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回答,“不認識,是最近聽說的,一個很有才學的書生,因爲醉酒墜入河中死了。我母親還拿這事,教導我家小弟,讓他記住,長大了,也不要喝酒,不要在河邊走,不要像那個賀明。所以,我就知道了這個名字。”
賀明終於名動一時,但是,是以這種方式,秋葉苦笑,“如今,我這朋友倒成了婦孺皆知,家喻戶曉了。可是,人們知道的是,他的糊塗死亡,而非其才名。”
“公子,雖然聽起來很遺憾,但是,小女也說句實話。他對您是很重要的朋友,可是,其他人畢竟,畢竟不認識他,不知其才華,也無法理解您的悲痛。我記得一首古詩: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斯人已逝,公子不要太過悲傷了,畢竟日子還要過的。您爲他傷心一場,夠了。以後每年清明,去他墓前祭拜一回,也就全了朋友之誼了。”
紅花柔聲說着寬心的話,秋葉心裡的內疚少了很多。
“對啊,紅花姑娘說的在理!公子真該多聽聽!”書童文墨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激動地說着。
秋葉看他一眼,“叫曲小姐!”
文墨乖乖從命,“曲小姐,您這些好話該多跟我們公子說說。不然,我們公子不知道要傷心到什麼時候,好似那賀秀才是爲他死的似的。要我說啊,公子太過重情,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還是紅……曲小姐說得對,日子還要過的。您祭奠一番也就夠了。”
紅花笑了,“秋公子,你有一個好書童,他什麼都爲你想着。所以,公子,別再只想着死去的人了,多看看身邊的人。他們在替你擔心。”
“多看看身邊的人……”秋葉念着這句話,無意地看了紅花一眼,後者突然覺得,這話說得自己很尷尬。
秋葉看到紅花難爲情,也就轉開視線,這一轉頭,又看見了書童,文墨覺得公子好像看見自己不高興,趕緊說,“我到那邊玩去。”就溜之乎也。
秋葉心想,算你識相。
紅花擔心秋葉還是不高興,就繼續開導他,“如果心裡鬱悶,我還有個法子。就是去看些賞心悅目的東西,不如,花草樹木,比如這河水。我也常常過來到河邊走走,有時候,看着這河水,我能看很久,感覺好像很熟悉。我就想,河水奔流,日夜不息,我們看到的這條河流淌了千年萬年,古人看到的河水和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而我此刻站着的這個地方,也許哪個古人曾經來過。”
秋葉也看了看流淌的河水,說道,“姑娘真知灼見,不同於尋常女子。只是,這河水不僅養育了生機,也會奪走生機。以往,我看過的書上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可是,就在幾天前,這條河裡的水卻奪走了我朋友的一條命。”
紅花語塞,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會勸人。秋葉深深看她一眼,問道,“你願意聽我,說說他的事情嗎?”
秋葉眼神真摯,還帶着一絲哀傷,紅花不由地怔住,然後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
秋葉把賀明如何被陷害、被奪取科考的機會,又如何被逼代筆,以及母親死後他不顧一切的報復,還有賀明最後不明不白的死,都告訴了紅花,沒有任何隱藏。
紅花越聽越吃驚,“原來,王府詩會上的那首最快出做的詩是他的?……他就這樣毀了前程,沒有人管嗎?……這位秀才成了無依無靠的人……如今,也只有你還惦記着他。”
紅花的反應全在秋葉意料之內,在他的想法裡,紅花定是個這樣富有同情心的、通情達理的女子。
“我能跟你說一說,感覺很好。在我家裡,無人可以訴說,文墨他不懂我。就連父親,一直教導我爲人正氣的父親,也不許我提起此事,我心裡憋得難受。我有時候想,一個人若是連身邊人不平都不能幫助,還談什麼爲官造福百姓呢?”
