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水少的過去,悲劇的一族
一語問心,水少面色頓時一凝,從未有過的寒冷,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死肅,不堪痛苦的過往。“你……你不要問我!不要問我!”夢比赫捂着額頭,轉身依靠在柱子上,一拳拳痛苦擊打着牆壁,“爲什麼他還要出現!爲什麼!爲什麼!”“他?”我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你說的他是誰?那是你的仇恨?還是你心中的魔障?剛纔你能殺了他,爲什麼還是沒有面對他的勇氣!”“不用你管!”夢比赫狠狠將我一把推開,整個人一個踉蹌。西提緹娜想要上前攙扶,他卻側身閃避,整個人撲向遠處的窗口,對着藍天嘶聲咆哮。彷彿宣泄着積壓內心太久太久的東西,夢比赫渾身力量爆發,屬於海族的特徵,那條長長的魚尾,轟然探出,橫掃整個房間。“老公!”西提緹娜驚呼一聲,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女孩淚水滴落,在愛人的肌膚上,彷彿清醒的藥劑,緩緩喚回水少的神智。“對不起,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堅強。”良久之後,夢比赫幽幽開口道,“我殺得了他,遠不敢正視他。他的死亡,也許只是我逃避的極端展示罷了。”“你在說什麼?他是誰?”西提緹娜停止了抽泣,驚訝問了一句,隨即堅定道,“不管他是誰!你就是你啊!你是我的男人!是把我從牢獄與背叛中救出來的男人!這一點足夠了!”“謝謝。”夢比赫緩緩轉身,緊緊抱住了跟前的人,彷彿害怕再一次失去,“我……我是傾波族少族長,也是最後的遺孤。”“什麼?”話音一落,第一個驚叫失聲的卻是雅麗。我們好奇道:“你知道傾波族嗎?那是什麼樣的海族?”雅麗狠狠嚥了咽口水,彷彿打量着一個曠世奇物,死死盯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少年,一字一句道:“傳承海神之意志,宣揚不世之光輝,在三百年前曾經幾乎一統了整個海洋,成爲僅次於龍族存在的強悍海族。傾波一族,據說可以溝通大海的心臟,將整個大海變成吞噬世界的怪獸的種族!”“大海吞噬世界!”衆女奇呼一聲,卻是倒抽冷氣。雅麗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目色猶疑道:“可是三百年之前,傾波族似乎……似乎……”
“滅族!”水少冷冷一聲,衆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那個人,和滅族有關對嗎?”我沉聲問道,“而且那個人和你的關係,更不一般,對嗎?”“沒錯。”夢比赫道,“他,就是我的父親!”“什麼?”我不可思議道,“你的父親?你是說你的父親和你成爲不共戴天的仇敵?”“這一切,來自三百年前的那場鉅變。”水少緩緩開口,說出沉埋心中已久的秘密。
“三百年前,我還是海族的少主。當時的大海,盪漾着美妙的蔚藍色,彷彿將天空納入懷中,而擁抱着天與地的傾波族,傲視整個海洋。我的父親,雖然是長子,卻生性懶散,喜好雲遊四方,雖然擁有冠絕整個海族的魔法修爲,卻將族長之位拱手讓給了我的叔叔。叔叔對我極好,他是我的親人更是我的老師。他有着傲視羣雄的胸襟膽魄謀略,賈昂傾波族治理的強盛而和平。然而,這一切隨着一場災難斷送了。而災難的開始,便是我的母親。”“母親?”聽到這個詞,我心中猛然一顫,難言的酸澀不知何故,久久縈繞。“我的母親與我叔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阿姨,是一對孿生姐妹。他們不僅長的一模一樣,而且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心靈感應——當一方遇到危險時,另一方也會有相同的症狀。她們兩人,是當時美豔之名讓整個大陸都爲之傾倒的佳人,卻選擇嫁給了我的父親和叔叔。然而,唯一的遺憾,婚後父親與母親有了我,而叔叔和阿姨卻一直沒有子嗣。所以,叔叔將我當成傾波族的,用盡一切力量培養我成才,希望我可以繼承一切。母親顯然贊同叔叔的選擇。於是,我就住在叔叔的行宮之中,而沒有隨着父親到處旅行。三百年前的那一次變故,正是由於父親遠遊,母親爲了照顧我留了下來。是我!如果不是我,父親該和母親一起離開,又怎麼沒會弄成這樣!啊!!!”水少情緒再一次有了失控的徵兆,抱着腦袋痛苦地顫抖。我見狀,趕忙擡手,一股清聖之力堪堪維持住了他幾乎崩潰的理智。“謝謝。”“沒事。”我看着水少面色慘白,嘴脣烏青,大顆大顆的冷汗不住地劃落,頓時不忍:“如果勉強那……”“算了!到了這個地步,對你,我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他一把抓住西提緹娜給他擦汗的柔荑,顫聲道,“三百年前,我母親的死,是海族滅亡的肇因啊!”
