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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洌王吩咐已幫他準備好了禮物, 但他又怎麼好真的兩手空空前去,凌雲吩咐人回俯把那隻會學舌的金絲雀鳥帶進宮中。那隻金絲雀鳥是他來商息後,無意中在俯上的花園裡發現的, 當時覺得它全身金黃, 惟翼上的羽毛輪邊帶紅, 着實罕見, 就把它活捉了養在籠, 沒想到後面竟然發現是隻會學人說話的鳥,雖是學不長,斷章取義的呀呀學上一句半句, 卻是讓人樂上好一陣子,真是一活寶。

天空尚未全黑, 晚宴已經開始, 凌雲隨之前那小太監進殿, 羣臣大多已三三兩兩坐好。他選了個角落獨自坐下,自斟自飲, 只知道隨衆人一起下跪行禮,恭迎皇上和皇后還有公主,一連串的讚美祝賀之詞,流於形式。凌雲亦上前,把金絲雀鳥的鳥籠託在掌上, 祝賀公主誕生之禮。

一擡頭, 凌雲卻楞住了, 坐上的離愁公主分明就是今日所見的紫衣女子, 依舊是那明媚的笑容, 卻讓身在異鄉的他,無來由的一下子覺得溫暖起來。“雲素賀公主誕生之喜, 祝公主瑰姿豔逸,儀靜體閒。”

“雲卿家,”洌王道:“離愁十分喜愛你送贈的焦尾,現你又贈一金絲雀鳥,如此能學人舌的鳥兒,確是寶貝,雲卿家得來不易吧。”

“回皇上,此金絲雀鳥只是雲素在俯中無意得之,只是實屬罕貴,雲素纔想着把它轉獻公主,希望公主能多些歡笑。”凌雲說完,就看見離愁對他慢慢漾開的笑,臉頰上的紅暈越發催紅。

“雲卿家,現在天龍皇帝病危,你看,若是皇帝駕崩了,太子是否能順利繼位?”洌非洱落下白子,徐徐問道。

凌雲落下一子,以圍截的姿態,封住白子去路。黑子雖不多,卻佔盡要位,已呈轉局之勢。“異國政事,雲素知之不詳,不可胡亂猜測,妄自斷言。”

洌非洱哈哈一笑,見凌雲不願談及天龍,便轉了話題,並不急於一時知曉答案,“雲卿家好棋法,棋盤上黑子雖是不多,卻步步皆是佔據要道之口啊!”他斟酌了一會才把棋子落定,“人生就如這棋局,在關鍵的地方把握好即可。”

“皇上所言極是,與皇上對弈一局,雲素獲益良多啊。”凌雲再落下一子,把一角的白子圍於其中,他一粒一粒拿起放到棋壇裡,棋子輕碰的聲音,於靜默中尤顯清脆。

“據孤所知,雲卿家俯上甚是冷清,不如多在宮裡陪陪孤,陪陪離愁。”洌飛洱看了凌雲一眼,見他只是注視着棋局,並無別樣,就接着道:“她一直很喜歡你送的那把焦尾,說是要找個機會給你彈奏一曲,讓你指點一二。”

“公主擡舉了,雲某琴技拙陋,平素在俯中彈奏一二,也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凌雲把目光投向盛開的清蓮,淡淡道:“雲某認識的一故人,倒是彈得一手好琴,”稍稍頓了頓,再道:“只是,已許久不見了。”素素,明日即是你的生辰了,這麼快,就已是暮春三月了。當日你抱着琵琶坐於我面前給我彈的《夕陽簫鼓》,我還記得。你說要和我去那樣的地方長相守。暮鼓送夕陽,簫聲迎晚月;泛輕舟,輕唱吟;兩岸青山疊翠,花枝弄影;水面波心蕩月,槳櫓添聲……只是,“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凌雲輕輕低喃道。

凌雲聲音雖小,但洌非洱卻聽見了。宮女重新沏好茶,洌非洱喝了口才道:“白毫銀針果然是上好的綠茶,清香甜爽。”看凌雲還是看着荷蓮出神,把話一轉,道:“離愁都已及笄了,我這做大哥的還在爲她婚事煩惱,也不知道許配給哪門好。離愁從小就是孤兒,是我把她撿回宮中的,雖說我認其爲義妹,封了公主,但若是嫁出去,這樣終歸要吃虧點。”洌非洱也沒等凌雲說話,繼續道:“雲卿家俯上也沒半個人,這怎麼行,不如就替孤分憂,離愁從小就習讀《女誡》﹑《內訓》﹑《女論語》和《女範捷錄》,絕無嬌寵跋涉之舉,定然可以爲雲卿家治好庭內。”

凌雲萬萬想不到,洌王的意思竟然是要把離愁公主許配給他,他撩袍跪下,“皇上,離愁公主乃千金之軀,嫁予雲某隻會委屈了公主,雲某一無財二無勢,實在配不上公主啊,請皇上三思。”

“雲卿家切不可過謙,以你的才智,只要肯爲我商息效力,封侯拜相絕不是難事。”

“皇上難道就不懷疑雲素身份?”

