多半是從哪裡打聽到了我兒童時的事,所以拿來奉承我。”不過還是笑逐顏開。
忽有一個孩子站了起來,丟了樹枝,說:“誰說的,我就懂!”
李彥直一奇,道:“你懂?那可要說來聽聽。”
那孩子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看看周圍的形勢,眼睛一轉,閃出一絲狡黠的光芒來,忽又蹲了下來,說:“其實我不懂。我只是描着這些字,照着樣子畫。”
衆人大笑,紛紛道:“這個孩子,就會自誇。”
李彥直便離開了,要去祠堂看看,走出十餘步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正好那孩童也正擡頭望着他們的背影,一大一小四目相對,那孩子趕緊把頭低下了。
將到祠堂時,忽有錦衣衛來報,說城中有人謀反,李彥直眉頭微皺,張管家看了那密報後道:“這麼小的事情,也報上來?”要將人喝退時,李彥直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錦衣衛頭目將事情報上,卻是有張姓老者、許姓女子、楊姓青年以及一未知名書生四人,正在一小客棧中籌謀非常之事,這四個人似乎都與金水橋下那些畏罪自殺者有關。
李彥直成爲朝政執掌者,冒出些反對他的人那是正常事,堯舜都還有人造他們的反呢!他看了這份密報之後笑道:“這些民間草根之士啊,但有一腔熱血,可惜不知爲政之難。”就交給了張管家說:“酌情處理。”
他也沒透露自己的態度,張管家甚是爲難,不知該如何處理,事後找馮保私下裡商量,馮保道:“如今王爺初登大位,以後還要更上層樓。在大典之前,萬萬不可有意外發生!就是一丁點微小的火頭,也得給他撲滅了!”
“撲滅?”張管家皺眉道:“王爺沒說要下橫手吧?對這些讀書人,他素來優容,若是……”
馮保一聲冷笑,說:“王爺的雅量仁慈,天底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不過王爺要建立的是千秋大業,古今凡欲成大事者,哪能有白無黑、有善無惡?賢聖之名是王爺的,至於那些污濁昏黑之事,咱們這些底下的人不做,難道還叫王爺親自動手?”
張管家道:“可要咱們……咱們把這火給撲滅了,萬一王爺不是這個意思,回頭問起來……”
“所以要做得妥帖好看!”馮保道:“就弄一場意外之事,神不知、鬼不覺,叫天底下的人都忘了有過這麼一些人、這麼一件事。其實王爺日理萬機,腦子裡裝着多少事情啊!只要此事不再被捅出來,他不會記得有過這麼一回事的。”
他回到李彥直身邊時,李彥直正躺在一條竹躺椅上,眼前是兩條小溪匯流處,背後是一處老屋,李彥直正看着溪流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雖然不言不語,身上卻自有一股領袖風範。馮保和一衆親隨,不敢上前打擾,立於十餘步外,就彷彿是他的影子。
《陸海巨宦》完
陸海後記
關於《陸海》,我很不滿意,前面節奏把握得不好,亂了佈局,數據便撲街得非常難看,後期極力挽救,卻已迴天乏力。如今我的人氣低迷到了極點,但是我不會就這麼被嚇退、放棄碼字的。
下一本小說其實已經開了,只是因爲工作的關係沒法全力以赴,接下來幾個月,我要先處理一下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情,等工作順了就繼續發文,一來想存點稿子,二來我不希望發文中途出問題而斷斷續續。
具體發佈情況,若是對阿菩下一本書有信心的讀者,可發郵件到mj2001163@126.com,可送祝福送鮮花也歡迎板磚,懶得評論的讀者也可發空郵件,只要標題上寫“陸海讀者”或“阿菩讀者”即可,以便新書發佈時第一時間通知大家。或者登陸新浪阿菩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mj2001163,那裡會有我的一些動態。
在此,我要感謝編輯老T,感謝胡說,感謝銳利,感謝長天,感謝荊棘,感謝夾子,感謝帽子……這一連串的名字也寫不完了,總之是感謝起點這個平臺,在未來我希望能夠在這個平臺上長久地寫下去。此外還要感謝幾位在這裡不大方便說出來的前輩與朋友,當然,最要感謝的,還是陪伴着我走到現在的讀者。如果沒有你們,我怕早就熬不下去了。在未來,也請你們繼續支持我。
過去這半年多,雖然書撲得很難看,但人卻成長了許多,中間悔恨過,彷徨過,言語舉止失措過,但現在心境卻已變得平和。未來無論命運如何,我都會更坦然地去面對。
人不再年少,但心還沒老!
UP!
番外
前方——黃金大陸
劉洗。
秋,鎮海公、武英殿大學士領海軍都督府左都督李彥直門下劉洗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那一天,海面颳着些微的風,他正在和胡宗憲喝着酒,這是劉洗從滿剌加帶來的最後一瓶葡萄酒了。喝到朦朧時,胡宗憲突然問他:“劉兄弟,你的志向到底是什麼?”
當胡宗憲說完這句話,劉洗愣了起來,他放下杯子,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與家鄉不同的景色,他也有些茫然。當在普坨山他找上李彥直時,他不過是想找個安身之地。可是,這幾年來,他目睹了張璉他們的一個個飛黃騰達、各霸一方後,心中也有一些不甘。憑什麼?他們歸如三公子麾下比我還晚,憑什麼騎在我頭上?
那一天的晚上,劉洗突然找到李彥直。
“都督,劉洗想離開了。”
李彥直有些吃驚,他有些不清楚劉洗的意思。放下筆,問:“怎麼了?”