秋葉的這些煩惱在文墨看來都是多餘的,但是,紅花卻明白,“公子堅持的,是自己的操守,這是文人的氣節,很重要的東西。我雖然是小女子,卻也明白,公子在孝順父親和維護正義之間,選擇得很艱難。若是公子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罷了,知道了,就很難心安。”
“正是如此!”秋葉激動起來,“姑娘此言甚合我意,不曾想,姑娘,竟是在下的知己之人。”
紅花被說得不好意思,低頭謙虛地說,“不敢當,小女不過是個商家賣花女,身份使然,不敢跟君子稱知己。”
秋葉卻不管,“什麼身份不身份!多少所謂的富貴中人,都是酒囊飯袋,多少自詡才子的徒有虛名之輩,言之無物,面目可憎。天下有一知己足矣,就如古時,伯牙、子期,他們何曾在意過彼此的身份差別?”
“不是的。伯牙子期,起碼都是男子,男子可以不拘一格,可是,女子就不一樣了,……”紅花其實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怕什麼,但是,她總覺得,若是自詡爲才子的知己,只怕受不起。
秋葉卻明白了,他的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是在下唐突,女子閨譽何其重要,總有小人喜歡議論人是非。姑娘放心,在下心裡知道姑娘的蘭心蕙質就夠了,不會四處亂說的。不過,今日還想煩請姑娘提點我,如今秋葉該如何自處?”
見紅花露出爲難,秋葉補充說,“畢竟,當局之謎,旁觀者清。”
紅花低頭想了一回,徐徐說道,“小女也讀過幾本書,記得這樣一句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公子如今尚未顯達,不如先韜光養晦,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裡。待到公子他日得志,有了身份、地位,有了效力之人,再來重查此事,也不遲。如今,先揭過此事不提,專心準備科考,讓令尊安心。您看如何?”
秋葉很認真地思慮一番,感嘆說,“若是我父親這樣說辭,在下也能聽得進,可是他,卻直接讓我閉嘴,說我什麼都不懂,……他要是有姑娘一半瞭解我,就好了。”
紅花聽了,卻搖頭說,“公子不該這樣講,那是您的父親!需知,愛之深責之切。也只有您父親擔心您捲進這件事情,爲您着急。旁人才不說您呢!”
悄悄溜回來在旁邊樹後偷聽的文墨聽了紅花的話,十分感慨,嘴裡嘀咕着,“這話說得真對,公子就是經常不識好賴人。明明是爲他好,才說他,他就知道生氣。還是紅花姑娘會說話,……誒?怎麼這姑娘說什麼,公子都覺得好有道理?明明文墨也是這樣說的,怎麼公子就聽不進呢?……雖然,文墨不會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可是意思也差不離啊。”
這邊秋葉被紅花數落得臉紅,低頭說,“子不言父之過,今日是在下失言,慚愧得很。你說得對,只有關心我的人才會那樣管着我。……那,姑娘你……”
紅花擡眼看他,秋葉臉紅着問,“姑娘,你這樣說我,也是關心我嗎?”
這話,紅花不知該怎麼樣接,她尷尬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想了想說,“小女和公子,也有幾面之緣,自然希望公子平安無事,若是那位秀才真的是被害了,公子去查,必然會被惡人阻撓,甚至,甚至可能被害……”紅花艱難地說出這句,想到秋葉可能遇到危險,心裡一時難過起來,她不由地紅了眼睛。
雖然紅花很快低下頭掩飾,但秋葉還是看到了她眼中乍現的淚光。這讓秋葉觸動很大。
不是沒有大家小姐哭哭啼啼攔住秋葉,問他爲何無情拒婚,也不是沒有過家中奴婢被打發走的時候哭泣求饒,但是那些眼淚在秋葉看來十分讓人煩躁,都是女人逼迫他就範的工具罷了。
可是今天,紅花的淚雖未掉下,卻如同落在了秋葉的心上。秋葉自幼失去母親,父親便再未娶妻,他身邊的長輩、下人都是男子,故而,缺少和女子相處的經驗。
紅花的善解人意,還有她種種溫暖人心的舉動,都讓秋葉感到從未有過的女子的溫情。其實,不是沒有過年輕貌美的女子糾纏過他,但是那些人對秋葉來說都是轉頭就忘的陌生人。
這麼多年,紅花是第一個真正讓秋葉,入了眼,進了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