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尼家,託尼的客廳中。
託尼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擡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坐在託尼對面,正襟危坐,腰板筆直,雙膝併攏,雙手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
突出一個乖巧。
不能不乖巧啊,託尼的眼神都快把他肢解了。
要是換個普通人面對託尼的眼神,恐怕這會連自己死後埋哪兒都想好了。
但路明非覺得自己很無辜啊。
路明非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他不過就是在託尼從一場大型選美節目的頒獎禮上把冠軍得主領到了自家的臥室裡,已經坦誠相見,正要親密無間的時候,在客廳吼了一嗓子而已。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
託尼上下打量着路明非,那眼神彷彿在看太平間裡的一具屍體,或者實驗桌上的一隻小白鼠。
迎着託尼的那恐怖眼神,路明非硬着頭皮提議道:“要不把你私人醫生叫來,做個身體檢查?”
“不用了!”託尼一口回絕。
檢查什麼?檢查他託尼有沒有被嚇出那方面的毛病來?檢查一下他還能不能做一個正常男人能做的事情?!
太侮辱人了!
就在兩人說話間,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穿着睡袍的女人,瀑布般的金色長髮垂下來,和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膚相襯在一起。
“斯塔克先生?”她有些猶豫地看向託尼,“今天……不繼續了嗎?”
要不說美國女人就是開放呢,當着路明非這個外人的面就能問出這種問題。
她也確實是很不甘心,雖然她在選美節目裡奪冠了,但也只能算是個小明星,多少大明星想跟託尼斯塔克搭上一夜關係都苦求不得,她好不容易撞大運趕上了這個機會,怎麼會甘心輕易放棄呢?
“我今天沒心情,”託尼乾脆地拒絕,“你回去吧。”
都這會兒了還繼續什麼呀?
他託尼·斯塔克是情場浪子,不是色中餓鬼,被路明非打斷之後,現在什麼氣氛和感覺都沒了,勉強繼續也太沒有格調了。
至於直接把人往出趕算不算拔那啥無情……作爲情場老手,託尼早已練就了一顆鐵石心腸。
反正大家都是逢場作戲,講真情就太可笑了。
女人抿了抿嘴脣,雖然心裡十萬分的不滿,但也不敢對託尼表現出來,否則她好不容易纔混出了一點人氣,只怕轉眼就要被全美國娛樂行業封殺了。
路明非坐在一旁,作爲肇事者,他心裡還是有點愧疚的。
託尼被他壞了好事,他今晚也不敢住在託尼家裡,所以乾脆對着女人提議道:“我要回家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女人頓時雙眼放光,忙不迭地答應。
“託尼,借你一輛車用一下,”路明非轉頭看向託尼道,“不用找司機了,我自己開就行。”
跟着託尼廝混的時候,他自然也學了開車,普通的豪車讓司機來開就罷了,關鍵路明非的車庫裡還有幾輛超跑,這東西不自己開還有什麼意思?
“我會安排司機去送她的,”託尼看了路明非一眼道,“你留下,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路明非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這不會是要把我留下慢慢炮製吧?
目送女人失望又戀戀不捨地離去,路明非轉頭看向託尼,心裡七上八下。
“託尼,你說的重要的事是什麼?”路明非試探着問道。
“沒事,就是個讓你留下的藉口而已。”託尼道。
完了,果然是要慢慢炮製我。
路明非盤算着現在打破窗戶跳樓逃生成功的機率有多大……淦!想起來了,託尼家用的都是軍事級的防彈玻璃,就算他有堪比北極熊的身體素質也不可能打破。
但接下來,託尼卻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讓你留下,是因爲你不能去送那個女人。”
“爲什麼?”路明非愣了一下,很是不解,“你不會擔心我泡你的妹子吧?”
“呵……”託尼冷笑一聲,“恰恰相反,我是擔心你被她泡了。”
“啊?”
