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驀青紫的的臉色終於緩了過來,一個時辰後,她醒了過來。
渾身無力,身體不停發抖,如何都止不住。
秦豈給她餵了一粒藥:“師姐,爹給你的萬靈丹呢?靈芝丸無法緩解,師姐只能忍受這寒症侵體了。”
第五驀此刻無比虛弱,聲音沙啞:“勞你操心了,是我不中用。萬靈丹,我送給別人了,那人身中奇毒,萬靈丹可以緩解。”
秦豈不悅:“可是師姐,你自己的身子不重要麼?”
第五驀笑了笑:“你不知,那人不易,被人要挾許久,受盡折磨,我自是不忍心。”
秦豈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嘆道:“師姐,你的心腸太軟,日後若是吃虧,可怎生是好啊?”
第五驀瞥他一眼,眸中有冷光肅然,令人覺着霎時間,如王者一般的殺伐果敢之色流轉眼底。
她並不回絕,只道:“這些時間,我成長了許多,不會再犯蠢。你且安心!”
秦豈第一次見到,那個容貌清秀的女子,眼中盡是決絕,似乎是在用清亮的眸子告訴他,若是有人利用她的心軟,她會一寸血、一寸償!
她的眼神那樣凌厲,像極了塞外的風沙!
次日清晨,第五驀將自己裹成糉子,依舊深深地跪在雪地裡,鄭重地看着冰洞。
直至,三日後,秦豈病倒了……
第五驀無法再等下去,否則秦豈會沒命的!
她手中的承影劍再也不甘寂寞,不給,便硬搶了去!先禮後兵,我問心無愧!
一陣白光乍現,她恍惚間看到獬豸在微笑,而後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另一番光景——
一個寬敞明亮的屋子,一男一女像是在等她甦醒。她起身直接問:“請問二位,隨我一同而來的孩子,現在何處?”
男子正在品茶,斜睨她一眼:“你不是想要冰蓮麼?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殺了一劍那個孩子!”
第五驀嗤笑:“殺了他,還不若你直接殺了我!我可以自盡,但你必須放他走,他只是個沒孃的孩子,不能再沒有爹了!但是,我想在臨終前,見他一面。”
男子面無表情,廣袖一揮,秦豈出現在她面前,她忍不住心疼。
秦豈得知如此的選擇,更是求男子將自己留下來,最終,拗不過第五驀,只得抱着一個木匣子離開。
她追上去,將懷裡的玉佩遞給秦豈:“將這塊相思賦送到青都凝露洲,交到涼王世子葉承韜手中,告訴他另覓佳人,這女子,已隨心上人跑了,叫他不必再多掛念。”
秦豈哭得止不住,眼淚橫流:“師姐……”
她推了一把秦豈:“快走吧!將藥煉製好,自己存下一粒,八月初八,去一趟青都,在白蘋洲的風雨榭,將藥丸交與一個赴約的男子淳于彥,他脖頸處有一隻小木鳶。我曾許諾,要給他解藥。你一定不能遲到,我應允過時日的。”
秦豈淚眼迷濛,連連點頭,轉身慢慢離去。
第五驀回身,意欲領死。
男子輕笑:“值得麼?”
她亦是笑了:“此事,我不問得失。我只願,人生在世,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但求,問心無愧!”
男子大笑:“好,好一個問心無愧!”
白光一現,第五驀發覺自己仍舊在雪地裡,一旁是昏迷的秦豈,總也喚不醒。
獬豸看出來她的心思,將秦豈的夢中幻境展示在空中——
“我不會毒殺師姐,要殺便殺我!”秦豈毅然決然,聲音雖然稚嫩,語氣卻堅定不移。
獬豸化作的英俊男子笑得很魅惑:“孩子家家,莫要隨意胡說死啊死的!你還有大好前程等着呢!你可是未來的秦樓樓主啊!”
