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入道的畫者 漢水的兩岸
絕美的舞蹈,彷彿雕鑄歷史永恆的一章。朱兒與芳兒彼此沉醉,彼此訴說,彼此分擔內心的一切,已然忘卻自我。只有無弦之樂和瓊霓之舞相互交融。明明是殘霞滿天,在這一刻竟現出日月交輝之盛況,周天星斗在烏家上空閃耀,豔麗非常。就在兩人意志專注之時,山下一道雪白色的身影正緩緩踏步而上。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難以言表的韻味之中,兩女互生知己之感。忽然,尚未消散的仙樂之內,響起了一聲脫俗清爽的詩號:“白扇畫珠璣,紫霓朝琴曲。百年渾似夢,是非盡煙雲。”佳人顧盼,落入目中的乃是一個白衣秀士,頭上黑髮扎着高高的冠髻,一身雪白色儒衫,手中託着一方畫軸,腰間掛着一件無刃的精緻劍柄,背後揹着一個木架,木架之上懸掛着十二支大小不一的畫筆,面容俊秀更勝傾國女子,體態優雅不遜王室貴胄,子山下爬上來,彎彎曲曲老長的一段山路,絲毫沒有讓他的面色產生變化,可見修爲亦是不凡。朱兒與芳兒對視一眼,各自暗歎道:“此人眉宇之間安和祥寧,目光澄澈如月,當是心地善良之輩。周身隱隱運氣繚繞,頭頂看似浮光起落,應是身具大福緣之人。”那公子見到兩位佳人,稍稍一愣,顯然兩人的美貌連這樣一位心境修爲頗高的雅士也爲之驚歎。不過隨即,他眼中只留下欣賞與敬重。
芳兒開口道:“不知先生大名,如何到此?”那少年躬身拜道:“聖女面前不敢妄稱‘先生’二字。小人嶽千椆。”“哦,丹青描盡嶽千椆,近來天下間傳聞的畫聖。”芳兒美目稍稍露初一絲驚異,“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嶽千椆拜道:“小人確實有理由,但是恐怕說出來,聖女大人以爲之諂媚之言,看輕於我。”朱兒將琴收回背上,笑道:“但說無妨。”嶽千椆微微一笑:“那在下斗膽了。小姐掌握乾坤宇宙,天地陰陽,若非聖女,天下間又有誰有這等本事?”“哎呀呀,這頂帽子可真是太高了!”朱兒驚道,“我如何沒看出來,芳兒妹妹有此本事?”嶽千椆拜道:“夫人請看:小姐的衣衫不俗。肩上七彩浣紗表示天,袖上百色芳魁表示地,腰間的腰帶分陰陽二色,足下繡鞋描繪水火,耳上懸掛乃是日月環飾,臂彎之上的綢帶繡着‘御風’二字。身上所着的衣衫繪滿白蓮。蓮花乃是至潔至聖的象徵。如此,掌握天地陰陽,而乾坤宇宙不過地火風水,至潔至聖的佳人,普天之下只有聖女烏廷芳了。不知在下說的對與不對?”芳兒聞言,目中閃過一道精芒。朱兒掩嘴笑道:“你,不差。且不論是真是假,孰對孰錯,你這份細心地觀察能力世所罕見。這頂帽子真是高到極致了。你有什麼請求,妹妹哪裡還能拒絕呢?”“夫人謬讚了。”嶽千椆道,“夫人已是不凡凡,掌握人世百態,世間萬象矣。”“哦?”朱兒驚道,“如何說?”嶽千椆走到山崖前,將背上畫架子取下襬好,然後,將手中畫軸展開,挑選畫筆開始調色,同時緩緩開口道:“夫人背上有琴,有琴而無弦,有琴好似無琴。無弦之琴生有弦之妙音,是爲無琴勝有琴。如此,有情無情,皆在指間掌握。而人世百態,因果糾纏,不過一個‘情’字!”朱兒聞言,大驚失色,暗道我纔剛剛領悟此等奧妙,達到情繫本我的境界,竟被眼前少年一語道破。不知他究竟還有什麼秘密。如此人物,夫君知曉嗎?芳兒微微嘆道:“入道的畫者,不差!”
