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小媳婦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下來,昏昏暗暗的,若是換成冬天這時候,早就漆黑一片了。
阿桃睏倦地看向坐在院子裡同徐守樑徐槐聊天的兄長,“大哥,咱們還不回家嗎?”
她好想躺到被窩裡睡覺,徐姐姐家裡人都很好,但這畢竟不是自己家,不像在家裡自在。
小姑娘揉揉眼睛站在竈房門口,有點可憐巴巴的。
陸成只幹了半天活,因爲凝香纔沒覺得累,但他知道徐家父子肯定累了,如果可以,他也想馬上回去了,讓徐家人好好休息。
“去看看阿南睡着了沒。”陸成吩咐妹妹道,小姑娘走了,他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勸徐家父子道:“伯父你們睡去吧,不用陪我,我們馬上也就走了。”
話音剛落,西屋裡頭傳來阿南耍氣似的一聲尖叫。
陸成尷尬極了,慚愧道:“我去看看,都怪我們,將阿南慣壞了。”
說着進了竈房,快步進了西屋,就見李氏徐秋兒阿木坐在炕西頭,臉上神情都不太對,東頭這邊,凝香跪坐着,阿南繃着小臉躲在凝香身後,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氣鼓鼓瞪着地上的姑姑。
阿桃才七歲,也是需要人哄的孩子,侄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趕她,小姑娘們抹不開臉,紅着臉走到兄長一側悄悄擦眼淚,小聲道:“大哥,我叫阿南迴家他不走,還兇我……”
陸成摸摸妹妹腦袋,看向了凝香身後的阿南。
弟弟妹妹都是他拉扯大的,陸成對於如何管教孩子有套自己的法子,可阿南不一樣,阿南是恩人臨死前託他照顧的孩子,是無父無母外祖父也不認的真真正正的孤兒,大多時候陸成都願意慣着他。而且遇到凝香之前,阿南確實也算懂事,沒有真正惹他生氣過。
但徐家人都該睡覺了,阿南黏着凝香算什麼?
別說他與凝香還什麼關係都沒有,就是互相喜歡了,也沒有將阿南留給她一個黃花閨女照顧的道理,白天打個盹與過夜完全不一樣。
既氣兒子不懂事,又覺得愧對徐家衆人,包括凝香,陸成臉色不太好看,壓制着不悅朝阿南伸手:“阿南聽話,跟爹爹回家了,去找你二叔三叔。”
阿南盯着爹爹,看出爹爹不高興了,卻還是搖搖頭,不敢像吼姑姑那樣吼爹爹,小傢伙慢慢坐到了凝香旁邊,腦袋瓜貼着凝香的腰。陸成在地上看不見,那邊李氏等人都能看見小傢伙不安眨動的眼睛。
凝香也看到了,拍拍阿南的小肩膀,凝香擡起頭,悄聲同陸成商量道:“陸大哥,要不你多待會兒,等……你再走?”怕阿南聽見着急,省去了“等阿南睡着再抱走”那幾個字,然後又朝阿桃笑笑,“阿桃先上炕,讓秋兒姐姐教你扎辮子。”
徐秋兒配合地朝阿桃招手。
“阿桃去。”陸成低頭鼓勵妹妹,又看了眼凝香身後只露出一點衣角的兒子,朝凝香點點頭。
陸成又出去了,李氏看看還挺精神的阿南,叫徐秋兒帶阿桃去東屋玩,然後她幫阿木鋪好被子,讓侄子先睡。只有屋子裡靜了,阿南才容易犯困,否則一屋子人,小傢伙更不想睡覺。
朝凝香做個拍覺的動作,李氏也出了屋。
凝香嘆口氣,將嘟着嘴的阿南抱到腿上,輕輕地搖,低頭親了小傢伙一口,“阿南睡覺,姑姑哄你睡覺。”
阿南委屈地朝她胸口轉了過去,額頭碰到凝香軟軟的胸脯,小傢伙好奇地摸了摸。
凝香立即擡眼看向旁邊被窩裡的弟弟。
阿木朝她這邊側躺,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並沒瞧見姐姐被阿南佔了便宜。
沒人知道,凝香鎮定地抓住阿南的小壞手,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只拍覺不說話。奈何阿南心裡好奇,越發不想睡,非要按姑姑胸口,凝香見她越攔阿南越精神,沒辦法,紅着臉給他摸。
男娃小小的手動來動去,像是得到了什麼好玩的玩物,凝香只覺得癢癢,心是靜的。
她不阻攔,阿南興趣漸漸淡了下去,打個哈欠,朝凝香懷裡靠了靠,終於要睡了。
凝香情不自禁笑了,穩穩地抱着小傢伙。
陸成再次進屋想看看阿南睡了沒,就看到凝香看着阿南笑的溫柔模樣。
他很想就這樣一直看下去,卻知道那是不可能,悄悄放下門簾,出門套好驢車,讓阿桃先去車上等着,這纔去西屋接兒子。徐守樑一家四口都知道阿南睡着了,沒有跟上去,留在驢車旁等着送客。
凝香聽到了他們收拾的動靜,所以這次陸成一進來,她就知道了。