洌非洱哈哈一笑,“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絕不會看錯的。”他看凌雲還是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托起凌雲的手肘,“今日天晴雲稀,夜色應該不錯,恰逢正是十五,月圓透潤,不如雲卿家就去指點一下離愁琴技吧,也好了卻她一個心願。”

“這……”凌雲遲疑,洌王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卻是要怎麼拒絕?“雲某琴技實在拙陋。”

洌非洱擡手,沒讓凌雲繼續說下去,“孤最近煩心國事,實在是累了。雲卿家莫要推辭了,就幫孤陪陪離愁,不過是些小女兒心態。”

今夜月色果然清亮,月如銅鏡高掛在天幕上,暗沉的夜空也薰開了一層柔光。凌雲負手步入翠竹林,長袍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熒白之光。離愁坐於竹椅上,穿一身紅衣,或是夜露寒重,凌雲看着今日離愁的衣裙倒是和天龍無異,那架洌王以凌雲名義送出的焦尾,正放於她腿上。

蔥白纖指,粉色貝甲,離愁輕釦琴絃,音韻嫋嫋,流水般的琴聲婉轉而起。淡黃月紗籠着碧海竹色,靜謐中飄起悠悠琴曲,如同點點蘭芷在山上搖曳生姿,彷彿萬千火螢在林裡翩翩飛舞。

離愁手腕一揚,再彈一曲。凌雲閉目細聽,此曲竟是《夕陽簫鼓》,連素素那樣的琴技,也沒用七絃琴彈奏過,她竟然如此順手拈來就彈?琴音裹着竹香,枕在清風之上飄蕩而來,如展開一幅長卷錦畫,丰姿秀麗的景色就在眼前。彈到最後夕陽影裡一歸舟的時候,琴音越走越低,漸緩漸弱,餘下細柳之音娉婷無止無盡。

一曲終了,離愁未再彈,凌雲亦舉杯獨飲。無言處,情自生。素素,你可還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說,你的心是我的,人也是我的!奈何卻是如今這般?!凌雲把酒斟滿,仰頭整杯倒入口中,辛辣帶着醇香,澆灼而下,胸中抑鬱的傷痛鑿破胸腔而出,燃成熊熊烈焰。他掀脣一笑,苦澀滋味在夜色中漾開,“奈何卻是如今這般,盈盈一水隔,寂寂二更初。”

凌雲一杯接着一杯的給自己灌酒,離愁也並不出言相勸,直接拿起桌上的白玉杯,也自斟自飲起來。酒烈,幾杯下去,凌雲已有薄醉,離愁更是醉了七八分。

離愁劃過琴絃,由低而高的單音在寂靜處更顯清晰,她勉強拉正心神道:“離愁謝雲公子送贈焦尾,四大古琴之一,確是不一樣,就怕落在離愁手裡,讓這樣的琴技糟蹋了。”

凌雲又喝了幾杯,朦朧中竟覺得素素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伸手過去握着離愁搭在琴絃上的柔荑,笑道:“素素,可是你?”

離愁也沒掙脫開,鳳目半閉半開,雙頰紅暈初生,丹脣輕啓,圓潤中帶脆的聲音如珠玉輕擊,又如微風拂過竹葉颯颯而響,酒香緩緩飄來,帶着媚惑人心的馨香,“雲公子……”

握着掌心的細膩,一切都如此朦朧而美好,凌雲身形一旋,右手輕輕一扯,離愁便落入他的懷中,腳背托住焦尾,往上一踢,左手稍帶一掌,焦尾不偏不倚地落在竹桌上,震出渾厚的聲響。

凌雲在琴韻餘音中,俯身壓向離愁的丹脣。

離愁極力壓制那莫名的煩亂,維持僅剩的半分清醒,欲去推開他的禁錮。

她的這番動作,在凌雲眼裡,與素素往日的調皮不謀而合,墮馬之後,她在這方面總是變得主動而且大膽。他抱緊離愁,像是要把她往自己身體裡嵌,含笑道:“就不讓你得逞,看你如何掙脫得開。”凌雲笑聲清朗,迴盪在翠竹林內,層層疊疊,讓人生出依戀與安心,離愁的父母已不在多年,唯一的親大哥亦是下落不明,雖是封爲公主,錦衣玉食,但在宮中還是時刻吊懸着一顆心。離愁仰頭,想看清他此刻的眉目,抓住那讓人安心的感覺,卻是如何也奪不出半分距離,只能枕在他心間,聽着他有力的心跳。

身上越來越熱,離愁心裡明白,小安子在備置的酒裡放了藥,必然是通過皇兄默認的,只是不懂,爲何要這般對她。皇兄,離愁的命是你撿回來的,能至今日,亦是你對離愁的大恩,你要讓離愁用身體去還抵此債,離愁也無怨言。