秦豈有些落寞:“我纔不要以他人性命做交換,要拿便拿我的命!”
然後,幻境中,秦豈對着她跪下磕頭,桃花眼中全是淚珠:“師姐,替我轉告爹,孩兒不孝,無法爲他老人家送終了。”
她在幻境外,竟也看得淚流滿面。
獬豸猛地將幻境打破,秦豈咳了幾聲便醒了過來,安然無恙。
第五驀回身發現,身側多了一個木匣,打開來看,一朵透亮的冰蓮完好如初。
她忙不迭地叩謝:“多謝賜藥!”
神獸入洞,傳來聲音:“精誠所至,不必言謝!”
二人喜極而泣,再次磕頭道謝。
第五驀牽着秦豈下山,將木匣緊緊護在懷裡,生怕摔着它。
一路小心謹慎,好容易到了山下。
青衫飛揚,綠衣飄飄,二人在山中的溪流間跳躍,踩着玄武岩做的小路。
秦豈很意外:“師姐,爲何他們如此輕鬆便將冰蓮給了我們?”
第五驀笑道:“豈兒,你永遠記住,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句話自古以來,從未錯過。因爲我們願意爲對方付出,而並非一味地佔有。那個山洞裡的人皆死於私心,是他們無法戰勝心魔。”
秦豈恍然大悟:“我懂了,心魔,纔是最難以逾越的障礙,習武同樣是如此呢!難怪爹在江湖上從沒有輸過,他曾說,他比武不爲求勝負,是故,對手便無法攻防!那麼我們不爲一己私慾,所以是誠心誠意,獬豸可以分辨得出!”
他們在山中靈動自如,回味此行。
卻不知,玉雪峰頂站了一對璧人——
男子望着遠去的一襲碧衣,明眸一彎,無限感慨:“能屈能伸,堅韌不拔,誠信守諾,知恩圖報。很好!人世間許久未有如此至情至性之人了,此乃天下蒼生之福啊!”
女子溫婉美麗,並不言語,但她回望的那一眼,已經說明了一切。
男子攬住她的腰肢,嘆道:“浥朝的沈戎,果然不同凡響。這天下……到底是遇到了可造之才了!惟願,百姓安樂。”
……
……
二人馬不停蹄,什麼大漠蒼狼,什麼戈壁荒灘,都不及懷中的東西金貴!
烈日炎炎,生怕烤化了冰蓮,便日沒夜地趕路,終是在青都歇了一晚。
七月一,朔月。
但,星辰漫天。
金城郡的夏日還是有些熱,地處高原,暑氣四竄。
夜裡,涼風徐徐,不再那樣酷熱。
第五驀趁着夜深人靜,瞞着秦豈直接回了銀城縣,追風一路飛奔,到家已到了寅時。
勒馬旋身,落地後,卻見燈火通明,正在忙着活計。她輕叩柴扉,心裡忐忑不安。
開門的是弟弟,第五榮冷淡的聲音讓她不知所措:“誰啊?”
第五驀默默地回答:“小榮,是我。”
第五榮愣了半晌,喚着屋裡人:“老漢兒(父親)、阿姆,阿姊回來咯!”
一個粗布荊釵的婦人走出來,瘦弱的身子很嬌小,面容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巴掌臉,眉眼彎彎,如星似月。
跟出來的是一個男人,矮胖矮胖,身着粗麻褐衣。男人雙目炯炯有神,陰晴不定:“剛好屋頭過(買,稱斤)了瓜,你愛吃的。”
第五驀心裡一酸,上來就是一口巴郡話,聲淚俱下:“老漢兒,你不噘(罵)我嘞?那天愣四(就是)不見蘇家屋頭的那個娃兒,囊挨(怎麼)都不肯嫁他,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嘞!”
母親到底是心疼她,一把拉過來:“莫聽他昂(叫喚),不嫁就不嫁,你還狠心跑了?類(這)一年多,吃苦沒得?”
