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浮出水面的死者B身份
魚姜的這句話脫口得又急又快,卻在說到一半時止了聲音。顧初看得仔細,她似乎很想說完這句話卻又不得不停下來,心一凜,盯着她問,“因爲我什麼?”
她必然是有什麼想說的,或者,她必然是知道些她所不知道的。
但魚姜這邊很快就鬆開了拳,又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點點的奶,斂下睫毛,遮住了眼睛裡的義憤填膺,再開口,卻是少了剛剛那一瞬間的衝動勁。她說,“因爲你只會爲Vic找麻煩!”
她想說的絕對不是這句話,顧初憑着直覺可以判斷出來。
“魚姜,你這句話說的還真是沒有技術含量,又或者,沒新意。”顧初開口,換言之,她壓根就不相信這是她想說的。
能跟在陸北辰身邊的人必然都是聰明,魚姜自然也聽出顧初的言外之意,擡眼看她時,眼裡還隱隱浮動着指控。顧初盯着她說,“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對我冷言冷語的,有意思嗎?有什麼話就痛痛快快說出來。”
“對,我是對你不滿。”魚姜將咖啡杯往檯面上一放,雙臂交叉與胸前,看着她,“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引得Vic對你的關注,在瓊州的時候他就開始替你和你妹妹頂下麻煩,現在到了上海還是這樣,顧初,你有本事就自己解決問題,總扯着Vic下水乾什麼?”
顧初一頭霧水,“在瓊州的時候怎麼了?”
“你對蕭雪做了什麼你不知道嗎?還有你妹妹,你們倆姐妹是一對害人精!”
“魚姜,這句話你給我說清楚了!”顧初不悅。
“好,我就跟你說個清楚!”魚姜的情緒有點激動,衝着顧初開炮,“Vic首次在對蕭雪做屍檢的時候,在屍檢報告中刻意掩藏了蕭雪腳骨骨折一事,甚至在做報告時也沒提及這件事,以他的本事,只要看一眼屍體就能知道死者生前的大病小情,骨折那麼明顯的情況能逃過他的眼睛?結果這件事硬生生被他頂下來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顧初怔住了,當時蕭雪的屍檢報告共有兩份,一份是陸北辰之前做好的,另一份是他發現了意外情況後又追加的,但兩份報告中的確沒有記載蕭雪腳骨骨折一事,當時她並不以爲然,因爲蕭雪發生骨折已經是早幾年的事了,她以爲是無關緊要的事。
但聽魚姜這麼一說,好像事情沒她想得那麼簡單。
“這意味着只要家屬追究又或者行內人士告發,Vic就存在吊銷法醫資格的危險。”魚姜的神情十分嚴肅,“身爲一名法醫,通過屍檢工作做到事無鉅細地彙報這是必須要去執行的工作,只要發現問題,不管死者的傷勢有多久都要彙報,因爲哪怕是一丁點小情況都會成爲破案的線索,我想你不難理解對吧?但Vic隱瞞了蕭雪骨折一事,事後還駁斥了一名法醫的質疑,也幸虧那名法醫生怕自己丟臉纔沒繼續捅這件事,否則Vic一定會招來麻煩。雖然我沒介入蕭雪的案子,但也看過屍體,當時對Vic的做法就很不解,因爲他已經違反了行業規定,後來,我總算是明白了,就是因爲你。”
顧初不知道這件事,整個人都傻掉了。
“你妹妹是警方最先懷疑的對象,卻在一次專案組開會時Vic當場干預了警察們的判定行爲,當時有人提議要繼續盯着你妹妹這根線,他卻出言阻止。”魚姜冷冷地看着她,“職位不同決定了職責不同,Vic的職責就是通過屍體來找出線索,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他的工作不包括去幹涉警員辦案,如果幹涉,也必須要提出更有力的線索來證明自己是對的。這麼多年來Vic從來都是隻負責自己的那部分職責,對於辦案向來不干預不插手,聽說在瓊州的那次會議上,他近乎強硬地阻止警察辦案,這壓根就不是他辦事的風格。他是請來的外援,行爲上稍有不妥有可能就毀了他的事業生涯,這些你都有想過嗎?”
顧初並不知道陸北辰爲她做了這麼多的事,這些話聽在耳朵裡成了芒針,扎得耳膜直疼,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會讓他這麼做。
“蕭雪的案子已經翻篇了,再翻舊賬沒意思。如果說這些你還覺得我對你是偏見的話,那麼我就跟你說說最近的,很近,就是昨晚上。”魚姜說。
顧初驀地擡眼看她,昨晚?
