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麪鬼王娶親,這的確是個新鮮事,不過四喜雖然很好奇,卻並不想湊這個熱鬧,再說,人家也不歡迎他。
他是降妖捉鬼的道士,那邊卻是鬼王娶親,雙方天生就是對頭,雖然都在這半步多生活,卻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不打起來就不錯了。
四喜咧嘴笑了笑,對那大妖說:“那就替我恭喜鬼王了,既然這裡不讓走,那我再往別處去。”
他說着轉身就回到街道上,又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在這半步多裡,他算得上是最不招人待見的一個了,只是因爲師傅的那塊令牌,還有半步多的規則,所以大家才一直相安無事。
但他要是真的到處亂闖,恐怕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在這個看似風平浪靜的地方,實則處處都潛伏着危險。
上千年來,有無數的人、鬼、妖、魔,都流落在這半步多,就比如那個黑麪鬼王。
關於黑麪鬼王的來歷,四喜並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那個黑麪鬼王就像是半步多裡的一個傳說,他自從來到這裡,就知道半步多有這樣一個厲害人物的存在,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他思索着心事,在街上又走了片刻,忽然就一陣心煩意亂,望着前方怔怔的出了一會神,便嘆了口氣,轉身往一條偏街走去。
在半步多的街道上,有很多這樣的偏街小巷,整條巷子都是黑暗的,沒有絲毫光亮,只有那飄蕩在半步多的淡紫色霧氣,發出朦朧的怪異的光。
他往街道里走去,道路兩旁,都是破舊的老宅,一眼望去,整條街寂靜陰森,襯着地上的青石路,倒頗有點老街鬼屋的氣氛。
街上空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四喜走出不遠,便停了下來,伸手推開路邊一間屋子的門。
吱呀聲中,門打開了,一股陳舊腐敗的氣息撲面而已,這是一個陳設簡樸的屋子,迎面是一張八仙桌,旁邊擺着兩把太師椅,中間掛着一幅畫像,那畫像早已泛黃,光線很暗,隱約能辨認出是一個女子,嘴角詭異的往上翹起,好像在笑。
這裡就是四喜的“家”。
自從二十年前來到半步多,他就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棟房子裡,從此他就把這裡當成了家,除了尋找紅玉之外,其它的時間,他都會待在這裡。
不知爲什麼,每當回到這裡的時候,他總是會莫名的覺得踏實,就好像在外面累了,倦了,回到這裡就會得到安慰,但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嚓……
四喜點亮了一盞油燈,是的,在半步多並非到處都是黑暗,就像這盞油燈,或許,這就是他覺得踏實的原因吧。
這盞油燈是那個九老闆送的,當年他來到這裡,和九老闆說明了來意,那個九老闆人很好,不但沒有拒絕他在這裡尋找紅玉,還送了這盞燈給他,其實也正是因爲九老闆對他的態度,所以他纔在這裡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二十年的時光。
然而,二十年過去了,卻仍然沒有紅玉的消息。
他在桌子前坐了下來,呆呆的望着那盞已經亮起來的油燈,思緒又緩緩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時他從懸崖上跳下,根本沒想太多,只想救回師傅,解開這一切的真相,但當他再次迷迷糊糊的醒來時,不知怎的就已經躺在了一塊草地上。
他的身邊,站着一個紅衣女子,卻正是那個叫做紅玉的老闆娘,他很驚訝,不知道師傅和白靈子,還有那個青兒到哪去了。
紅玉卻悽然笑了,她說,該走的都已離開,下個輪迴裡,或許你還能見到他們。四喜不解,紅玉嘆口氣,便對他講了一個三百年前的故事。
她說,三百年前,天下間道消魔漲,無定老祖在流波山統率羣魔,叱吒風雲,一時間天下正道談魔色變,無不懼其三分。
但不得不說,在那個時代,妖魔的勢力雖然空前強大,但世間卻少了許多劫難,只因無定老祖曾約束羣魔,不得濫殺無辜,枉害人命。
但,這流波山卻終究是正道中人眼中的毒瘤,只是數次圍剿後,正道慘敗,無定老祖就像一尊亙古存在的大魔,始終屹立在流波山巔,無人能將其撼動。
不過,那在天下人眼中兇狠殘暴的無定老祖,卻也有一個心愛的女子,那是他在最初修煉時,在他身前的一盞燈芯,陪伴了他千載孤獨的歲月,最終在他化魔成功的時候,那燈芯也化作了一個女子。