她搖搖頭,欲言又止,強顏歡笑:“阿姆,沒吃苦,我不怕吃苦滴。你清瘦,屋頭的生計不夠邁?”
說話的功夫,將隨身帶着的散錢擱在母親手裡,寬慰道:“放心,我沒有組(做)見不得人的事,我待(在)外面組活路(幹活),別個把全部的經費,一路(一起)給我滴。你們拿到用,不夠我會讓別個給你們帶起(送來)。”
第五驀沒有直接給父母大量的黃金白銀,怕他們胡思亂想,便一早將那些金銀在櫃坊兌換的。
她擔心二老的日子,又給了弟弟一包錢袋,千叮嚀萬囑咐:“你們一定要把個人(自己)身體注意到!我要走了。”
母親喚住她:“等到!我給你打(織)了個衣服,用城頭滴絲線載(縫)起滴,寡乖(很好看)!你拿去穿。”
父親已經裝好了幾個大水瓜,用麻袋放在馬背上,輕聲囑咐:“你不稀罕待類兒(這裡),我也不怪你,各自(自己)多仔細身體。元日了,我們一路回巴郡,看你公公(祖父),他一個人待(在)屋頭(老家)。”
弟弟歡喜地抱着她,蹭了蹭:“阿姊,你撒會兒(什麼時候)回來捏(呢)?我們一打(一起)爬坡?”
她很開心,連聲誇獎:“小榮黑(很)機靈,西北話說滴黑好!”她戀戀不捨地牽着追風離開,又突然回過頭,鄭重道:“老漢兒,阿姆,小榮,你們記到,不管哪個問起,就說你們滴姑娘,已經待外頭窩(餓)死嘮,撒子(什麼)都沒留下!莫跟別個說我還活到滴,我不想屋頭有麻煩!一定要記到,我已經死嘮,讓別個曉得了,要掉老殼(腦袋)滴!莫想我,我嘞草(現在)會武功,莫擔心。過兩年,我就回來看你們。”
三個人雖然一頭霧水,但是他們不會再誤會這個孝順的孩子了。
自從,她兩次被逼婚,然後逃走,每次回家的感覺都是在成長,比這窮鄉僻壤裡的姑娘大氣而成熟,故,他們不再勉強她做任何事,一切都隨她的心吧!
第五驀跨上馬鞍,三步一回頭:“快些回去吧!我走了!”
等她慢慢消失在黑夜裡,夫妻哄着第五榮先睡下,二老便開始琢磨自家姑娘的話。
“飛兒,你說,丫頭是囊挨(如何)滴?爲撒子要掉老殼(腦袋)嘞?”
“莫是得罪了京城的那些貴族哦?”
“不闊棱(可能),肯定是別個找她麻煩,她不會惹是生非的!你忘了辣草(那時候)來的白衣服的年輕娃兒了,問我們屋頭是不是有個女兒?小榮不長心眼兒滴,給別個說了滴。辣個年輕娃兒走滴會兒說滴撒子?莫再跟辣些不相干滴人說了!”
“莫操瞎心,等她二天(以後)回來了再說嘛!她說了囊挨(那麼)半天,莫教她操心,把今天黑了(晚上)的事快些忘了!”
……
天色已經漸漸泛白,第五驀終於趕回了客棧,躺倒就是一頓昏天暗地的瞌睡啊!
終於,回去看了看,她安心了。
她不能再像當年那般,不管不問,一走便是經年不曾回家,以致於錯過了外祖婆的忌辰,她自是不允許再次發生類似的事情!
人啊,果然經歷多了,便可以原諒得多了,更不會再任意地責怪和記恨誰。
即便父母曾對她不甚關愛,但他們如今已經和解了,這份孝心,時隔多年便依舊無法改變,這是爲人子女,應盡的本分!
只是,如今她身不由己,這個身份不能教更多的人知道了,否則會給全家人帶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