只見嶽千椆挑動畫筆,白皙的卷軸之上頓時生成一副夕陽晚照的瑰麗圖景,奪天地之造化,羨鬼神之驚歎,將面前萬千精緻融匯在這一方小小畫軸之中,竟是骨肉俱全,靈識無缺,更生三分妙質!不過轉瞬之間,畫卷之上色彩竟是無影無蹤,好似從未有過的分毫塗染。芳兒見狀,雖是愕然,隨即瞭然:“這是風的氣息。”嶽千椆自顧自道:“當年的我,意氣張狂,走過無數名川大山,涉過無數險地絕處,只爲以手中畫筆,描繪世間存在的一切。所有見到我畫的人,無不以爲驚世之作,改無可改,極盡完美。直到二十年前遇上他,數十年心血付之一炬,在他面前,我獲得的一切,竟還比不上他輕描淡寫的輕輕一點。從此我方知當年的那個我,何等的愚昧膚淺。又是二十年,我尋求畫中最精粹的極意,描摹人間最美好的存在,直到來到此地。這幅他說永遠留不住色彩的畫軸被填滿的時候,我的道,也就成了。”朱兒露初一絲笑意:“此處嗎?烏家確實是最最完美的存在。你想去那裡畫畫,你想描摹我的家嗎?”“唰”輕輕一聲,筆上顏料四散飛濺,畫筆本身已經被懸掛到了架子上,嶽千椆欣喜道:“夫人與聖女果同意了?”芳兒閉目點頭:“你,有資格!”
家中,我聽到芳兒的話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嶽千椆啊!我倒是隱約記得。那時候他來烏家拜訪,相求父親縱萬馬奔騰與他繪畫。一夜畫成,卻被我提筆一抹,稍稍改了馬的幾縷鬃毛,頓時化腐朽爲神奇。他爲此深受打擊,黯然失色,提着畫筆就要離開。離開之前,我將他攔住,贈與《錦繡千秋圖》。也就是他現在拿的空白畫卷。”芳兒聞言坐到我懷中笑道:“這件事我絲毫沒有印象。我記得那時候咱們不是整天膩在一起嗎?”“難道你不記得跟隨柳生劍影爲期三月的那次遊歷了嗎?”“哦,原來是那個時間。”芳兒問,“那這個人,你見或者不見。”我笑道,“半個月前,滇國之中發生叛亂。保義雖然平息了這次動亂,可是叛亂的一方元氣未損,很可能捲土重來。那孩子身邊沒什麼高手,我甚是不放心。”“你是說讓他去幫助平息那股不安分的勢力嗎?”朱兒驚問道,“他行嗎?一人之力,對抗大軍,不是一般的武者可以做到的。”“行與不行一去便知。”我應道,“芳兒,你去吧青娥叫來。”“是。”
很快,莊青娥與尤凝之、尤翠之三人到來。我招手將她們拉到身邊,緊緊摟着三具嬌軀,問道:“青娥,回去看看保義吧。”懷中佳人聞言,身子頓時一顫,淚水無端而落:“夫君你……你還記得……”“傻姑娘!”我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將她的面頰印在胸口,“我愛妻的骨血,難道我真要不聞不問嗎?不過這個孩子需要成長,不能這般依靠我們。就像政兒也要自己闖出‘軍神’的名頭一樣。”“夫君。”尤凝之淚眼婆娑道,“我們姐妹真的也很想念少爺了。”“是啊!”尤翠之點了點頭,“那孩子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夫君,保義出事了嗎?”“哈,要是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裡嗎?”我用笑容化解三位佳人的擔憂,道,“剛剛國內的叛亂,乃是由於被統治的匈奴子民不服管教。成功鎮壓,說明這孩子已經有人君風範。滇國還有三百年國運,但是,這都是建立在他完全臣服秦國這一基礎之上的。所以,國內蠢蠢欲動的蠻夷要是不能評定,政兒大婚保義不能以番邦國主的身份前來遞交國書,很可能折損國運。我安排了一個人前去幫他,三位愛妻也一同去吧。”三女又驚又喜,盈盈行禮道:“妾身多謝夫君。”“去吧。”我笑道,“帶好禮物,帶好我們的問候,記住,在婚禮之前回來。”“我們曉得了。”
