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因那銀元襲擊之力, 攤坐在地上,右手麻痛不已,無法動彈, 手腕處已是青黑一大片。她擡頭, 清輝夜裡, 凌雲如所有童話故事裡王子拯救公主一般來到自己面前, 她想平他眉心的摺痕, 想拂他嘴邊的蒼涼,但她不能,如此便是給他□□, 不如當胸一刀來得痛快!她閉眼在心裡道:素素說了,今生負你, 定必來世歸還。再睜眼, 便已是清冷一片, 她對凌雲道:“雲上將是追來把素素抓回去的麼?”
“素素……”凌雲翻身下馬,步步逼近。伺衛舉刀擋在素素身前。凌雲亦不在意, “素素,你認爲光他們幾人能攔得住我嗎?”伺衛見他還是繼續往前,便揮刀前攻。凌雲右腳往後一退,躲過一刀,手覆腰間, 拔劍而出。
素素也看不清招式, 只見已倒下三人, 均是要害地方落劍。其他人還要再衝上去, 素素喝道:“停手!雲上將我與你借一步說話吧。”
凌雲本想把素素扶起來, 她卻避開了,直接往前走去。
“素素……”凌雲停在她身後, 伸手便要抱,“我說過我不會放你回去的!”
素素左手拔下金簪架在脖子的動脈處,轉身冷冷道:“雲上將,素素便是死也不願跟你一道走。若是雲上將肯放素素回去,素素自是感激,若是雲上將要強將素素帶離,素素便惟有一死!”
凌雲雙手定在半空,良久才擠出一話:“你若是尋死,我便隨你一道。今生不相守,我待來世相約。”
好不容易下了狠心,卻又讓此鑿開裂痕,淚盈了滿眶,已看不清眼前人,素素握着簪子的手顫顫發抖,“你把劍借我一用。”
“素素!你好殘忍!你真的好殘忍!”凌雲把劍一扔,轉身顫道。
素素右手已沒力氣再握劍,她棄了金簪,用左手握劍,長髮一揚,青絲落地。淚濺在劍身上,那一閃的亮光刺目,如利劍直插心間,素素眨落餘淚,把那束細發埋好,再不可有感情,今生之愛便都埋葬了吧。她站起來,揀過金簪架上脖子往後而去,清聲道:“素素不過借劍落髮,埋情於此。謝雲上將放素素一命,如此大恩素素定必銘記於心。”
顏衢與西旗兵力以兩頭夾攻的陣形,向山林內的商息大軍包圍。凌雲返回軍中,心神崩,已無法督戰,孟荊路領兵強撐,最後只帶八千兵馬突圍而逃。
素素立在院中,蒸騰的熱浪滾滾而來,六月了,正夏了,心卻冰冷,連指尖也不帶溫度。往日的梨花飄雨,如今已是一片翠綠,在素素眼裡卻是滿目的瘡痍,曾經,就在那樹下,顏甄抱着她,緊緊的抱着她。素素把手環上自己的腰,緩緩收緊,卻怎麼也感覺不到他的溫度,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顏甄已經不在了啊。“碧音,你剛纔說什麼?”
碧音走上前,行過禮道:“素妃,今日三王爺凱旋而歸,皇上在玉華殿大設慶功宴,也請素妃一定要到。”
素素轉身,厲聲問道:“喪服期還沒完,他竟然大設酒宴,如此張狂?!”
碧音讓素素這麼一喝,嚇得跪到了地上,素妃從來都是溫雅的,“奴婢不知。只是剛纔安公公過來催了,所以奴婢是準備來伺候素妃穿衣換裝的。”
素素摸着腕上的疤痕,胸間狂潮怒哮,她一咬牙深吸口氣道:“隨我到玉華殿,不必換裝,如此便可!”
碧音愕然擡頭,素妃一身瑩白衣裙,發上亦無珠釵,怎可如此前去,“素妃,如此怕有不妥。”
“有何不可?!”素素一拂長袖轉身入了內殿,她翻出顏斐送她的那生辰禮,把梅花袖箭緊緊繫於腕上,垂下廣袖,輕輕道:“今晚便作鴻門宴吧!”
素素踏入玉華殿,顏衢已坐在左邊第一排的首位上。顏衢看到素素一身白衣,略略蹙了下眉頭,素素斜瞥了一眼,帶着些許輕蔑,微扯一側嘴角,快步往右邊拐去。
安公公從一旁緊緊跟上來,湊到素素身旁小聲道:“素妃,今日是皇上爲三王爺設的慶功宴,素妃此身打扮不妥。”
“大膽奴才!見了本宮也不行禮,是誰允的?!”安公公他自己要撞到槍口上,還點燃了素素胸中狂亂的怒火,只能怪他自己沒看明白。素素還沒學會深沉和隱藏,一下便爆發了,“兩位先帝的喪服期還沒結束,本宮如此裝扮,公公告訴本宮,是如何的不妥?!”