夢比赫在妻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走向一邊,端起一張翻倒的椅子坐下,接過妻子遞上來的茶水。他的手抖得厲害,茶水有一大半都潑在了身上,卻渾然未覺。似乎那中融入體內的滾燙,可以稍稍緩解靈魂的掙扎。夢比赫抿了一口,喝得極慢,雙目緊閉着,完全沒有寒冰水少的少年英姿,反而更像是一個垂暮的老者,正在死前盤算着一生的罪惡。我們都沉默着看着這一幕,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出聲,好像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會把現在的夢比赫吹垮。不知過了多久,他再一次開口道:“就在父親離開之後,阿姨與叔叔外出遊玩,同時也帶上了我。母親沒有去,獨自給我裁剪着衣衫。結果就在我們穿越暗黑海地大峽谷的時候,卻意外遇上了一千三百年纔會噴發一次的毒泉提前噴發。那劇毒,只要是海洋生物,根本就無視你的強弱,直接侵蝕到你的骨髓深處。叔叔和阿姨拼命掩護我撤退,可是當時的我的速度,卻根本沒辦法逃出毒泉噴發的射程。阿姨爲了我,用自己的後背生生擋下了那一道毒泉。當時我嚇壞了,在叔叔懷中昏死了過去。等到我醒來的時候,第一個聽到的不是叔叔或者母親關懷的問候,卻是阿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夢比赫捂着臉,指縫中,藍色的淚水肆意橫流。西提緹娜從背後抱着他的身體,只想給他一點兒溫暖,卻毫無作用。“我……我後來才知道,那劇毒被傾波族上千名強者好不容易壓制了,可是雖然暫時不會致命,但其造成的疼痛簡直不是人可以想象的!阿姨爲了我,正在承受天地間最可怕的痛苦。然而,最大的恐怖還不是這個。”我聞言一震:“你的母親?難道……”“母親她,完完整整感受到了阿姨的痛苦,在房間裡痛得死去活來,幾次想要自殺都被阻止了。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連毒素也開始藉着孿生子之間奇妙的憐惜蔓延到母親身上。天吶!那根本不是毒素,是詛咒!是奪去我親人的詛咒!”水少道,“而當時,叔叔手中的千年寒冰,是唯一可以鎮住痛苦,讓她們能夠支撐到海神宮殿五百年一次的開放時間,藉助海神的神力,爭取生機。但是寒冰,只有一塊!”