卻說政兒大軍一路破燕滅趙,最後終於兵圍楚國。由於一場波及全國的內亂,就在秦軍大軍壓境之際,楚國朝廷與李家還在爭論是否應該結盟。政兒坐在中軍帳中,仔細觀看着面前的地圖,道,“着令,我軍沿長江而下,分七處,每推進一段路程,就地建造糧倉。”王翦聞言大驚:“大王你可是要沿着長江進攻嗎?萬萬不可啊!”政兒笑道:“哦?有何不可?我們處在長江上游,壽春在下游,我們只要順江而下,便可直取楚國都城啊!”“大王請看!”王翦指着地圖道,“壽春地處長江以北,我們如果自北向南發起進攻,那麼便可以避免與之進行水戰。南人乘船,北人騎馬。我們大秦騎兵纔是優勢啊!”“現在楚王與李家分裂兩方,楚王被趕到了郢度,李家佔據了壽春。我們如果由北向南推進,那麼他們雙方定然聯合,若是逐個擊破,先吞下實力較弱的楚王,再順勢對付李家,可以付出相對少的代價。”冷鋒拜道:“大王,現在楚國兩方人馬相互爭鋒。我們若是bi得緊,他們勢必聯合,若是停止行軍,他們不戰自亂。”“然後呢?”政兒問道:“王翦,我軍糧草如何?”“稟告大王。”王翦拜道,“只有一月之用。”“嗯!聽到了嗎?”政兒皺眉道,“他們耗得起,我們耗不起!如此一來,在必須速戰速決的時刻,順江而下,一來便於糧草運送,而來逐個擊破,纖弱後強,乃是上策。”白戰問道:“大王,我們在上游,何不……”“不可!”“嗯?”白戰驚道,“我還沒說呢。”“你想說什麼我已經知道。有傷天和。有傷天和啊!這不是界穹關,長江沿線多少黎民。我們不是在和楚國爭土地,更是在爭民心!”白戰面色一凜:“末將受教了!”“來人!”政兒傳令道,“就地取材,建造船隻,專爲我軍糧草押送之用。”“是!”
毫無疑問,政兒的推測完全正確。楚王的人馬不戰而降,新任楚王將那些主張負隅頑抗的老頭子全部押送到了軍營,聽候處置。政兒當即下令封侯,一統之後,楚王卸去王位,世襲侯爵之位。而此時,李家在壽春的動靜卻是更大。一方面,他們安排人馬在漢水沿線排兵佈陣,做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景象,實則暗自打造船隻,想要舉家過東海逃往朝鮮。漢水西岸,秦軍列開陣勢,準備強渡。王翦站在水邊遙遙望去,只見對方軍容整齊,演練的口號聲震天動地,顯然早有準備,心中暗自驚歎,這很可能會是一場硬仗。忽然,他的眼前竟出現了一絲異常,面容驟變:“來人!快來人!”“大帥!”小校連忙跑來問道,“大帥有何吩咐?”“去,把沿江站崗的將士召集過來,我要問話。”“是!”
大帳之中,政兒正在擬定進攻路線,不了王翦連聲通報,徑直而入。“大王,小人有發現!”“哦?什麼發現?”“對岸人馬,可能是疑兵!”“什麼!”政兒手中的筆剎那斷爲兩截,“你確定嗎?”“不確定,但是我會求證。”政兒絲毫沒有生氣:“你是天下少有的帥才。我很相信你的眼光。說說你的看法吧。”“是!”王翦拜道,“我發現對方營壘的一面大旗被吹倒了,可是居然好久無人去重新豎起。”政兒皺眉道:“這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軍紀散漫,或許是看旗軍士離開。”“第二,我發現對方*練的時間很不和規律。好像我軍一休息,他們便開始喊聲震天,彷彿就是爲了讓我們聽到似的。”“嗯?還有嗎?”政兒依舊不滿意,道,“單憑這些,你太浮躁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發現兩天以來,在江邊巡邏的人,無論日夜,竟然都沒有變過。那人甚至腿腳有些不靈便。”“哦?”政兒終於動容了,“這樣說來那麼……”這是,下面小兵稟報道:“大王,將軍,剛剛小人已經問清楚了各位兄弟,昨天夜裡,生火的煙共有五處。”“五處?”政兒豁然站起道,“上萬人馬,怎麼可能只有五處煙火!看來很可能是疑兵!”“沒錯!”白戰贊成道,“用老弱殘兵與百姓冒充大軍,他們真正的一圖,恐怕是要逃了。”政兒連忙轉身,查看了片刻地圖,道:“冷鋒,你率領一小隊人馬趁夜色度漢水,抓一個舌頭回來。王翦,飛鴿傳書,告訴吞兵在齊國境內的秦雲,給我到海上去攔截李家船隻!”“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