凌雲雖是有內力自行壓制,但也只是比離愁緩些發作。見懷中人兒安靜下來,他鬆開手放開些位置,想笑說她總算放棄了,卻不料對上離愁正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兩人皆是一驚。離愁縮手低頭,凌雲卻是得意地用下顎蹭着她的鬢髮。他把她又重新攬緊了,朗笑道:“終於忍不住了?”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肩頭,溫柔而憐惜道:“可算是褪了。”他張口,在當時素素讓他烙下牙印的地方,輕咬一口,繼而狂熱地吮吻起來,“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離愁閉眼,縮在他的懷裡微微發抖。

凌雲揉着她的耳廓,輕道:“現在倒害羞了。”低低沉沉的聲音,帶着濃酒的香味,自有一股無法抗拒的惑人的魔力。

離愁張嘴,緩緩吐出一口氣,縱然是要遵從皇兄的安排,但在切實要面對的一刻,還是接受不了這樣天爲被,地爲席,月爲燈,竹爲帳的野合,她動脣細語道:“雲公子,夜露霜重,回殿內吧。”

凌雲也沒太留意她說什麼,只道:“素素,你終是我的,終是我的了。”

離愁劇痛,緊抓着凌雲的臂膀,仰頭疾呼,悽戚間把眼淚也逼了出來。

凌雲卻是笑,嘴角掀起柔和的弧度,把她頭攬到自己肩上,柔柔輕道:“在我這也留個,不褪的,那是你給我的,永遠的紀念。”

離愁張嘴咬下去,狠狠的,把痛楚,委屈,還有一切的莫名所以,都發泄在銀牙的收閤中。

凌雲肩上疼,心中卻是極樂,痛並快樂着。他依舊是笑,素素終於在懷中了,滿滿地抱在懷中了,“回殿內怎麼走?”

離愁看着剛纔自己在他肩上留下的紫紅色牙印,化成怒放的薔薇,把心底的淚也盛了去,只餘下他的溫柔與憐惜,卻是該予另外一人,她得了什麼,翻過掌心向上,滿掌的月華如練,卻也是鏡花水月,皇兄之意,不過是要她扮演他心中想念之人的替身罷了。“往前直走,出了翠竹林左拐,便是我寢宮後院。今夜無人看守。”後一句,是她猜的,小安子定是都安排妥當了。

凌雲親她的肩窩,輕喃道:“素素啊,”聲音從血肉倒傳回離愁的耳裡,只聽得是轟隆隆的微響,“你可知我盼這日盼了多久?你終究是回來我身邊了。”聽不清也好,離愁心道,這不是對她的纏綿情語。

“皇上駕到!”

凌雲一乍驚醒,轉眼看見躺在自己身邊,未着寸柳的離愁公主,再一眼,便見自己腿上細長的血跡。凌雲瞠目呆坐,離愁垂眼不語,忍着痠疼起來穿衣接駕,見凌雲還是楞在牀上,給他匆匆套了件外袍。

洌非洱只帶了身邊一老公公入殿內,事情是如何他早就知曉,亦是他安排的,現在不過是完善後戲。

凌雲滾下牀,跪在地上,“皇上,雲某,罪該萬死。”離愁跪在他旁邊,只喊了句“皇兄。”就並無再說。

洌非洱眉頭深鎖,來回踱了兩步,“雲卿家,你若是與離愁互生情愫,孤定會爲你們做主,爲何要這般?”轉身氣極地坐到椅上,一拍案桌,“離愁你雖是庶出,但好歹也是我商息公主,你這是要置天家顏面於何地?”

皇兄,如今你還要冠冕堂皇,離愁已是如此不堪,遂了你願,你還要如何?“皇兄,離愁傾慕雲公子才華,本只想月下撫琴吟詩千杯醉,卻不想酒中竟下了藥。”

洌非洱也想過他們會知曉這一層,早作好安排,怒喝道:“小安子!”

那小太監顫抖着走進來,踉蹌跪下,“皇,皇上。”

洌非洱肅聲問道:“小安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在公主和雲卿家的酒中下藥?是誰指使?”

那小太監抖得已撐不住,脊上涔涔冷汗,雙手也撐於地上,“奴,奴才該死!奴才給公主備好酒送過去的時候,碰上了陸羣陸將軍,聊了兩句,但小人不敢怠慢,很快就給公主把酒送過去了。奴,奴才並無下,下藥啊,請,請皇上明鑑!”

隨洌非洱一同進來那老公公尖聲細氣地道:“皇上,陸羣早是傾心公主,可是卻讓公主幾番羞辱,這次想必是懷恨在心,蓄意報復。”

洌非洱重重一拍案桌站起來,上好的花梨木桌竟生出一條裂縫,搖晃了兩下,“把陸羣拿下,交由刑部發落。此事不宜聲張,處理好了給我彙報結果。還有,把小安子拖出去杖打八十!”

小太監抖得幾乎攤在地上,重重的磕頭,“謝皇上!”還好,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