“我想跟都督借一些人,自己去闖闖。劉洗聽那些過往的佛朗機說,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片廣闊的大陸,那裡遍地都是黃金,到處都是珠寶金銀。劉洗知道都督是想開疆擴土,現在中原已定,劉洗自知幫不上什麼忙了,所以就想去西方那片大陸看看,爲都督打前站,功名我已經博下了,也想找些孔方。”
李彥直沉思了一下,然後注視着劉洗:“你決定了麼?”
劉洗點點了點頭。
“好吧,”李彥直沉吟了片刻,“我撥給你幾艘船,你就去收拾收拾吧。”
劉洗走後,胡宗憲走了進來。
“都督。”
“你說,我是不是把你們都留在身邊太久了?現在他想走,心裡有些不捨。”李彥直道。
“都督,洗兄弟有一封信要宗憲轉交給您。”胡宗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
當夜劉洗一個個的去找了同屬李彥直麾下的同僚們告別,他知道,這一次遠去,可能這輩子也無法在回來,東方的大陸,不知有幾千裡,山高水惡,九死一生。與他交好的同僚自然百般勸告,說現在中原已安,南洋已定,正該享用九死一生拼下來的成果,何必再去風浪中討危險?但劉洗卻不爲所動,衆人見他心意已決,便都有些感傷,即便是平時與他有些心病的,見他就要遠走,也都準備了些物事相送。
半個月後,當劉洗要起程時,這座港城的大腕門全部集齊。在一片“珍重”聲中,劉洗的三艘四桅福船、兩艘佛郎機海盜船、一艘廣船和兩艘新式護航艦揚帆了。
船上人不多,但帶的東西卻不少:光是那艘廣船上的陶瓷,就足夠讓這支艦隊在歐洲瀟灑兩三年了。當然,船艙中儲存得最多的,還是武器。
岸上,胡宗憲問李彥直:“都督,屬下見您自從看了洗兄弟的信後,微笑至今,不知洗兄弟說了什麼讓都督如此高興?”
李彥直笑道“還記的你出海之前,我交給你的那個任務了麼?”
“都督是說關於衛所兵將的事?”
“正是,浙江、福建、山東、和南直隸的衛所兵將我們解決了,但從農村溢出來的失地‘流民’,卻還是各地的一大隱患啊。要是不設法解決這些人的生計與去路,只怕日久生弊。”
“莫非洗兄弟找到了解決的辦法?”胡宗憲問。
“恩。”李彥直把那封信交給胡宗憲,眼望着劉洗元去的帆影,“劉洗說招募失地農民去東方殖民。”
“可都督,他們願意去麼?”
李彥直從懷中摸出一黃一白兩錠東西——黃的是黃金,白的是白銀——笑道:“他們會搶着去的。”
劉洗的意思是告訴他所募集的私兵:他們只要出海,在海外(不屬於大明轄地)所獲得的一切收益盡歸個人所有,不論他們獲取財物的手段。胡宗憲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富庶,但是李彥直知道啊!
李彥直知道,當劉洗帶來無數的金銀從那片大陸回來後,在中國城市裡流浪的失地流民將爲之一空。
船上,劉洗正大聲吆喝着:“兄弟們,哥哥我不是帶你們去送死,知道麼?我們的目的地到處都是黃金,知道那些番佬爲什麼都那麼有錢麼?因爲那邊有無數的金礦啊,只要帶一把鋤頭過去,回來就是一艙的金銀!只要我們去了,他奶奶的,我們絕對會比他們更有錢!在這裡,哥哥我說句話,咱們這次出海賺的錢,給李都督八分之一,哥哥我要八分之一,剩下的,就都是弟兄們你們自己的了。我姓劉的說話算話,說話不算我是娘們!!”
劉洗的發小趙二狗子湊到劉洗的面前,說:“哥,您要的也太少了吧?還有那八分之一,都督他會稀罕嗎?”
劉洗沒有理他,他正在看李彥直給他手畫的一副地圖,他嘀嘀咕咕的道:“都督畫的地圖倒是有摸有樣,他說從這裡往南走,過了爪哇和麻逸,下面有一個和大明一樣大的島,這還是島麼?這個島有點像是蘋果,恩,再從這裡再向西,一路上散佈着無數小點點,是一些島嶼,在往西就到了東大陸了——他奶奶的,什麼東大陸啊!既然有那麼多的黃金,以後就叫它黃金大陸,北邊這個就叫北黃金大陸,南邊就叫南黃金大陸!哈哈!”
過了一會他又想:“不過話說回來,都督怎麼能把那邊的情況說的這麼清楚,就像他去過似的,就是真去過也沒這麼準確吧?連河流都清清楚楚的……”
大船忽然一陣顛簸,把劉洗甩得跳了起來。
“大風啊……”趙二狗子驚呼。
“怕個鳥!”劉洗站在船頭,指着一個撲過來的大浪叫道:“這都還沒進大洋呢!就這點浪花,怕它個鳥!給我迎上去!衝過去!沒什麼能阻止得了我們的!因爲前面有黃金,黃金!滿大陸的黃金啊!”
夕色之下,李彥直站在海岸邊,望着無窮無盡的大海。
“都督,海邊風大,不如先回去吧。”李義久勸道。李彥直卻搖了搖頭。一個曾在船上經歷過狂風暴雨的人,還會害怕在岸上吹點海風麼?
風大,浪大!
“不過,這些都阻擋不了弟兄們前進的步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