屋裡靜悄悄的,油燈昏暗,兩個孩子都睡着了,對上陸成看過來的目光,凝香有點緊張。
“辛苦你了,給我吧。”陸成站在炕沿前,說話時悄悄掃了眼她穿着襪子的一雙小腳。
阿南睡得還不夠沉,這也是凝香沒有出去送的原因。陸成着急走,她沒辦法,小心翼翼挪到炕沿前,剛將阿南遞過去一點,忽然感覺衣襟被扯了一下,凝香低頭,震驚發現阿南的左手不知何時又抓住了她衣襟。
陸成也注意到了兒子的小壞手,趁凝香擡頭時,及時移開視線。
凝香見他對着睡着的弟弟笑呢,鬆了口氣,再次去扯阿南熱乎乎的小胖手。分開時稍微用了點力氣,凝香緊張地觀察阿南,見小傢伙撇了撇嘴,眉頭也皺了起來,她突然特別特別不捨。
“陸大哥,阿南還小,有什麼事你好好跟他講道理,他會聽的。”
別動不動就給他臉色。
凝香垂眸,對着男人衣襬默默補充了一句。
昏暗的燈光,因爲男人胸口咚咚跳動的心多了幾分曖昧,陸成居高臨下看着跪坐在炕沿前的她,看着她嬌美白膩的臉龐,呼吸重了,膽子也大了起來。
“香兒這麼關心阿南,怪不得他喜歡你。”
沒有接兒子,他盯着她細密的眼睫,鼓足勇氣喊出了她小名。
凝香眼睫一顫。
他大她八歲,比堂兄徐槐還大幾歲,以他們現在的熟悉程度,喊她小名很正常。書上說女子的閨名輕易不能外傳,其實說的是大戶人家的女子,村裡父母喊兒女吃飯吩咐兒女做活,女兒小名放在口頭,家家戶戶如此,那村人見到哪家閨女,不喊小名難道還喊大姑娘二姑娘?
那樣反而怪異了。
可陸成一開始喊她姑娘,現在突然改口,凝香就覺得渾身彆扭,比陸言喊她妹妹還彆扭。
就當沒聽出差別,凝香笑了笑,擡起胳膊,再次將阿南遞了過去。
但陸成根據她發顫的眼睫,猜得出她心裡並沒有表面這般平靜。
她注意到了稱呼的變化,似乎也不習慣,爲何要裝兩種稱呼對她來說都一樣?
陸成是個有計劃的人,既然決定六月前贏得她心,在只剩兩次月底見面的情況下,他決定這次就讓她明白他的心意。
“爲何不好奇我改口叫你香兒?”陸成還是沒有接阿南,退後一步,彎腰撿起兒子的一隻虎頭鞋,一邊替兒子穿一邊輕聲問,低沉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戲謔。早在發現她暗暗緊張時,陸成心裡就有了點底氣,心跳依然爲她加快,卻不再懼於開口。
說好聽了就是膽子大,難聽了就是臉皮厚,豁出去了。
男人臉皮厚,凝香小臉薄得很,聽他叫她小名叫得越來越順口越來越親暱,與大伯父大伯母那種親暱又不一樣,她越發不敢看他,上半身悄悄往後退了退,離他低下來的腦袋遠些,然後歪頭看熟睡的弟弟,隨意般猜道:“怕秋兒聽了不高興吧。”
說不清爲什麼,她真的不想知道原因,問都不想問。
“再猜。”陸成偏要她知,毫無預兆地擡頭,看着她道。
凝香雖然歪着腦袋,餘光還是看得出陸成的動作的,那俊美的臉龐不必正面對上,只需一個模糊的側影,都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這種壓力,還有他類似逗弄的語氣,都讓凝香想到了一個人。
裴景寒。
裴景寒就喜歡這樣,拋出一件她好奇知道的事,再故意不說出答案。
凝香不懂男人真心喜歡一個姑娘時會如何與對方相處,但她熟知什麼叫調.戲,熟悉那種幽幽的眼神,熟悉那種低低的語氣。
她不喜歡被男人調.戲。
換成裴景寒,她只會怕他躲他。
如今陸成竟然調.戲她……
凝香不想誤會一個幫過她很多次的村人,所以她轉過臉,直視陸成的眼睛。
陸成沒料到溫柔愛害羞的姑娘突然如此膽大,短暫詫異後,他勇敢地與她對視,希望她看明白他的心意。
凝香看出來了,看着那雙溫柔的勾人的桃花眼,卻只覺得反感與失望。
馮姑娘爲了他違背父親,不惜壞了名聲也要嫁給他,陸成竟然這麼快就看上了別人?還趁她幫忙照顧馮姑娘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時調.戲她?
怪不得平時笑得沒事人一樣,原來他真的薄情。
收回視線,凝香客氣而疏離地道:“陸大哥還是叫我徐姑娘吧,我不習慣外男叫我小名。”
他樂於助人,即便薄情,凝香也願意將他當村人打交道,但她絕不希望陸成喜歡上自己,不想嫁給一個薄情的男人,更不想做阿南的繼母,不想將來阿南懂事後,怨她搶走了他親孃的男人。
她神情冷漠,原本昏黃柔和的燈光好像也只剩下了昏暗。
鼓足勇氣才做出的試探遭到毫不留情的拒絕,陸成臉皮再厚,也有點承受不住。
他動了動嘴,還沒發出聲音,凝香低聲催道:“快點吧,別讓我大伯母他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