冷不丁想起喬雲霄剛剛的氣急敗壞,心就沒由來地一緊,難道,也是跟昨晚有關?
“昨晚到底怎麼了?”她很想知道。
魚姜笑得譏諷,眼神卻很涼,“你可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事實上,我也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當她醒來發現是置身休息室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出事情的不簡單了。
“今早除了你跟那位喬公子漫天的緋聞照片外,還有一則上海某高檔住宅樓起火的早間新聞,後來被證實樓道里只起了濃煙便沒什麼人關注了。”魚姜靠在臺子邊兒,盯着顧初的眼神有些犀利,“濃煙是我做出來的,目的,就是幫着Vic把你從喬公子那接回來。早知道是因爲你,我纔不會去幫忙。”
也許,昨晚的那一幕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接到陸北辰的電話時,她以爲是跟工作有關,急匆匆趕到後就接到了陸北辰命她在一處住宅樓裡制煙的任務。對於她來說,製造濃煙不是什麼難事,而當時,她也不知道是誰住在裡面。陸北辰將攝像頭的位置逐一告訴了她,她雖有疑問,但想着他做事向來不會同別人解釋什麼就忍住了。
可當她親眼看見陸北辰抱着顧初回到車裡時,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在爲顧初系安全帶。
眼神有着她所陌生的柔和。
她有些受傷,站在車窗旁忍不住問,“你這麼做就是爲了她?”
他只說了一個字,對。
“爲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轉頭看向坐在副駕的顧初,醉酒的她有些不不安分,額前的髮絲亂了,他擡手捋了顧初的亂髮,很自然而然的舉止,卻是呵護備至。當時她看得很清楚,他凝視她的眼神裡,有愛戀,有縱容。
她沒再多問什麼,其實就算沒有答案,她也只知道答案是什麼。
她不想去承認自己有多不痛快,甚至不想去承認那一份酸溜溜的情感就叫做嫉妒。她只是怨懟顧初,爲什麼能讓高高在上的陸北辰做了他從不會去做的事,爲什麼讓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韙爲她破例?
她討厭這個女人,討厭這個正一步步將陸北辰拉下神壇的女人。
魚姜的這番話顧初聽了,更是一番驚濤駭浪。
其實她隱約猜出昨晚上兩人是有一番對持,依照他們兩人對彼此的厭惡程度,她最後能回到休息室許是陸北辰不知說了什麼刺激喬雲霄的話,但萬萬沒想到會有濃煙入戶這麼個事件發生。
她難以去想象陸北辰是怎麼冷靜地坐在車裡,看着不遠處的濃煙滾滾;也難以去想象他能想出這個辦法,那麼之前發生了什麼?必然是喬雲霄咄咄不讓,陸北辰乾脆就來了招狠的。
“我知道你聽了會得意。”魚姜將顧初的沉默誤認爲沾沾自喜了,氣就更不打一處來,“但是你再繼續這麼拖累他,他早晚會被你害死!你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反倒會拖他的後腿。”
相比之前的林嘉悅,魚姜的態度更直接,換做是其他人,可能早就在魚姜這番強勢攻擊下敗下陣來,畢竟她說的這些都令人措手不及。但顧初這段時間裡跟着陸北辰跌跌撞撞,以往的退讓和隱忍似乎就壓不過她自身的性格,多少有點她當年的影子了。
“就算我能拖他的後腿,那也是他心甘情願讓我拖的,你管得着嗎?”
“你當Vic是什麼了?”魚姜恨不得活吞了她的眼神,“我看你就是在耀武揚威,這邊佔着Vic,那邊還勾着喬雲霄,現在連緋聞都搞出來了,顧初,你還要不要臉?”
“就算這樣,這也是我、陸北辰和喬雲霄三個人的事,你跟着操心爛肺做什麼?”顧初對陸北辰心虛,但不代表對魚姜也心虛,端起了咖啡杯,看向魚姜,“如果北辰心裡有你,那這件事就另當別論,而現在,你只是感情外圍的旁觀者,所以,沒資格指手畫腳。”
“顧初,你別得意——”
“我沒工夫得意。”顧初打斷了她的話,“像你說的,北辰都已經手把手教我了,那我也要拿出個成績給他看看,否則怎麼能堵住你的嘴?所以,我現在只想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
走到門口,顧初頓步,轉頭看她,“哦想起一件事,聽語境說你很想學顱頜復原技術,但我覺得,研究毒物你在行,研究人骨頭未必是你的專長,我想北辰也這麼認爲,否則怎麼遲遲沒能教你?”
