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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晌午,嚴敬從栗子園過來請陸家幾人,“咱們早點過去,再晚那邊人多了,菜上的慢。”
陸成讓他等會兒,他們夫妻與陸言去洗手。果樹開花的時候會招一種黑殼蟲,最喜歡吃花瓣,他陪了凝香一會兒就叫二弟一起找蟲子了,倒是沒想到凝香竟然不怕蟲子,跟着他們一起忙活。
蹲在泉眼旁,陸成側目看身畔賢惠的妻子,心滿意足。
陸言蹲在對面,將兄長看嫂子的眼神看在了眼裡。
他垂眸,看着清澈泉水裡面的自己,想到他故意拿蟲子嚇唬表妹,表妹尖叫着跑開的樣子。
怕髒,怕蟲子,喜歡打扮,喜歡身邊有丫鬟伺候。
這樣的表妹,過不了鄉下的日子,住幾天她新鮮,時間長了她一定受不了。
爲什麼總在意表妹是否習慣,爲什麼表妹一說不喜歡自家他就生氣?
如果說以前年紀小不清楚原因,今年見到已經長成十三歲半大姑娘的表妹,陸言隱約懂了。
不懂事的時候,他可以怪表妹嬌氣,懂事了……
他怪他自己。
洗完手,陸言先兄嫂一步回了果園門口,靠近衆人時,他朝周玉笑了笑,高高揚起手。
“你敢!”周玉以爲表哥手裡抓了蟲子,嚇得躲到了嚴敬後頭,沒辦法,阿桃阿木阿南三個太小了,擋不住她。
嚴敬正看陸言不順眼呢,仗着年紀訓斥道:“老實點,整天欺負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陸言輕輕笑了笑,走到侄子跟前,用他溼噠噠的手去摸阿南的小臉蛋。
阿南着急地往舅舅身後躲,於是陸言就捏了捏阿木的臉蛋。
阿木知道陸二哥在逗自己,嘿嘿笑了。
人聚齊了,陸成抱着阿南,凝香牽着弟弟,衆人徒步去一里地外的鎮子,將軍就留在了果園。快走到迎仙居門口,一輛騾車慢慢停在了酒樓前面,裡面跳下個青衫公子,落地後轉身,扶了一個十歲出頭的綠裙小姑娘下來。
“三爺。”陸成與嚴敬齊聲喚道。
吳明舉意外地扭頭,看到他們大大小小的一行人,笑了,“這麼巧,你們也來用飯?”
陸成看了一眼凝香,坦然道:“果園花開的好,我領家人過來見見世面。”說完跟妻子介紹東家。
凝香初見陸家親戚時拘謹,見到吳家人卻很大方,輕輕頷首,矜持又不顯得怠慢。
吳明舉從未見過如此貌美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凝香一眼,眼裡只有驚豔,看清模樣後立即收回視線,笑着逗阿南,“這就是阿南吧?果園好玩嗎?”
阿南見到陌生人就認生,烏溜溜的眼珠盯着吳明舉看了會兒,轉身趴到了爹爹懷裡,小腦袋歪着,看孃親。
孩子嘛,被冷落的吳明舉不以爲杵,剛要領着侄女進去,就見小姑娘好奇地盯着阿南阿木,很是喜歡的模樣。吳明舉再看看那兩個孩子,確實都漂亮招人稀罕,想着今天帶侄女出門本來就是陪她散心的,便邀請陸成一行人,“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晌午咱們一塊兒吃吧,人多吃飯才熱鬧,也讓我們倆蹭蹭你們的歡喜氣。
“就怕孩子們鬧起來,三爺頭疼。”陸成客氣道。
吳明舉笑了笑,請他們一起進樓。
“真好,今天我省錢了。”嚴敬故意活躍氣氛。
吳明舉突然回頭看他,“原來今日是嚴敬做東,那就還由你請吧,我不跟你搶。”
嚴敬瞬間垮了臉。
十二歲的吳瑩輕輕笑出了聲,明眸皓齒,一身書卷氣,卻又不清高孤傲。
夥計在前面領路,吳明舉趁機向凝香周玉介紹自己的侄女。
“大姑娘。”凝香恭敬地喊道。
吳瑩點點頭,瞅瞅凝香夫妻倆,細聲誇讚道:“您與陸管事真是登對,怪不得阿南這麼漂亮。”
陸成在果園做事,小姑娘對他了解不多,誤會了。
凝香有點尷尬,吳明舉咳了咳,低聲同侄女解釋。
吳瑩白淨秀氣的臉蛋轉眼紅了個透,懊惱地賠罪,“對不起,我……”
凝香笑着搖搖頭,勸她不用自責。
但吳瑩還是愧疚的,到了雅間,小姑娘坐在周玉旁邊,雖然很喜歡凝香懷裡的阿南,卻不好意思主動搭訕,還是凝香看出來了,主動引她說話,女眷們這邊才慢慢熱絡了起來。
點好了菜,酒樓準備需要時間,衆人就分成兩邊聊了起來。
吳明舉問了陸成嚴敬幾句果園的事,瞅瞅兩個身材高大又同樣擅長接人待物的男人,惋惜道:“你們倆留在果園真是惜才了,不瞞你們,我想在泰安府開間茶行,月底先去江南挑挑茶葉,你們誰有興趣隨我一起去?出去見見世面,回來先當二掌櫃,讓老掌櫃帶兩年,能獨當一面了再給我當大掌櫃,工錢高,年底也有分紅,比在果園幹強多了。”