從此,她陪着無定老祖掃蕩天下羣魔,創下了流波山的基業,並將天下的妖魔,盡數歸於一處。
在那個時候,流波山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無定鄉。
無定鄉,就像漂泊不定的家鄉,沒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裡,也極少有人能夠找到這個地方,即便經歷了數次正道圍剿,無定鄉,依然像是個永恆的歸宿,吸引着天下妖魔。
只因,在無定鄉內,它們就是絕對安全的,在那裡,沒有那些自稱正道的狗屁和尚道士,也沒有弱肉強食的殺戮和吞噬,因爲有了無定老祖的管轄,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相安無事。
但卻有一天,一個放牛的牧童,爲了找尋丟失的牛,竟不知怎的闖入了無定鄉,也就是流波山的區域,他在那裡迷了路,兜兜轉轉無法走出,卻無意中發現在一塊巨石下面,壓着一條通體晶瑩的白蛇。
在那白蛇的旁邊,還有一條青蛇,似乎在焦急的想要救那白蛇,卻是毫無辦法,牧童心善,便上前拼全力推倒石頭,救出了那白蛇,並送那兩條蛇緩緩遊入草叢。
但他並不知道,那兩條蛇,就是無定老祖的兩個徒弟,一個叫做白靈子,一個叫做青兒,原是結拜的姐妹,這一次貪玩下山,不料被一個崑崙山散仙壓在巨石之下,若不是牧童相救,那白蛇多半要沒命。
牧童懵懵懂懂,繼續前行,但他並不知道,此時的流波山上殺機四伏,只因這一天,那個崑崙山散仙,上門來找無定老祖,要與他一訣生死。
那崑崙山散仙名叫何道子,他修道數百年,本已兵解成仙,遨遊天下,不問世情,卻因爲知道了無定老祖聚集天下羣魔的事,並且傷了無數的崑崙弟子,他一怒找上門來,指名要單挑無定老祖,以生死定勝敗。
當牧童迷迷糊糊的走到山巔之時,正是那崑崙山散仙和無定老祖決鬥到了激烈關頭,那無定老祖法力通天,原本已壓制住了那散仙何道子,不料這時牧童出現,無定老祖一招擊出,被何道子引到一旁,卻無巧不巧的,剛好擊向牧童的方向。
這本是一個意外,但無定老祖不欲傷及無辜,仗着自己法力高強,身體強橫,要強行收招,卻被何道子抓住機會,趁着無定老祖氣血逆轉,一記五雷掌擊在無定老祖的天靈,竟將其軀體轟碎,魂魄四散。
而且同時那個牧童也沒能逃脫厄運,被這一掌餘勢掃過身體,竟也立時到底,氣絕身亡。
何道子見此情景,才明白無定老祖是爲了救那無辜的孩子,心中愧疚,便在羣魔大譁,圍攻上來的時候,匆匆搶走那個孩子,逃出了流波山。
他回到崑崙山後,只覺那孩子是因自己而死,便用了三百年的時間,重新爲那孩子精心修煉了一具身體,令其魂魄結爲元胎,慢慢化爲肉胎,又用了幾十年的時間蘊養,終於令那孩子復活,並讓其投入崑崙門下,爲其取名,楚長生。
再說流波山上,無定老祖意外身死,卻有數縷殘魂不散,其一被白靈子收下,在山中設法壇大陣,蘊養無定老祖殘魂,以求有朝一日老祖復生。
但要養老祖魂魄,必須要精血陽魂,於是流波山羣魔出動,天下蒼生再次陷入浩劫。
所謂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無定老祖原本約束羣魔,卻被崑崙山散仙轟殺,導致羣魔無首,天下大亂,數百年間不得安寧,這卻就是後來正道再次殺上流波山的主要原因了。
四喜聽紅玉講到這裡,不由呆了,原來楚長生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個牧童,他和白靈子的一場孽緣,卻是前世早就註定的一場因果。
然而此時,他已經再見不到楚長生,白靈子,還有青兒了,因爲紅玉說,他們已經入了輪迴,只留下一個孩兒,她已經送到農家撫養,只願那孩子長大,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四喜心中感慨,但他卻還有疑問,紅玉的故事裡,爲什麼沒有講那無定老祖心愛的女人,她後來到哪去了?還有,這一切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楚長生既然是何道子用牧童魂魄修煉出來的,那自己是楚長生的弟弟,卻又是從哪來的?
還有,這個紅玉,到底又是誰?
他疑惑的提出這些問題,紅玉卻沒有回答,她只遞給四喜一塊楚長生留下來的令牌,對他說,如果他想要解開這些謎,就拿上這塊令牌,去一個地方,找到答案。
四喜問她,那是什麼地方,她只淡淡說了三個字:半步多。
……
一陣喜樂在遠處的街道上悠然響起,四喜猛的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是坐在半步多,他站了起來,聽着耳邊的嗩吶聲,忽然拔腳就往外跑去。
他很想看看,那個嫁給黑麪鬼王的新娘,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