“你——”
顧初沒站在原地等她開口說什麼,轉頭離開了。
她知道拿這句話刺激魚姜挺不道德,又有點趁人之危的架勢,但對於魚姜她已經忍了很久了,對於一個窺視她男人的女人,意圖昭昭,她也沒必要再忍了。
剛回座位,還沒等拿起骨頭,就見喬雲霄從二樓下來,陸北辰在他後面。
這兩人終於結束了談話。
顧初下意識去看陸北辰的臉,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淡,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和喜怒哀樂,再看喬雲霄,脣角微微上揚,臉上沒一絲慍色,難道……
她轉念。
喬雲霄是佔了上風?
不大可能吧?
她可是領教過陸北辰的牙尖嘴利,不動聲色就可以將對方氣到吐血,他的舌頭不但對美食挑剔,更是對人苛刻。
下意識起身。
潘安和語境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狀況,魚姜端着咖啡杯出來了,冷冷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坐下來忙自己的事。喬雲霄下了樓,卻是徑直走向她的,有種視其他人爲空氣的嫌疑。
“你真喜歡這份工作我也多說不得。”他說,“你要理解,我是關心你的。”
“雲霄哥哥。”她壓低了嗓音,看着他,“如果你爲我好,就別讓那些媒體亂寫了,行嗎?”
她最在乎的還是陸北辰的感受。
喬雲霄看着她,“你不會認爲是我做的吧?”
“我當然不會懷疑你的。”顧初馬上說,“但憑你的能力,別讓緋聞繼續擴散不是難事。”
喬雲霄看了她半晌,然後低嘆了一口氣,應允,“好。”
她清清淺淺地笑了。
喬雲霄心口刺痛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圍環境,想說什麼卻還是忍了。
“語境。”陸北辰開了口。
語境一激靈,他是趁着陸北辰上樓談事又偷摸跑回來的,不成想被陸北辰撞個正着,此時此刻一聽陸北辰直點了姓名,馬上起身,剛要再到門口罰站,就聽陸北辰說,“送喬公子出門。”
喬雲霄轉頭看着陸北辰。
陸北辰與他對視,“不送。”
語境愛幹這活兒,走上前,“喬公子,請。”
喬雲霄卻不緊不慢,轉頭看向顧初,擡手揉了揉她的頭,脣邊展笑,甚是溫柔,“有時間回喬家吃頓飯,父親想你了。”
顧初點頭不是,不點頭也不是,輕聲說,“這段時間工作挺忙的,我再跟你聯繫吧。”
“好。”喬雲霄好耐性。
然後,離開了。
潘安“滑”了過來,故意說,“哎,語氣夠溫馨的了,這是早就把你當一家人的節奏啊,喬家哪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
“你可真煩人。”顧初瞪了他一眼,坐回了電腦前。
潘安還要對顧初進行調侃,就見陸北辰走過來了,於是便若無其事地伸了伸懶腰,“真累啊,繼續幹活。”
陸北辰不動聲色地看了潘安一眼,沒理會他一臉的詭笑,一言不發地坐回位置上,繼續手頭的工作。顧初悄悄打量着他,離得較勁,他的側臉很是清晰,她試圖想從他撲克牌般的神情分析出情況的一二來,然而,無果。
語境很快就回來了,恰似諂媚地上前,“陸教授,我還用去罰站嗎?”
“去工作。”陸北辰頭也沒擡。
“得令。”語境看上去十分快樂。
“還有你。”陸北辰語氣轉輕,“眼睛要落在死者的頭蓋骨上,別盯着我的頭蓋骨觀察,我想,我應該比死者英俊,所以我的五官對你沒有任何的參考價值。”
顧初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對着自己說話,臉一紅,就低頭忙自己的工作了。
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
因爲想起了魚姜的那番話。
他當衆自然是個清冷孤傲的人,對人對事冷淡苛刻,卻用了他的方式來爲她擋了風雨,從未告訴過她,就這麼默默的。她見過他的熱情,在只有她和他的空間,可她突然覺得,哪怕是現在酷酷的他、不苟言笑的他,在她眼裡也成了火熱。
她不該去用其他人的標準來評定他,他有他的原則,他也有愛一個人的方式,不是嗎?