看着路明非滿臉的驚訝,託尼嘆了口氣。
之前他帶路明非去各種派對之類的場合,就是想培養他的自信,順便讓他擺脫舔狗的心態。
後面自信倒是培養出來了,但在女人這方面,路明非就像看見了紅布的西班牙鬥牛,認準他的那個“陳雯雯”,死活拗不動。
不管周圍的女人怎麼朝他獻殷勤,路明非的反應永遠都是“逃”。
好像那些女人跟山洞裡的恐怖分子一樣可怕似的。
託尼懷疑,就算有一個美女脫光了躺在路明非身前,並且兩人都被關在一個密室裡,路明非也只會慌里慌張地把自己的衣服給那個女人披上,然後興致勃勃地跟她講一下自己喜歡的女孩“陳雯雯”。
在這種情況下,路明非雖然被他培養出了自信,但在男女感情方面還是個純粹的小白。
託尼很不放心路明非在這方面的抗性,作爲一個把舔狗當深情暗戀感情小白,路明非很容易就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之前派對上那些女人之所以沒有得手,是因爲她們一進攻,路明非就逃之夭夭了,連話都說不上半句,其他的自然無從談起。
但這次不一樣,那個女人就算沒有認出路明非的身份,也一定已經判斷出他來歷不凡,一旦路明非開車送她,狹小的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肯定會想方設法嘗試勾住路明非。
而她一旦嘗試……大概率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再好吊不過的純潔凱子。
什麼?路明非對陳雯雯一心一意?
作爲情場老手,託尼太清楚這其中的門門道道了,一個女高中生罷了,手段再高能高到哪去?也就迷一下那些涉世未深的高中生罷了。
但剛剛那個女人可不一樣,雖然她那點小心思在託尼眼裡跟透明的沒啥區別,但終究是一個大型選美節目的冠軍,打敗了不知道多少對手,路明非口中那個“陳雯雯”,論段位都要比她差好幾個檔次。
派對上那些高段位的女人會把路明非嚇跑,渾身本事無處施展,就像餓狼要捕食羚羊,狩獵的技巧再高,追不上逃跑的獵物也沒用。
但路明非主動提出要送剛剛那個女人回家,那可基本就等於羊入虎口了。
以對方的段位,託尼甚至懷疑等把她送到家,路明非已經在路上被她拿下了。
說不定在車裡就把事辦完了。
萬一真是這種展開,路明非到時候是不舔陳雯雯了,改成舔那個女人,不是更糟心?
起碼陳雯雯在另一個世界,託尼還能眼不見爲淨。
要是換成這個女人,託尼感覺自己想想都有點心梗。
他把自己的理由跟路明非一講,路明非頭搖得像撥浪鼓。
“託尼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路明非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嗎?”
託尼盯着路明非的眼睛,看着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清澈愚蠢,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太欺負人了!”路明非憤然。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託尼道,“雖然你現在的眼界已經不輸給這個國家的任何人,也差不多有了匹配的自信,但這不代表你的社會經驗和人生閱歷也能與之匹配。”
“你並不完全理解,自己現在所身處的地位,所擁有的財富與權力,到底會有多少人願意對你阿諛奉承,假意逢迎,並且爲了從你這裡攫取利益而毫不猶豫地獻上自己的尊嚴、身體或者別的什麼看起來很珍貴其實壓根不值錢的東西。”託尼道。
“啊?”路明非眨了眨眼睛——他很認真地在聽了,但不太能聽懂。
“簡單來講,你已經足夠自信了,但你太單純,太善良,太心軟,”託尼道,“這就導致一定會有人來利用你的弱點,從你這裡獲得利益,哪怕是是你根本看不上的微末東西,也足以讓他們賺得鉢滿盆滿。”
“比如剛纔那個女人,如果你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在她的主動引導下,跟她發生了一些……”託尼斟酌了一下用詞,“生物學意義上的,你送給她遺傳信息作爲禮物的親密行爲……”
“這不就是那啥了嘛!”路明非打斷道。
“我本來想委婉點的,”託尼聳肩,“總之,假設你們發生了關係……”
“我是什麼色中餓鬼嗎?在送人回家的路上就車裡做那種事……”路明非吐槽。
“假設嘛,假設!聽我說下去,”託尼道,“假設你們發生了關係,並且是她主動的,事後她說想要成爲你的女朋友甚至未婚妻,你會不會同意。”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搖頭。
“很好,算你還有點腦子,”託尼道,“那如果她說希望你能明早送她去經紀公司,然後從此再無瓜葛,她也不會纏着你,你同不同意?”
“嗯……那就送一下?”路明非道。
“錯!你個白癡!”託尼捂臉道,“你敢這麼做,第二天這個女人就會藉着你的跳板成爲她們經紀公司大力推廣的新星!”