話說到這裡,所有人都彷彿被一錘重重擊打了胸口,震撼與驚駭,在一生與一死的抉擇中,被無限放大變成名爲“痛苦”的罪惡感!可以想象,當時夢比赫的叔叔面臨着什麼選擇,面臨着多麼兩難的決定。西提緹娜忍不住插嘴,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給了誰?哦!我想一定是你的阿姨吧?畢竟他們是……”“不!他給了我的母親!”夢比赫猛然擡頭,捂着胸口聲聲喘息了良久,才恢復了平靜,“母親得到了寒冰,我又高興又痛苦。我多想阿姨也一起活下來,但是卻開不了口讓無辜的母親獻出生命!當時如果讓我選,我一定自己來承擔這份本該屬於我的傷害!我想,叔叔當時也是這樣想的吧。他就是這樣的人,寧願犧牲自己的最愛,也不願意讓別人家破人亡!他甚至已經安排好一切,準備讓正在拼命趕回來的父親繼承傾波族的族長之位。現在想來,他是要和阿姨同生共死吧!可是沒想到,犧牲,從來不單單屬於男人!”西提緹娜顫聲道:“婆婆她……”“母親忍着劇痛從王府和王宮之間的密道進入了阿姨的房間。第二天,當叔叔發現的時候,阿姨的身體已經被千年寒冰完全冰封。而母親……母親她……嗚嗚嗚……後來,父親回來了。他一句話也不說,不,實在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抱着母親自盡的屍體消失在了大海深處。”
夢比赫說完這一出家庭倫理的悲劇,整個人彷彿生了一場大病虛脫了一般,癱倒在了椅子上,久久不語。“後來呢?”我端過一把椅子坐到他跟前,問道,“你的父親爲什麼會變成那樣?傾波族又遇到了什麼?”“那是五年之後的事了。叔叔幾乎失去了阿姨,更因爲自己的背叛行爲愧疚萬分,所以對阿姨更好了。阿姨也理解並原諒了他,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出現什麼裂縫,反而更加牢固。而我,也選擇原諒他。畢竟這是母親自己的選擇,我所能做的只有努力鍛鍊,通過保護傾波族,稍稍彌補我對雙親的愧疚。後來,阿姨和叔叔終於有了愛的結晶,並且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兒。我高興極了!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傾波族少主的身份是不是會被轉贈給弟弟。我只知道,這個家因爲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而帶來了活力,讓我在傾盡一切愛護他的時候,稍稍逃避每晚的噩夢。然而,就在弟弟出生後不久,距離上一次的事情整整五年之後,父親回來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英俊,仁慈,莊嚴,這些詞語都不再屬於他了。他似乎要把過去的自己完全打破,然後變成另外一個人,過另外一種生活。他穿着殘破的鎧甲,披頭散髮,面色猙獰,丟掉了一身魔法的修爲和視爲第二生命的魔杖,拖着一口黑色的長刀,一步一步走到王宮之前。哦!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他站在叔叔的面前,用刀尖迴應着叔叔的擁抱,目露兇光,死死盯着阿姨手裡的弟弟,一句話也不說,突然就出手硬奪。當時,無論是叔叔還是我,都嚇了一跳,覺得父親肯定是瘋了!我和叔叔拼命抵擋父親,可是父親的刀法不知道是怎麼修煉的,短短五年,居然可怕到難以想象的境地。弟弟被刀風掃到,就這樣化成了一片血水!阿姨悲痛欲絕昏了過去,卻被父親挾持爲人質。叔叔和我不敢輕動。他一步步後退,最後來到了傾波族召喚族人的傾海鍾之前,把鐘敲響了。當時,整個吞噬之海的傾波族族人聞聲而來,短短半個月時間,全部聚攏到了王宮附近,看着我們一家人這樣對峙。沒有人敢上前,也沒人敢插手,我們就這樣互不相讓,足足對峙了十五個日日夜夜。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而是盯着我的眼。那眼神,怨恨與痛苦,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等到傾波族正統族人幾乎到齊的時候,父親突然開口了。他說了母親過世以來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他說,‘既然世界捨棄了我,那我就毀掉這個世界’!太瘋狂了!這時候我們才發現他這半個月根本就是在偷偷吸引足下海底火山的力量。隨着他一刀劈下,火山毫無預兆得噴發了!那威力,我至今想起來都不寒而慄!叔叔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抓着我的手將我扔出了海面,我才勉強保住了命。可是傾波族卻……”“數百年前的海底火山噴發,我倒是早有耳聞。”雅麗道,“據說紫金帝國一半國土被淹沒在了大水之下,造成了大陸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水患。我們精靈之夢也沒能倖免,死傷難以計數。原來……”“我永遠不會忘記,族人最後那痛苦地哀嚎,那絕望的眼神,永遠不會忘記叔叔的身體被熔岩吞噬的那一幕!那個男人,他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想要忘記他,忘記一切,忘記我的血統,忘記我的身份!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想起來!爲什麼呀!”夢比赫一拳拳打着自己的腦袋,任憑我們如何安慰,也久久不能平靜……
夜幕降臨,所有人卻難以入睡。月色下,我帶着雅麗信步在微風之中。原本美妙的夜色,卻在此時,填上了一層陰霾。“你怎麼看?”沉默良久,我緩緩開口問道。雅麗步下一頓,擡頭盯着我的雙眼注視了好一會,才吐出了兩字:“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