擡眼再想去看陸北辰,不經意撞上魚姜的目光,她朝着這邊看,卻也只是看陸北辰。顧初心裡的小火苗就默默點燃了,她必然要做出點什麼事,否則真是要魚姜等着看熱鬧了。想着,就屏了滿天飛的情念,專注於手裡的工作。
這是奇怪的一天。
許是快到中秋的緣故,陰雨綿綿。喬雲霄來了,又走了,陸北辰沉默再沉默,不僅僅是他,整個實驗室裡都少了很多的歡聲笑語。
直到,顧初終於完成了陸北辰交給她的動作。
在提交枕骨和枕骨數據時,其他三人也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似乎都在等待着她是否過關。陸北辰的那部分已經完成了大半,接下來就是數據分析了,看到他電腦上那堆複雜的圖形和數據,她一時間有點慚愧,相對於陸北辰的專業,她差得太遠了。
在陸北辰檢查數據和枕骨復原圖形時,顧初就一直處在緊張狀態,那心境就跟面對老師查卷子的小學生似的,心臟一直掛在嗓子眼的位置上咚咚跳着,恨不得直接從嘴裡蹦出來,心裡默默祈禱:通過……通過……
“這一組數據需要調整一下。”陸北辰一手搭着她的椅背,一手指了指屏幕上的數據,“枕骨與人字縫痕跡完全吻合,數據較爲接近,還不錯。”
一句“還不錯”可樂壞了顧初。
潘安和語境紛紛贊奇,他們都瞭解陸北辰,能用“還不錯”做評語,這已經是最大的肯定了。
語境衝着顧初豎大拇指,“你太厲害了!”
顧初有點小得意,笑得跟只老鼠似的。
陸北辰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脣際隱隱泛笑,“行了別得意了,繼續完成其他部分。”一句話,奠定了她有資格參與屍骨重建工作的權力。
她的心“忽悠”一下就飛高了,前兩天他的冷言冷語就拋在了腦後,一轉眼成了哈巴狗似的,媚笑,“好呀好呀。”
魚姜見這一幕極爲刺眼,不聲不吭。
潘安拿胳膊肘碰了她一下,“人家以前有神外的功底,別說是骨頭了,就是恢復死者腦神經線都是小菜一碟,死心吧,在復原這個工種上她註定比你學得快。”
“她只是僥倖。”再加上他的縱容。
當然,魚姜沒敢把餘下的那句話脫出口。
潘安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這邊,顧初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了,在得到陸北辰的肯定後,她的鬥志空前高漲,詢問他數據如何調整時,陸北辰給了她明確的分工,他來負責數據還原部分,她負責其他頭骨復原。
這種看似簡單的分工,卻給了顧初一個明顯的信息。
她不必去做一些邊邊角角的打雜工作,而是真正地可以與他分工協作,這種成就感有過一次,就是她考上A大的時候,但相比而言,這一次的成就感更爲強烈。
她不但是這個男人的助理,還有能力成爲他的搭檔。
而且……
他還是她的男朋友。
最後的念頭令她心潮澎湃的。
就這樣,實驗室裡再度陷入繁忙。
室內的燈光亮了*。
大家連晚餐都是在實驗室裡吃的。
顧初露了一小手,吃得語境感動地都快哭了,依他說的就是,以前顧初沒來的時候,餐廳的飯菜再好吃都沒有家的味道,現在吃着顧初做的飯菜,就好像吃到了媽媽做的似的。
氣得顧初美眸一瞪,“你罵誰老呢?”
語境連忙喊冤。
潘安在旁笑道,“語境,你現在不能亂講話,要知道,你得罪顧初就是得罪陸教授。”
再明顯不過的提示,語境猛地就開竅了,瞪大了雙眼看着陸北辰和顧初。
顧初咬着筷子,瞪着潘安這個大嘴巴。
潘安一臉詭笑,“我說錯了嗎?”看向陸北辰,“陸,我說的沒錯吧?”
陸北辰眼也沒擡,淡淡地說了句,“這麼多飯菜堵不住你的嘴?”
然後,擡筷子夾了菜放到顧初碗裡,“什麼時候落下了吃飯咬筷子的毛病?好好吃飯。”
一句話,間接卻又十分明顯地挑明瞭彼此的*關係。
就這樣,直到翌日,陸北辰復原了所有數據,當將死者B的頭顱復原數據輸入電腦與照片做重合確定時,短短的時間裡,顧初和潘安他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一組組數據很快得到重合。
當最後一組數據完成重合時,電腦上顯示:MATCH
“yes!”潘安重重拍了一下手。
顧初也像是打了場勝仗似的,一下子軟在了椅子上。
陸北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對語境說,“馬上通知羅警官,死者B是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