安公公嚇得跪在了地上,顫抖中只重複着:“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素素高聲道:“安公公對先帝不敬,按律立斬!來人啊,拖出去砍首示衆!”
正在此時,顏斐入殿。“皇上駕到!”這傳話的聲音把素素後半截的話全給蓋了下去。顏斐走至素素身旁,對她淺淺一笑,如嫩黃的花瓣落在清澈溪水上,隨着漣漪飄開一圈又一圈。他也不問原由,便側頭對侍衛道:“怎都楞在這?素妃的話難道是沒聽懂嗎?把人拉下去立斬,示衆。”素素輕哼一聲,甩袖入座。
顏斐步上玉階,轉身面對百官,眼神淡淡的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素素身上。素素摸着腕間猙獰的肉疤,緩緩地跟着衆人一道跪下去。她死死的咬着牙關,深吸着氣壓下思緒,耳旁只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嗡嗡嗡的震得太陽穴突突的疼。“衆卿家都平身吧。”顏斐清朗的聲音含着絲笑意,素素恨不得立刻就衝上去撕破他的嘴臉,對他剝皮抽筋,但現在只能忍,忍無可忍還是得忍。“今日三哥凱旋而歸,來,朕敬三哥一杯。”
顏衢舉杯,“謝皇上,但還是讓其八千兵馬突圍而逃了。”
顏斐揮手,“窮寇莫追,這樣也暫時可以給十二弟一個交代了。”
素素誰也不看,她害怕自己一時剋制不住。她把手藏在廣袖裡,發狠地擰着腕上的肉疤,發泄着來平息自己的情緒,但顏斐那話卻如魔咒,把她纏得緊緊的。這樣也暫時可以給十二弟一個交代了……這樣也暫時可以給十二弟一個交代了……素素用指甲去摳那肉疤,終於又摳出血來,流出來的涼涼的液體讓她慢慢平靜。她擡眼看向顏斐,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掀了下嘴角。
顏斐見此舉,對素素隨性地笑了笑,斜長的鳳眸裡盡是琉璃溢光。他拿着酒杯直接走下臺階,到素素跟前,卻擺起一副悲痛模樣,沉聲道:“朕今日以六哥的身份對弟妹保證,三年內,在十二弟忌日之時,定必剿平商息,以慰十二弟在天之靈。”
素素亦一同舉杯,只是手不住的抖,冰酒溢出來打溼了絹紗袖口,透着腕上的殷紅血跡。素素怕自己再控制不住了,雙手把杯子舉高,壓抑着顫道:“那素素便謝過……皇上了。”素素頓了很久,終是咬牙把“皇上”二字說了出來。
顏斐和素素一道仰頭喝酒。顏斐與素素站得極近,她趁此機會抖動右腕,當中一隻純金梅花袖箭便凌厲直飛而出,只因沒細對位置,只打在了顏斐的左肩上,整支箭幾乎全插了進去,只餘下半寸箭羽在外。
顏斐只略了一眼,右掌一拍前胸,餘下的半寸箭羽也全沒了進去,血卻是一滴也不滲出來,他仰頭高聲道:“十二弟你安息吧,六哥一定爲你報仇!”顏斐扔掉酒杯,突然抓起素素左腕訝道:“弟妹,這是什麼回事?”
素素不答,只冷冷地盯着顏斐。還有什麼花招,便都一塊使出來吧,她知道,今日這箭失了,便是再不可能有機會了。
顏斐把素素左腕舉高,拉着她往玉華殿後的寢宮帶,“快傳太醫到朕寢宮!”
秦賢平第一個站出來跪下道:“素妃乃先帝正妃,不宜入皇上寢宮。”
顏斐立在原地轉身,厲聲問道:“究竟是禮節重要,還是素妃性命重要?!”
其實素素腕上不過幾束纖細的血印,根本不可能危及生命,但顏斐這麼一說,卻逼得秦賢平無言以對。霍丞相趕緊出來圓場面,“秦大人,還是素妃身體要緊,素妃也是你女兒呢。”
顏斐把素素帶進寢宮,並不留人伺候,只任由太醫一人忙碌。顏斐坐於一旁的椅上,抖了抖龍袍,“素妃的傷如何了?”
太醫包紮完畢,跪在顏斐身前,頭緊貼着地磚,“素妃傷無大礙,只是左手手腕上已留舊疤,屬下實無能爲力,望皇上恕罪。”
“嗯。”顏斐淡淡的應了聲,“先退下去吧。”他站起來看着素素笑了笑,伸手解開腰帶去卸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