嚴敬聞言,不由看向了陸成。
陸成卻本能地看向了隔了幾位的妻子,正好對上凝香震驚的眼神,四目相碰,她立即垂眸,微微抿起來的嘴脣泄露了她的不安。
陸成就明白,凝香多半不樂意他去。
下江南,單單路上來回就得三個月,如果沒有凝香,陸成極有可能會去闖一闖,哪怕只是出去轉一圈,回來繼續在果園做事呢,好歹也算見過世面了。但有了凝香,夫妻倆剛成親半個月,陸成捨不得丟下媳婦。
他就是沒出息,前程與媳婦,他更喜歡摟着媳婦過小日子。
嚴敬沒媳婦,但他想追媳婦,徐秋兒十四了,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萬一小丫頭趁他不在的幾個月跟別人定親了,他不得後悔死,跟媳婦相比,茶行大掌櫃算什麼?他家裡有錢,自己在果園做事也吃穿不愁了,還是先顧着媳婦吧。
抱着同樣的心思,兩人都委婉地拒絕了吳明舉。
吳明舉很是失望,鎮上人有的是,但都沒怎麼讀過書,想挑個拔尖的實在不容易,可惜好不容易遇到的兩個,都沒有野心。
丈夫沒答應,凝香悄悄翹起了嘴角。
她捨不得陸成離開,更不想陸成去城裡當大掌櫃,城裡有裴景寒,凝香巴不得離他遠一點。如果陸成堅持,她不會逼他改主意,但她會想他會不安,幸好,陸成沒有那個心思。
“三爺,我大哥顧家脫不開身,您看我行嗎?”
正要哄阿南將手裡的酒盅交出來,少年郎清越的聲音突然傳進耳中,凝香詫異地擡起頭。
不單單她,所有人都看向了陸言。
陸言淡然自若,桃花眼詢問地盯着吳明舉。
吳明舉熟悉陸成,跟陸言卻沒見過幾次,不過看着陸成旁邊與他有四分相似的少年郎,白皙俊朗,舉止從容,冒然提出要求也不怕被拒絕,就這份勇氣就甩了府中很多管事一條街,顯然是個可造之材,便頷首道:“行,你年紀小,就當出去歷練歷練了,只是出去了就不能後悔,你確定你吃的了那份苦?”
車馬勞頓,千里迢迢離家在外,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
“三爺身份尊貴都不怕苦,我一個鄉下人怕什麼,努力不給您拖後腿吧。”陸言壓抑着興奮道。
但吳明舉看得出他隱忍的激動,掃了眼並未出言反對的陸成,他直白地提醒道:“老二比你兄長有志氣,我很看好你,只是你年紀擺在這兒,夠不夠格當二掌櫃,得看你這一路上的表現,畢竟同去的還有七八人,你證明自己比旁人強了,我提拔你他們纔不會有異議。”
“謝三爺提醒,陸言一定好好跟您學!”陸言站了起來,朝吳明舉行了一個大禮。
嚴敬也是佩服陸言的膽量氣魄,提起酒壺起鬨道:“來來來,趕緊敬三爺一杯,咱們三爺就是公正,不看出身只看人,換成旁人家的老爺公子,誰會給咱們這些鄉巴佬機會?別說提拔了,恐怕連個正眼都不會給。”
“是啊,老二你既然決定追隨三爺,就得混個樣子出來,別給咱們陸家丟人。”陸成離座,端着酒碗站了起來,準備一起敬酒,深邃目光盯着弟弟,有些話決定回家再說。
他們三個熱情,吳明舉只得起身喝酒。
男人們用的是酒碗,仰頭喝時豪氣沖天,阿南呆呆地看着,再低頭瞧瞧自己手裡的小酒盅,不高興了,放下酒盅,小身子往桌子上一爬,要去夠被孃親推遠的酒碗,“娘,喝酒!”
小孩子什麼都想學大人,凝香怕阿南將碗摔了,柔聲哄道:“阿南聽話,你還小,不能喝酒。”
彼時陸成三人都在喝酒,只有咕嘟咕嘟吞嚥的聲音,周玉吳瑩阿木阿桃都在看他們,因此屋裡就剩阿南與凝香娘倆的對話聲,孩子的清脆,孃親的溫柔。
門外夥計習慣了各種客人的聲音,繼續在前面領路。
他身後的華服男人與貌美丫鬟卻同時朝左側的雅間看了過去。
素月最先回神,擔憂地偷偷地觀察裴景寒。
裴景寒盯着雅間門板,想無動於衷,然記憶不受控制。
他以爲他已經忘了,連她成親嫁給旁人,他也只是抱着素月整整一晚沒睡,可他沒想到,她只是輕輕的一句話,他就又記了起來,記起那個臉皮薄愛害羞的小丫鬟,記起她曾經也這樣溫柔地勸過他,勸他別再喝了。
看一眼門板,裴景寒朝前走去,不顧前面想帶他去最好那間房的夥計,推開了旁邊雅間的門。
“世子?”夥計疑惑地追了過來。
聲音傳到這邊雅間,凝香心頭一跳,忘了按住依然使勁兒往桌子上趴的阿南,擡頭朝陸成看去。
陸成剛好喝盡最後一滴酒,聽到隔壁的稱呼,一雙桃花眼直勾勾落到了凝香臉上。
那一瞬,凝香好像看到了將軍的眼睛,犀利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