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對這樣的父親非常失望。人人都知道, 父親是沾了楚縣令的光,才得以做上縣丞之位的。憑一個秀才功名,做縣丞也是很難的, 這是楚縣令爲父親奔走的結果。
明面上, 父親也是千恩萬謝的。可是, 私底下也抱怨過, “明明是我聞某人多年辛苦辦差, 累功至此,可是,外面的人就光看見姓楚的拉拔我!我這些年給他, 鞍前馬後,辦了多少事!沒有我, 他這縣令能做得安穩嗎?他是爲了我嗎?他是爲了他自己!”
子不言父母之過, 對於這樣的父親, 秋葉十分心寒,也很心酸。他知道, 父親爲了功名,也是頭懸梁錐刺股,殫精竭慮,可是,就是考不中。而家住隔壁的楚勝卻是春風得意。
嫉妒的種子早就種下, 生根發芽, 到最後, 變成不滿, 所有曾經的恩情都被看成了高高在上的恩賞。
秋葉是故意考砸的, 因爲在考前,他父親曾經說過, “考完舉人,來年再去考進士,你先別急着成婚。等你中了進士,縣令千金算什麼,只怕到時候宰相千金、尚書千金也有可能垂青於你的。”
聽到父親說出這樣沒有良心的話,秋葉的心裡涼涼的。他很痛苦,一是因爲跟青梅竹馬的姑娘的婚事有了波折,二是發現自小尊重的父親居然是個小人,這讓他無法面對。
但是,秋葉有自己的辦法。父親的指望就是他儘快考上進士,然後能再攀更好的親事。父親總說,光耀門楣,全靠他了。可是秋葉不希望,光耀門楣是拿良心換的。
父親說秋葉是聞家幾代人中,最聰明的男子了,一定要爲家門揚眉吐氣。可是,秋葉在那一刻,想的只有和紅花在一起。
他無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如父親所願,做出那種忘恩負義的事,紅花會怎樣傷心,怎樣被人笑話。
他怕,怕紅花難過,怕紅花瞧不起自己一家人。只是想一想,他已經覺得很難受了,別說去照辦。
秋葉從聽到這句話起,就下了決心,娶不到紅花,絕不會考中舉人,更別說進士了。
父親讓他溫書,他也確實在看書,但是,考場上他就胡亂做了篇文章,就出來了。
他一點都不後悔,與一輩子的幸福想比,舉人算什麼。不走做官這條路,他一樣能好好活着。世上的路萬千條呢。
紅花知道秋葉沒考好,特意過來看望他,安慰他,“沒關係,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秋葉笑笑,他慶幸,紅花什麼都不知道,也希望,她永遠不會知道。
“沒關係,我們先成親。成親之後,我再繼續考。那些,什麼都沒有我們過自己的小日子重要。我會和父親說,先成親的。”秋葉肯定地告訴紅花。
他有這個底氣,因爲他是聞家唯一的兒子,如果他非不依着自己,自己也可以消極怠工。讓他所有的期望都落空。
是的,父親自己沒有能力實現的願望,只能把寶押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也不能不顧着自己的心意,一意孤行。
秋葉長大了,就在和父親明裡、暗裡的對抗中。他覺得自己真正長成一個男人,就是通過了這件事。少年心中的正義感和對紅花的深情讓他有了足夠的勇氣跟父親對抗。
而且,他的這種對抗也確實有效。
當父親叮囑他,“婚事再拖三年,就說你要備考,再考一次,暫不成親。”秋葉堅決地說,“不行!我不同意。如果父親非要逼兒子做這樣背信棄義的事情,兒子就再也不參加科舉了。”
聞闊海當時就瞪大了眼睛,“你敢!”
“我敢。”秋葉平靜地回答。
父子兩人就這樣對峙,聞闊海橫眉立目、劍拔弩張,而秋葉卻氣定神閒、不慌不忙。最後,還是做父親的敗下陣來。
他賭不起,他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個特別有出息的少年才俊,可遇而不可求。這是他家門榮光唯一的可能了。
“好吧,就依你。”聞闊海放低了姿態,“不過,我得看看日子,你先別跟那邊說。”
秋葉露出笑容,鄭重行禮,“多謝父親。”
但是秋葉沒有看到,他出門後,聞闊海沉下的臉色。想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楚紅花,真是個禍害,紅顏,禍水啊,消磨了我兒的意志啊。這姓楚的老讓我跟他住一起,我兒成天往他家跑,這要再成了婚,不成上門女婿了?我被姓楚的壓了一輩子,難道我的兒子還要聽命于姓楚的?!不行!慫恿我兒子跟老子作對,太可恨!想讓我沒了兒子,太可恨!”
善良的人想象不到,一個被妒火燒掉良心的人能做出什麼。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縣裡糧倉起火。等縣丞趕到的時候,燒得差不多了。而縣令卻遲遲未到。衙役們找到縣令的時候,發現他在自家宅院的書房醉酒,怎麼叫也叫不醒,他夫人女兒都叫不醒他。
縣裡上上下下很快就傳開了,縣令玩忽職守,致使糧倉被燒,而縣令在大家拼命救火的時候,還在酒醉,怎麼都叫不醒。
倒是縣丞在這次事件中,表現得沉着勇敢,雖然糧倉沒救了,但是起碼組織了救火,而且,疏散了民衆,沒有讓火勢蔓延。
上官很賞識他,在調查楚勝的過程中,還多次褒獎了聞闊海。
其他人都覺得縣丞的好運要來了,說不定縣令的缺他能頂上,反正縣令已經坐了大牢,不久就會被料理了。
楚勝被押到州府去,聞闊海暫代縣令之職。接受了一天的恭維後,他志得意滿,回到家中,卻看到了兒子坐在他的屋子裡,平靜地看着他。
“怎麼沒去讀書啊?”聞闊海收了得意地表情,問道。
“我還能讀得下去嗎?紅花和她母親到處求人,已經跟去州府了。父親,那是楚伯父,他倒黴了,你爲什麼這麼高興?”
秋葉平靜的目光看似一潭死水,其實藏着驚濤駭浪,聞闊海惱羞成怒,“你想說什麼?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那我應該說什麼?火是誰放的?爲什麼縣令那天醉酒不醒,酒是誰送的?還有,想要他縣令之位的人是誰?”秋葉眼神冰冷,看着父親如同看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