“有這麼誇張嗎?”路明非有點驚訝,“那你跟這麼多女人都有過那種關係,馬克西姆雜誌上十二個月份的封面女郎你除了三月份都睡過,難不成她們都功成名就了?”
“三月份的那個我已經補上了,”託尼道,“但跟一個女人在牀上躺過,什麼都不能代表,因爲男人在牀上是另一種生物。但在牀下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絕不能送她去公司,別說去公司了,連跟她吃早飯都不行,最好第二天趕在她睡醒之前就走,讓你的管家或者秘書之類的送她們回家,面都不要見。”
“爲什麼?”路明非有點不解。
“很簡單,你跟她們睡一覺,只代表你對她們的身體在短期內感興趣,但如果第二天你還跟她們有交集,就是在釋放一種信號——你想要跟她們發展更長久的關係。”託尼解釋道。
“一起吃早餐,在她們看來就是能當你幾天甚至更長時間女朋友的信號,她們就能從你身上索取到很多東西。”託尼道,“而送她們去某個地方就更要命了,簡直就是在公開向她的交際圈表示‘這是我的情人,她意義特殊,地位非凡’,她會得到絕大多數人的熱情和敬畏。”
“哦……”路明非似懂非懂地點頭,“難怪你睡過的美女都是佩珀姐姐出面打發走的。”
“再換個問題,如果某天你突發奇想自己出門,路過一家店時餓了,進去後發現自己忘帶錢包,但店家能認出你就是斯塔克集團的大股東路明非,主動表示免掉你的一切用餐費用,甚至你以後來都不用給錢,你會同意嗎?”託尼問道。
“不同意啊,這不是欠人情嘛,”路明非道,“我又不傻。”
“很好,”託尼道,“那如果他說不需要你欠什麼人情,他只是崇拜你,想要讓你給他一個簽名呢?而且他保證不會把簽名掛在店裡做廣告吸引人氣。”
“那同意啊!有便宜不佔王八蛋!”路明非果斷點頭。
“又錯了!”託尼深深地嘆了口氣。
“怎麼?難道他會把我的簽名用高科技手段移植到合同上?”路明非緊張道。
“什麼人敢跟斯塔克集團玩高科技手段?”託尼嗤之以鼻,“他不需要轉移你的簽名,更不要什麼合同,只要把你的簽名收好,以後在跟某些層次比他更高,但能在生意上幫到他的人交流時,有意無意地說自己曾經請斯塔克集團的大股東路明非吃過飯,還得到了一張簽名,就能財源廣進了。反正只要他少跟幾個人說,也不算破壞當初對你的保證。”
“有這麼誇張嗎?”路明非一臉懷疑。
“以上是我年輕時的親身體驗和經歷。”託尼淡淡道。
“靠!”路明非感嘆。
“你現在就像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貴族,雖然有眼界,有能力,有氣魄,但卻不懂人心險惡,”託尼道,“你不明白商場上那些衣冠楚楚精英們背地裡的爾虞我詐,不懂娛樂圈裡光鮮亮麗的女明星之間的明爭暗鬥,更不懂自己手底下仰仗你的鼻息生存的職員下屬們,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
“大人的世界好複雜啊。”路明非不禁感慨。
託尼看起來狂妄自大,任意妄爲,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但心裡其實比誰都要明白那些現實裡的齷齪,所以幾乎沒人能坑到這個“孩子”。
“你可以不急着長大,有人說成長是因爲受到了太多傷害,人才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可以說成長是人們通往幸福路上做出的不得已的選擇,”託尼道,“所以一直幸福的人是不會成長的,因爲不需要。”
“我還是不想當個糊塗鬼,”路明非撓撓頭,“而且在我的世界可沒有你罩着我。”
“是啊,而且我也不可能永遠罩着你,所以除了科學上的知識之外,你還得學學人心的險惡和齷齪,”託尼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道,“這些東西對你來說不可或缺,我會慢慢教給你的。”
“謝謝你,託尼!”路明非突然感覺自己的鼻子有點酸。
從來沒人教過他這些,叔叔嬸嬸巴不得他永遠老老實實的。
“不過,我總感覺這條路任重而道遠。”
回想起之前路明非那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託尼就覺得頭疼。
明明都還沒結婚,但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很像是一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